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做鞋有玄机
西门庆爱小红鞋,于是争宠的女人们争相在红鞋上大动心思。宋蕙莲仿照潘金莲的红鞋做了一双穿给西门庆看,西门庆大得其意,收而珍藏。潘金莲更是精通红鞋邀宠真经,赤身裸体穿红鞋,成功激起西门庆的情欲而醉闹葡萄架下,从而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寻鞋风波。
这是两个因红鞋邀宠而招惹事端的典型案例。其实这二人在红鞋上的较量绝非一日,拿红鞋争宠的始作俑者是潘金莲,将红鞋上的较劲推向高潮的是宋蕙莲。但与潘金莲较劲,或者被潘金莲看不顺眼的人,大都没有好下场,宋蕙莲就是最惨的例子之一。宋蕙莲与潘金莲较量,实在是自不量力,二人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一个是私通的情人,一个是光明正大的妾;一个是家仆之妻,一个是主子;一个是西门庆的新宠,一个是西门庆的最宠。所以,胜负从一开始就有了定数,不知山高水低的宋蕙莲是在以卵击石。
在红鞋较量上属于同一档次的,是潘金莲、孟玉楼和李瓶儿。这三个人明争暗斗,表面上和和气气,称姐道妹,但心里都清楚她们三人之间最具有竞争性,也最值得竞争。她们常常在向西门庆争宠上不谋而合,不宣而战。如潘金莲醉闹葡萄架之前,西门庆就先与李瓶儿、孟玉楼在花园里厮混半天。所以,三人在红鞋上发生交集,绝不是巧合。
红鞋失而复得后,潘金莲决定再精心做双红鞋。因为那只丢失的红鞋,经过多人之手,失而复得,已没有了再穿的价值。偶然发现西门庆收藏宋蕙莲的红鞋,更激起潘金莲要做一双新红鞋取悦西门庆的念头。而最直接的原因,则是与西门庆上床时穿“绿绸子睡鞋”引起西门庆的不满:“阿呀,如何穿这个鞋在脚上?怪怪的不好看。”还说:“你到明日做一双儿穿在脚上。你不知,我达达一心欢喜穿红鞋儿,看着心里爱。”潘金莲对西门庆的话如奉圣旨,字字在心。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潘金莲就坐在翡翠轩台基儿上描画鞋扇,她做的是“大红素段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让庞春梅请李瓶儿来看她做红鞋。而李瓶儿恰恰也在做鞋,她要做的是“一方大红十样锦段子……做高底的”。此后,潘金莲又去找孟玉楼来和她一起做鞋,而孟玉楼“也纳着一只鞋儿”,“是昨日你看我开的那双玄色段子鞋”,“羊皮金缉的云头子罢,周围拿纱绿线锁”。
把这三人做的鞋子作比较,一看便知,因人而异,各显其能,各有隐秘。从色彩到样式,潘金莲的最鲜艳,也最具挑逗性。明显与她一较高低的是李瓶儿——怀了孕的李瓶儿客观上已处于潘金莲唯一劲敌的位置,而李瓶儿也因为有了身孕,自觉不自觉地显摆起来,自觉不自觉地要与潘金莲争宠争强——李瓶儿做的鞋样式虽然一般,所用布料却是大红的——颜色上胜过潘金莲,还是高底——潘金莲是平底,李瓶儿又胜她一筹。城府颇深、自知不是潘金莲对手的孟玉楼深知纵然穿了红鞋,也难得西门庆特别宠爱,还会白白惹得潘金莲敌意,毫无价值地成为她的敌对靶子。理智的孟玉楼在不期而遇的“三女斗鞋”事件中,自动退出,是明哲保身的高明之术。所以,她的鞋儿不仅取黑色,还用绿纱线锁,恰又是西门庆最不喜欢的颜色。这与潘金莲正好搭配成红花绿叶,以自己的绿衬托潘金莲的红,能不让潘金莲对孟玉楼戒心全无、好感大增吗?更何况,孟玉楼一贯坚守的处事原则是,潘金莲与李瓶儿较劲,只能倾向潘金莲,因为李瓶儿绝不是潘金莲的对手。况且,李瓶儿也是自己的潜在对手,让潘金莲与李瓶儿为敌,借潘金莲之手搞掉李瓶儿,对自己有利而无弊。孟玉楼是个不折不扣的机会主义者,当她意识到李瓶儿将是潘金莲下一个猎物时,便不露声色地自觉执行起帮凶的任务,她这个绿叶,衬得实在太有水平了。
要让潘金莲与李瓶儿相斗,首先要挑起她们的敌意,于是孟玉楼居心叵测地向潘金莲献好:“六姐,你平白又做平底子红鞋做甚么?不如高底好着。你若嫌木底子响脚,也似我用毡底子。”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暗指李瓶儿的高底子鞋胜过潘金莲,占了上风,挑拨潘金莲对李瓶儿更大不满;二是给潘金莲出主意,做的与自己一样,既高又软,从样式和实用上,占李瓶儿上风。
但孟玉楼挑拨离间,并未到此为止。当潘金莲说明自己做的是睡鞋,只能是平底后,孟玉楼马上借题发挥,把矛头指向吴月娘,一句“大姐姐好不说你哩”,惹出另一场风波。
孟玉楼说小铁棍儿的母亲一丈青如何海骂“淫妇王八羔子学舌”。潘金莲问:“大姐姐没说甚么?”玉楼不怀好意地回答:“你还说哩,大姐姐好不说你哩!”接着,转述了所谓吴月娘“好不说”潘金莲的话:“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想着去了的来旺儿小厮,好好的从南边来了,东一帐西一帐,说他老婆养着主子,又说他怎的拿刀弄杖,生生儿祸弄的打发他出去了,把个媳妇又逼的吊死了。如今为一只鞋子,又这等惊天动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吊了鞋。如今没的遮羞,拿小厮顶缸,又不曾为甚么大事。”
孟玉楼的这一番“实话实说”,其实是不同场合下吴月娘谈话片断的“有机”整合,其中更有着孟玉楼穿针引线、添油加醋的成分。“艺术加工”过的吴月娘“好不说你”的话,远比吴月娘原话更具杀伤力。潘金莲听了岂能不大恼大恨大怒?她恼羞成怒,张口便骂,黄河决口般滔滔不绝宣泄了一通对吴月娘的不满。孟玉楼见潘金莲粉面通红,恼了,又假惺惺地劝道:“你我姐妹都是一个人,我听见的话儿,有个不对你说?说了,只放在你心里,休要使出来。”金莲当然不依她,晚上就向西门庆告状,第二天西门庆处罚了来旺三口子。“后次月娘知道,甚恼金莲”,她哪里知道,这一切,全是孟玉楼导演策划的呢。
在做鞋这场戏中,孟玉楼左右逢源,巧嘴如簧,既暗伤了李瓶儿,又背后射了吴月娘一支冷箭,一箭双雕,却又痕迹全无,独善其身,又一次显示出她“会处事”的超强本领。
孟玉楼真是个摸不透的角色,她的城府之深非同一般。如果说西门庆家族的生活是一部大戏,那么,其中许多高潮戏的推波助澜者,都少不了孟玉楼的身影。表面上,她维护大局,充当和事佬,暗地里,却又拨弄是非,从中渔利。她是一个善于韬光养晦、野心远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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