第11章 闪耀人生舞台的戏剧(4)
司马是个闲官,因此柳宗元有足够的时间游山玩水。但是他并非仅仅是爱山水,而是需要山水来寄情,不让自己有太多思绪缠绕于官场得失。
永州城西的深山有水阻隔,杂草丛生,他也不辞辛苦命人开路,爬到山顶,盘腿而坐,放眼四望山下,一切都是那么渺小,他的心神则不断幻化到各种景象中,进入忘我之境。
事业失败,一腔热情空留遗恨,柳宗元是难以释怀的,而当俯视山下万物显得如此渺小时,他也领悟到人生的一切不过如此。因此不如继续探访山水,发现自然之美。
其实,山水赏会在魏晋尤其南朝时期盛行。谢灵运政治失意,就成天寄迹山水。柳宗元恐怕不是爱山水,而是追慕前人游山玩水的那种境界,仿效那种忘怀得失的人生方式。他的《小石潭记》,有模仿吴均《与朱元思书》的痕迹。吴均不仅是写“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之景,更是享受“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的惬意。自富阳至桐庐,“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欲忘反。”后两句一定于柳宗元心有戚戚。
看见这样的山水,会觉得衙门里那些事情真是无聊,追名逐利真是没必要。因此,柳宗元在永州,是想寻访这样的意境,可人家吴均是坐船看了一百多里,他在零陵这个地方,也找不到那样天下独绝的奇山异水。只好想着“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的画图写道:“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应该说,二者意境,差之千里。他坐在潭边,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觉得凄神寒骨,受不了,就走了。但吴均虽然仕途不顺,但是心情还是开阔的。他公差之余,备感风光明丽。如果是心中有所郁积,想借山水忘却,那是不大可能的,聊以自慰自欺而已。
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
韩愈(768—824)字退之,今河南省孟州市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主张学习先秦两汉文章,破骈为散。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代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的美誉。
“文衰”主要是指文章思想内容的贫乏和精神的衰颓。东汉以后,魏、晋、宋、齐、梁、陈、隋到唐初,文章有形式主义的倾向。先秦是思想的初创期,百家争鸣,诸子闪耀,汉代所取,是其中经世致用的思想,并奉为经典。曹丕所谓“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者,乃是有正确见解的文章,如贾谊的《过秦论》、晁错的《论贵粟书》、东汉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分析时势,制定国策,知人知世,观点鲜明,见解卓越,思路清晰。汉代由盛世到乱世,产生了一大批有精神、有见识的人。六朝呢,变乱之后分崩离析,文士们苟安心态日重,缺失了浩然之气,文章也就没有明晰的思想、卓越的见解和务实的精神。《陈情表》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兰亭集序》感怀伤逝、惆怅莫名,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躲在自己营造的精神家园里,不敢正视一生的失败和寥落。当然,这样的文章,显然更能够反映自然人性,更能够打动人心,更具有审美性,它们是正在兴起的一类独特文体——文学。六朝以来的文章,缺失经世致用之道,缺失经天纬地的气势和才情,说理也是形而上学、不着边际的玄理,这就是“溺”。
韩愈提出古文运动,就是要求关注现实,思想明晰,见解深刻。“道”特指正确的思想、见解,泛指文章内容,韩愈好古道,其实就是重新强调正确、有实际价值的内容,非此无以谈文,不必论形式。
韩愈的贡献,是在魏晋以来审美思潮兴起、文学自觉的趋势下,在唐代诗歌繁盛、骈文泛滥的背景下,坚持思想性和实用性,不仅提出一般文章写作的要求,也对文学提出了更高要求。
因此苏轼谓之“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毫不为过。
忠犯人主之怒勇夺三军之帅
韩愈为什么能够“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原因就在于他有“忠犯人主之怒,勇夺三军之帅”的勇气、魄力、才华和见识。
元和十四年(819),宪宗皇帝派遣使者去凤翔迎佛骨,群臣都不敢说话,独韩愈上《谏迎佛骨表》,痛斥佛之不可信,要求将佛骨“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宪宗震怒,要处死韩愈。幸得宰相裴度及朝中大臣极力说情,才将其贬到潮州。
长庆元年(821)七月,韩愈转为兵部侍郎。这时镇州(今河北正定)发生叛乱,叛军杀死主将田弘正,拥立王庭湊,对抗朝廷,围困深州(今河北深县),又重演藩镇割据自立的一幕。穆宗派韩愈去宣抚,韩愈奉命起程后,孤身长驱直入镇州,以他的忠勇与胆识说服了王庭湊及其部下,使深州守将牛元翼得以突围而出,史称“勇夺三军帅”,不费一兵一卒,化干戈为玉帛,平息镇州之乱。
这就是苏轼所说的忠犯人主之怒和勇夺三军之帅。
文章要有正确的思想和经世致用的内容,看起来容易,却不一定能够做到。
我们来看看韩愈的《谏迎佛骨表》。首先他说佛教在传入以前,中国高寿皇帝也有很多,而梁武帝前后三度舍身施佛,最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可见佛不足信。继之说高祖就曾经打算废除佛教,陛下不继承遗志也就罢了,怎么还打算迎奉佛骨呢。还举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的名言,最后提出“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这篇文章写得很好,穷举同为帝王的正反例子,以理服人,处处为君王天下着想,以情动人。
韩愈的《师说》,则是针对同僚和世人的,难不在见解,在于针砭时弊并说出来的勇气。中国人是不敢为人师而又不愿以人为师的,人们更愿意趋炎附势,要么于瞧不起低下人中获得一种满足,要么对同侪或“高等人士”敬而远之,逃避面对自己无知的事实,求得自欺欺人的安宁,要么心存顾忌,怕人不屑,怕遭拒绝和挫折……总之,从善如流是很难的事。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尊师乃是重道,这个观念就是现在也没有建立起来。
《伤仲永》和神童情结
王安石的《伤仲永》,记载了一个神童,五岁时能够写诗,诗的文采和内涵都有值得欣赏的地方。常有人用钱财和礼物求仲永写诗,他的父亲觉得有利可图,就每天带着他四处拜访同县的人,不让他学习。后来他终于江郎才尽,和普通人一样了。
王安石的立意是,即使是天才,如果没有接受后天教育,尚且要成为平凡的人,那普通人如果不接受后天教育,恐怕连成为一个平常人都很难。
这个故事,值得注意的是方仲永的父亲,他家世代耕种,这位父亲显然也是没有文化的,而且没有学文化的意识,目光短浅,只看到一时之利。况且,方仲永的作品也未必有多好,只不过对于一个儿童来说,在那个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地方显得突出而已。由此可见家庭环境和周围文化氛围的重要性。
中国人有神童情结,总觉得早慧意味着成年后大有作为。所以今天不乏有家长为孩子能够背诵多少诗文沾沾自喜,总觉得越早着手教育越有好处。
其实,成功是社会性的,必须长期积累,在社会中增长时代需要的才能。天才如果能够不断学习和磨炼更有可能成为杰出的人,但是对社会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很少是天才。莫扎特幼年作的曲并没有流传下来,还要靠不断的努力,而更多伟大作曲家并非像他那样五岁就能够作曲。
总之,是不是神童并不重要,这是不可强求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孩子有一个好的家庭环境,并且让他在学校以及社会这个大熔炉里不断磨砺。
苏轼的论人杰作——《留侯论》
我们将苏东坡放到散文领域中来介绍,是因为苏东坡最值得关注的是他通达的思想境界和卓尔不凡的见识。
苏东坡非常鲜明地摆出他的观点:古往今来的豪杰,一定具有过人的修养和度量。真正勇敢的人,面对突然的威胁和侮辱毫不惊慌和愤怒,因为他们胸怀大志,目标高远。
张良与力士追击秦始皇于博浪沙的故事大家都知道。
苏东坡说,张良博浪沙行刺时,韩国已灭,秦朝正强盛,无端被抓被杀和灭族的人很多,此时不该碰其刀锋。张良压不住亡国之愤,以冒险的行刺行为求一时之快,真是太危险了。张良有过人之才,不去作伊尹、姜尚那样深谋远虑之事,反而学荆轲、聂政行刺的下策,侥幸没有死。沂水圯桥头的老人认为张良才智有余,度量不够,因此想挫挫他的锐气,使他能忍得住小怨愤去成就大事业。于是几经考验磨砺他的意志和耐性。苏东坡则说,老人的真正用意并不在于授给张良兵书,而在于使张良能有所忍,以成就大事。
苏东坡还以项羽和刘邦的比较来说明这一点。项羽不能忍耐,不懂得珍惜和保存自己的实力,虽然百战百胜,却因垓下之围一蹶不振。汉高祖能忍耐,把自己的精锐实力保养得很好,等待对方的衰弊,这就是张良教他的。当淮阴侯韩信攻破齐国要自立为王,高祖发怒时,是张良提醒他才没有铸成大错,才有随后的韩信发兵,扫平天下。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单纯指人面对人之挑衅和侮辱时的忍,况且这也不一定要忍。还要包括苏东坡所说的对于逆境的忍,面临重大事件的忍,在困难处境乃至绝境中的忍,这种忍是一种坚韧。另外,这种忍不仅仅是一种自我提醒,更应该成为一种习惯的意识,成为自身的修养和气度。
张良可论之处很多,东坡此文,抓住一点切入,分析张良本人关键事件,重要旁证也涉及张良,言之成理,言之有据,让人心服更让人有所感悟,有所反省,确实是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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