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还是正经夫妻

　　西门庆雪夜门外偷听到吴月娘的祷词，“满心惭感”之时，感慨系之：“还是正经夫妻。”

　　这话出自西门庆的口，实在有点无厘头。因为西门庆似乎从来没有把吴月娘当做正经夫妻，特别是在娶妾、嫖妓、偷情等对夫妻关系产生极大负面影响的敏感事情上，更不把吴月娘放在眼里，从来不考虑“正经夫妻”吴月娘的心理承受能力。西门庆一向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为何突然良心发现，出此感慨呢？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西门庆刚刚在李桂姐那儿丢了颜面，冷了他的心。本来他以为花大价钱包下李桂姐，李桂姐就会完全归自己所有，成为不是妾的妾，不仅可以买到她的身，还应该买到她的心。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仅没有买到她的心，甚至连她的身子也没有全买到。她不仅趁自己不来时接客，甚至在自己专门来会她时，还陪别的男人花天酒地，不出来见自己。西门庆之所以一怒之下砸了场子，就是因为被李桂姐这样薄情寡义、有奶便是娘的野女人伤透了心。这时他才明白，外面的女人原来是这么不可靠，看中的只是“钱”，只要有钱，对谁都可以好，别管是不是他西门庆。

　　西门庆虽然砸了妓院的场子，出了一口恶气，但心理上的挫败感却是巨大的，一向超强自信的他，突然间变得自卑和孤独起来。自以为有钱就有一切，现在才明白，钱并不是万能的。自以为自己像太阳，别人像葵花，全都围着他转，其实天下有钱的人多的是，谁有钱谁都可以当太阳，谁比他钱多，谁就比他更有吸引力。刚刚发生的李桂姐背着自己偷偷接客的事，与发生在眼前的吴月娘深夜背地里为自己祈福的动人场景形成强烈对比，令他如梦初醒：这世上，唯一不背叛他的，只有他的正室吴月娘；这世上，最可信赖的，还是他的正室吴月娘。回头再想想，他那几房几妾，又有哪一个能对他始终如一，忠心耿耿？又有哪一个能让他放心？如此这般，便有了“正经夫妻”的感慨。于是在情绪激动下，迅速与吴月娘和好如初，而且对潘金莲疑心吴月娘有意而为的猜测极为反感。

　　应该说，西门庆的省悟是真诚的，是特定情境中的特定心态。但此一时彼一时，西门庆毕竟是西门庆，他的良心发现，他的省悟，只能是一时冲动，只能是昙花一现。一旦时过境迁，又会故态萌生，回复到他的本性，因为“吃屎狗总是离不开茅坑”。时隔不久，一听说李桂姐摆宴等他，西门庆就赶着投胎似的匆忙而去，再也不考虑“正经夫妻”的真感情了。

　　西门庆更毕衣，走至窗下，偷眼观觑。正见李桂姐在房内，陪着一个戴方巾的蛮子饮酒，由不的心头火起，走到前边，一手把吃酒桌子掀翻，碟儿盏儿打的粉碎，喝令跟马的平安、玳安、画童、琴童四个小厮上来，把李家门窗户壁床帐都打碎了。（第二十回）

　　偶尔显露出来的良心和真感情，是西门庆复杂性格中少有的一个切面，但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唯其如此，十恶不赦的西门庆方可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艺术典型，而非一个脸谱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