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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主子不同待遇各异

  花子虚和应伯爵家的小厮一前一后,来给西门庆送结拜的份子钱。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情,却因其主人不同以及钱之多寡,无论是送钱方还是接受方,都表现出迥然不同的言谈举止、情态心态。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无不显示出中国传统小说技法“正犯见异”的魅力。

  先是花子虚家的小厮来送份子钱:

  只见一个才留头的小厮儿,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走将进来,向西门庆磕了一个头儿,立起来站在旁边说道:“俺是花家,俺爹多拜上西门爹。那日西门爹这边叫大官儿请俺爹去,俺爹有事出门了,不曾当面领教的。闻得爹这边是初三日上会,俺爹特使小的先送些分资来,说爹这边胡乱先用着,等明日爹这里用过多少,派开该俺爹多少,再补过来便了。”

  继之是应伯爵家的小厮来送份子钱:

  只见应伯爵家应宝夹着个拜匣,玳安儿引他进来见了,磕了头,说道:“俺爹纠了众爹们分资,叫小的送来,爹请收了。”

  前者详,后者略,从文字所占分量的悬殊上,已见出二者身价的不同。

  花子虚放份子钱的是“描金退光拜匣”,应伯爵放份子钱的是“拜匣”。前者精美贵重,来历不俗,说不定是宫中用品。后者则是一般的寻常物什,不值得用词形容,与前者相形见绌。两相对比,凸显出二人主子身份高低贵贱之大不同。

  花子虚的小厮“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应伯爵的小厮却是“夹着个拜匣”。前者动作落落大方,显得庄重而规范,见过大世面,后者举止猥琐,小家子气十足,见不得大场面。

  花子虚的小厮“走将进来,向西门庆磕了一个头儿,立起来站在旁边说”,应伯爵的小厮却是“进来见了,磕了头,说”。前者有板有眼,训练有素,有礼有节,举止得当。后者慌里慌张,畏首畏尾,诚惶诚恐,奴才相十足。

  花子虚的小厮对西门庆说的话,头头是道,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显得颇有家教,而且还可看出,花子虚事前专门有过一番交代,“特使小的先送些分资来”,一个“特”字,见出花子虚的郑重其事。后者则直来直往,赶紧交差了事。一句“叫小的送来”,与花子虚小厮在教养上的高低差别,泾渭分明,伯仲立显。

  正因为有其主必有其奴,所以西门庆及吴月娘对待这两个小厮的态度也迥然不同:

  西门庆拿起封袋一看,签上写着“分资一两”,便道:“多了,不消补的。到后日叫爹莫往那去,起早就要同众爹上庙去。”那小厮儿应道:“小的知道。”刚待转身,被吴月娘唤住,叫大丫头玉箫在食箩里拣了两件蒸酥果馅儿与他。因说道:“这是与你当茶的。你到家拜上你家娘,你说西门大娘说,迟几日还要请娘过去坐半日儿哩。”那小厮接了,又磕了个头儿,应着去了。

  西门庆对花子虚小厮说话非常客气,叮嘱非常仔细。吴月娘不仅给花子虚小厮拿吃的,还盛情邀请花子虚妻子来家做客,更显殷勤。

  西门庆取出来看,共总八封,也不拆看,都交与月娘,道:“你收了,到明日上庙,好凑着买东西。”说毕,打发应宝去了。

  西门庆对应伯爵小厮送来的份子钱看也不看,就交给吴月娘,因为他知道这帮家伙是“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而且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们出钱,但“不拆看”的行为,明摆着是轻蔑。吴月娘的态度,与对花子虚小厮相比,更显截然不同,一者没拿点心给应伯爵的小厮儿吃,二者没让他问候应伯爵的老婆,三者,也是最显其势利之心的,就是西门庆刚到病重的卓二姐房里坐下,她就急忙让丫头把西门庆叫回来,指着应伯爵一伙送的“分资”嘲笑开来:“你看这些分子,只有应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红的黄的,倒像金子一般。咱家也曾没见这些银子来,收他的也污个名,不如掠还他罢。”嫌贫爱富的势利之心,昭然若揭。

  对于吴月娘来说,花子虚是个特别人物,一者他是临时顶替卜志道入伙,本不属于吴月娘看不起的“没良心的行货”,结交西门庆,专为混吃溜喝;二者花子虚“原是花太监侄儿,手里肯使一股滥钱”,有社会地位,有官方来头,更有相当的经济实力。所以,同是西门庆结拜的帮闲兄弟,吴月娘独对他青眼相看,并对他的小厮礼待如宾,也就不足为奇了。

  西门庆与吴月娘对待份子钱上的一热一冷,是世态炎凉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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