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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李桂姐野鸡变凤凰

  李桂姐认吴月娘、西门庆作干娘干爹,一时之间,身价陡增,犹如野鸡变成金凤凰,得意忘形之际,便拿腔作势,显摆起来,演出了一幕小人乍贵、挺腰凸肚的喜剧小品。小说对此绘声绘色详加描画,字里行间,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是骂世绝唱。

  李桂姐认罢干亲,干娘吴月娘立刻对她青眼有加,“忙教他脱衣服坐”,视为座上宾。坐哪里呢?坐在月娘炕上。而原本是平起平坐的吴银儿、郑爱香和韩玉钏三个妓女则“坐在下边杌儿上”,还是“一条边坐的”,此刻只能低声下气,仰视着已成另类的李桂姐颐指气使地高高在上。两者形成强烈对比:李桂姐入了主子行列,享受主子待遇,一样身份的其他三人,在形式上则成了她的下人。从此以后,李桂姐享受西门庆家人待遇,其他娼妓,对她,也要像对待西门庆家人一样敬重和敬奉。这顷刻间发生的天翻地覆变化,只是因为李桂姐比她们抢先一步来西门庆家认了干亲。

  且说李桂姐到家,见西门庆做了提刑官……绝早坐轿子先来,要拜月娘做干娘。进来先向月娘笑嘻嘻拜了四双八拜,然后才与他姑娘和西门庆磕头。(第三十二回)

  顺理成章,李桂姐参加西门庆家活动的方式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原来要听从主人喝使,与其他妓女一道,陪男宾们喝酒取乐,不能参与主子家里的日常活动,就像此时此刻吴银儿三人坐在下人的位子上,时刻听候主人召唤,随时准备出场卖笑卖唱。现在则不同了,妓女变成了干女儿,有资格坐在吴月娘的炕头上与使女玉箫“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摇身一变,成了西门庆自家人。真是“得志便猖狂”,李桂姐“一径抖擞精神”,一回叫玉箫倒茶,一回叫小玉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的睁睁的,不敢言语”。出神入化的这一番正面描写与侧面烘托,活灵活现画出李桂姐近乎变态的小人得志做派。正是“一日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李桂姐当着吴月娘的面,放肆行使主子权力,未免太张扬,太过分。但吴月娘的喜欢,吴银儿等人的胆怯,益发让她恣意妄为。

  “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李桂姐这话说得着实气焰嚣张,咄咄逼人。

  “银姐,你三个”——李桂姐年龄最小,一句“你三个”,俨然以长者尊者自居,居高临下,冷漠轻蔑,即使吴月娘也不曾如此呼唤,俨然是西门庆家的真主子。

  “拿乐器来”——命令的口吻纯是指派下人用语。不是让她们随随便便地唱,而是要正正规规有伴奏地唱。李桂姐任意使唤这三个曾经的同类,目的就是要杀杀她们的威风。

  “与娘听”——拉大旗作虎皮,以唱给月娘“听”为由,使她们不能不服从。这“与娘听”可有两解:“娘”既可作吴月娘代称,又可以作自称,估计李桂姐潜意识里就有这样的意思在其中。而李桂姐此时之所以霸气十足,不可一世,还因为“月娘和李娇儿对面坐着”。有吴月娘做靠山,有自己的亲姑姑助阵,能不令她气焰嚣张至极吗?当然,她这样做的目的,主要还是想讨好吴月娘。

  虚张声势之下,风月场中见惯世态炎凉的三个妓女都很识趣,她们言听计从,有弹有唱,卖力合作一曲,给足了李桂姐面子。可以想见一贯弹唱给别人听的李桂姐,如今端坐在主子座位上,是何等春风得意、扬眉吐气啊!

  拿吴银儿三个耍过了威风,李桂姐又向吴月娘撒娇卖痴,说昨天陪的薛公公“惯顽,把人掐拧的魂也没了”,既向吴月娘摆功卖好,证明她为西门家庆贺升官招待贵客出了大力,吃了大亏,又向吴银儿诸人炫耀自己得宠。那“魂也没了”分明透露着受宠的得意和妓女的轻佻,难免不让道貌岸然的吴月娘反感:“左右是个内官家,又没甚么,随他摆弄一回子就是了。”这薛内监又不是个真男人,你这当妓女的,值得这样摆谱假正经吗?不怕人家笑话吗?再说了,他们都是西门庆家的贵客,你本来就该曲意奉承,让他们玩得开心,却反而假装正经,不是自讨人嫌吗?但此时李桂姐兴致高涨,忘乎所以,哪里听得出吴月娘的弦外之音呢?

  当李桂姐听说应伯爵也来参加贺宴时,又语出惊人:“ 遭遭儿有这起攮刀子的,又不知缠到多早晚。我今日不出去,宁可在屋里唱与娘听罢。”

  语气词的“ ”,是故意拿腔拿调夸张做作出来的大惊小怪,以引起别人注意。

  “攮刀子”——公然毒骂应伯爵,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隐含着对应伯爵复杂微妙的情感与态度。

  “又不知缠到多早晚”——一个“又”字,凸显出她与应伯爵交往之多之深,也有替主人担心之意,还说明她是西门庆家常客。这话主要是说给在座的其他三个妓女听的,让她们清醒意识到自己与西门庆家关系的亲疏远近,摆正位置,好自为之。

  “我今日不出去”——因为有了干女儿身份,就有了选择的自由和权利。试想,若只是妓女身份,能如此吗?

  “宁可在屋里唱与娘听”——能说出“宁可”这句强硬的话来,足见其是如何的自信与傲慢。李桂姐有吴月娘做后台,在西门庆家,她已不是可以被人任意呼来唤去的卖唱妓女,而是有一定身份与地位的自家人,自己的事自己可以做主了。就连玳安听了她这话,都忍不住酸酸地讥诮她“你倒且是自在性儿”。如此飞扬跋扈,即使那些长久服侍主人的家奴,也不敢如此吧?

  但李桂姐“宁可在屋里”只是一厢情愿,她终究逃不过老奸巨猾的应伯爵的“暗算”。在应伯爵一连三问之下,李桂姐不得不从吴月娘屋里走出来,并且马上遭到“攮刀子的”应伯爵一顿毫不留情的恶意挖苦。李桂姐羞得“便脸红了”,尴尬至极,嚣张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又由凤凰变成一只野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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