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孟玉楼何以见西门庆就走

　　小说第十一回，写潘金莲与孟玉楼正在屋里下棋，见西门庆走进屋来时，“慌得两个妇人收棋子不迭”，之后，面对西门庆的戏谑言语，潘金莲毫不相让地反唇相讥，孟玉楼则是“抽身就往后走”，与潘金莲对西门庆的态度截然不同。

　　孟玉楼为何抽身而走？

　　这是孟玉楼的高明处。城府深、善机变的孟玉楼察言观色，便知西门庆急匆匆来找潘金莲，为的是一时冲动的寻欢作乐，孟玉楼待在此处，岂不成了不识趣的“蜡烛”？碍事碍眼讨人嫌，不走何为？所以，识趣的孟玉楼，看到潘金莲与西门庆忘乎所以地打情骂俏时，选择了“抽身就走”。这与其说孟玉楼是想避开西门庆，倒不如说是忌惮潘金莲。潘金莲争强好胜、争宠夺爱的性格，孟玉楼了如指掌。如果她不识好歹，赖在这儿不走，甚至不识好歹地学着潘金莲与西门庆打情骂俏，不仅不会得到西门庆的欢心——西门庆此刻要的不是她，反而还会引起潘金莲的反感——这不是公然与她争宠吗？孟玉楼审时度势、随机应变，选择自顾离去，表现出她的世故与韬略。而这，正是潘金莲能与她相安无事、过从甚密的根本原因所在。孟玉楼为了自己的生存需要，总是力图向潘金莲证明，自己与她没有竞争性，只有互补性和互助性。

　　但刚要离开的孟玉楼还是被西门庆拉住了，因为西门庆“性前戏谑”式的玩笑还没开够呢！孟玉楼只好坐下来听他们打情骂俏。这样的煽情场面，对于孟玉楼来说，心里肯定极不舒服，女人本能的反应定是妒火中烧，坐立不安。她终于找出一个借故离开的不是理由的理由：“他大娘怎的还不来？”意思是吴月娘快回家了，她要去陪吴月娘而离开。但西门庆的回答则是小厮去接还没回。一时找不到离开的理由，孟玉楼只好强忍着内心的焦躁，陪他们二人聊天下棋玩。

　　潘金莲与西门庆终于发展到无所顾忌的地步，二人肆无忌惮地追打嬉闹，甚至于“舌融甜唾，戏谑做一处”。但就在潘金莲和西门庆欲行淫事之时，“不防玉楼走到跟前，叫道：‘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这妇人撇了西门庆”，走了。孟玉楼简直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她的出现，打断了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好事。

　　情节发展至此很是吊诡。孟玉楼在这段时间哪里去了？小说并无交代。合理的推测，孟玉楼是在潘金莲与西门庆鬼混时，难忍其场面的不堪入目而悄然离去，找小厮打听吴月娘是否来家的消息。但为什么知道吴月娘回来了，自己不直接去见，反而回过头来，打破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好事，扫二人的兴，拉潘金莲与她同去呢？

　　表面上看，孟玉楼拉潘金莲在吴月娘刚到家时就去见她，是为潘金莲好。但不早不晚，恰恰在潘金莲与西门庆正欲成其好事时出现，难免不有故意打破人家好事之嫌。其实，无论孟玉楼表面上对潘金莲如何谦让迎合，心里却难免不生醋意，难免不生嫉妒之心。她是因为自知不是潘金莲的竞争对手而理智采取“绥靖政策”的。因此，她的不合时宜的出现就具有阴谋性质，她是想借见吴月娘，让潘金莲与西门庆大扫其兴，是对他们无视自己存在纵情放荡的报复。

　　欲火正炽的潘金莲当然不情愿跟孟玉楼走，但孟玉楼的理由又是如此冠冕堂皇，不能不走。所以，她到了吴月娘处，“打了个照面儿，就走来前边陪伴西门庆”。孟玉楼想打破他们的好事，终是心有余，力不足。

　　在西门庆的妻妾之中，孟玉楼最有城府，最有心机，内心世界最为复杂，心灵深处隐秘最多。但小说却偏不正面写她心理活动，只蜻蜓点水式描画她只鳞半爪的言谈举止，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需细加探究，方可进入她的心灵世界。也正因为孟玉楼深谙韬光养晦之术，才能在尔虞我诈、险象环生的环境里生活得平平安安，成为公认的老好人，最终有一个不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