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穿越词语(3)

　　但是伤口在深处不可阻挡地发炎

　　使我们的笑声突然中断

　　我们就这样难过得不是东西

　　就这样作为没有鱼的那种水

　　没有鸟的那种天空

　　没有含义的结构。敲与不敲

　　都是钟。响与不响，都是和尚

　　隔着玻璃的视觉飞机轻轻呕吐

　　就像一次不成功的流产手术

　　把你掏空之后

　　使你全身空洞得乏味

　　那个夜晚之前我活得轻如鸿毛

　　那个夜晚以后我醒来心如死灰

　　幻手之握

　　置身于石头的结构中

　　一些冰冷的方块动物

　　把你和世界隔绝开来

　　亲人的悲痛在石头外面

　　朋友音信断绝。还有

　　书籍、诗歌和音乐

　　都被石头隔着，离你很远

　　每夜总有耳语在枕边轰鸣

　　怀疑中你试着伸出手去

　　石头慢慢移开，一道巨大的

　　缝隙后面，你看见许多手

　　从空无中涌现出来

　　那是生者与死者的手，相识

　　或不相识的手，不同肤色的手

　　穿过死亡和时间，来与你相握

　　一种庄严的音乐，从天上

　　徐徐降落。你把手伸向空中

　　凭空一握，那些幻手消失了

　　书籍在音乐中重新被放置

　　妻子的呼吸变得舒缓而平稳

　　诗歌纯正。朋友们安然无恙

　　以这样的经历，你每天

　　在石头中坐卧，在更冷酷的

　　结构中，与老虎谋皮

　　与机器手对弈

　　凭空想象的一种姿势

　　在你身上生出万千手来

　　你悚然而惊——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

　　天鹅绒在远处完成了一次革命

　　石头再现

　　从时间里消失的意象

　　在语言中重现。石头、石头

　　石头，坚硬而多变的异物

　　从词语的缝隙中挤身进来

　　使刚刚开始澄清的世界

　　重新变得捉摸不定

　　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石头再现，暗示着某种危机

　　如履薄冰的日子无限期地推延

　　生命的紧急状态

　　随时担心头顶的巨石砸落下来

　　想避也避不开了，与生俱来的

　　沉重，成为你生命的主要部分

　　我曾经写过石头：含铁的石头

　　暴虐的石头，从二维到三维

　　打破镜子而脱离手写的石头

　　在写作的过程中反复遭遇

　　人与石头相互进入，互相

　　侵占。石头克制石头

　　我才得以抽身而出

　　再次看到离弦之箭破空而来

　　石头在语言中重现，含铁的

　　石头，包含了黄金的成分

　　两种金属的合谋

　　使你内外受敌。石头敲门

　　读书人的手黯然放下书卷

　　石头进门，窗外雷声大作

　　我们称为征兆的东西（6首）宋琳

　　噫吁！一个行者

　　——致昌耀

　　你听着太阳蜂窝的声息

　　入夜时河与潢汇合的声息

　　你手持圭状木棍，像一个竖亥或大章

　　行走在盐与硫黄的地区

　　流沙中露出古陶罐的双耳

　　吹着骷髅的空穴来风

　　海市蜃楼为你开启天街的拱门

　　魔鬼城的红舌头把恐惧许配给你

　　土碉堡里的隐形人邀你同饮

　　最小的湖仙要用双乳做你的暖炉

　　带你飞渡弱水，扶摇直上

　　虚空复虚空，尘埃和野马的远乡

　　有金冠辉耀于万仞山的巅顶

　　而下面，蝼蚁疾走于青冢之丘

　　某个死，美丽如一位判官

　　等你在歧路口，且备好了

　　来世的饷宴与笙歌

　　你走着，不为所动。当你迷路

　　大荒西经中的珍禽异兽就出来

　　做你贞洁的向导。销魂地，当你瞥见

　　一首诗——那稀薄空气里的暗香

　　渴意就化作一片梅子林

　　你贫穷，你消瘦如一竿竹

　　走着向上与向下的同一条命途

　　噫吁！一个行者

　　噫吁！鸿蒙的过客

　　今夕何夕？卡日曲的鸣泉朝你逶迤而来

　　你在月下洗着，赤条条地洗着

　　陶醉于雪水中骨骼的铮铮

　　2010.7

　　策兰的控诉

　　那遭遣的更强壮了

　　猫呜呜叫，抢夺着地盘

　　夜枭控制我们的睡眠

　　但不负责我们的生死

　　钉子般的眼神遥远又冷淡

　　我们睡，像猕猴桃和麝鼠

　　睡在多汁的囊里

　　雾飘来遮住我们

　　雪温暖而无垠

　　城市得了脑瘫症，记不清

　　称王的是乌鸦还是那黑脸的人

　　睡眠中我们把什么都忘干净

　　不指望垂老的钟表匠来怜悯

　　瞧，那从未造访过我们的

　　绕过栅栏，走向了别处

　　星星的火刑堆多浩大

　　堆在我们做爱的床上

　　相拥时我们看见海的圆盘里

　　所有指针都抑制不住乱抖

　　——从下面浮出殉情者的头

　　我们把心放在家国的天平上

　　狼却跑来叼走了

　　我们迎向收割者，我们已熟透

　　血的翅膀哗哗作响

　　而且能够趋光

　　2010.12.14

　　在陵寝附近

　　大雁的归程

　　被一口沙锅所断送

　　你打捞那归程

　　你打捞那声音

　　从穿越西伯利亚般

　　穿越大脑的人字形

　　饕餮，一个脏词

　　在陵寝附近

　　他们伏在芦苇丛中

　　瞄准

　　他们行酒令

　　用市井闲人的土腔

　　千年银杏

　　在你的眼睛里打着旗语

　　苦的汁液

　　从你的胆囊升上咽喉

　　2010.12.13

　　十一行诗

　　大毁灭之后

　　可能会有人来到这里

　　打捞沉船，清除淤泥，

　　重新习惯生活

　　手机、口红、麻将牌……水淋淋地升起来

　　从一口井中，或许某个铁盒会浮出：

　　一个官员的日记簿

　　展开在考古学家的白炽灯下

　　蝇头小楷的密集森林里

　　蘑菇般，一个肮脏的灵魂

　　尖叫

　　2010.11.24

　　跑吧，羚羊

　　跑吧，羚羊

　　穿过哑巴的雪域

　　远远地避开

　　人类的牙齿

　　火山灼热的明矾

　　跑吧，羚羊

　　避开猎户星座的箭芒

　　七月的石头雨

　　沼泽女巫

　　旋风般的笑靥

　　跑吧，羚羊

　　别吃铁丝网上的黑罂粟

　　别与火车玩赛跑

　　别在准星里呆立

　　不要回眸

　　跑吧，羚羊

　　把角藏到月亮里去

　　像飞翔的海豚

　　像浪尖上的词

　　不留下足迹

　　跑吧，羚羊

　　发动起四肢的马达

　　消失在可可西里

　　那地球最后的

　　郊区

　　2010.7

　　我们称为征兆的东西

　　我们称为征兆的东西

　　穿过月亮或瓷器的表面

　　在机翼上的一个螺丝附近纠结

　　逗留于大剧院百合状的拱顶

　　除非就在脚下

　　我们对冰的嘎嘎作响不感兴趣

　　音乐，我们宁愿要无声的

　　以免琴弦绷断

　　我们如此着迷：

　　一只漆瓶上的云纹

　　一个旋梯的鹦鹉螺形双曲线

　　只要警报不响起，直至日落

　　我们将在沙滩躺椅上不倦地观看

　　波浪小姐阔气而撩人的裙边

　　我们不会知道

　　或根本不想知道

　　来自狮子座的流星大夫

　　今夜将为谁开颅

　　2010.11.27

　　我的生日，在莱茵河莱茵河是欧洲最大的河流之一，纵贯德国南北；矢车菊为德国国花；圣高镇是莱茵河畔一座美丽的小镇。（外一首）伊蕾

　　这个世纪，这一日

　　我的生日，被莱茵河欢唱

　　被矢车菊覆盖

　　被百鸟百兽无意间品尝

　　妹妹，今天我在莱茵河

　　思念我们热爱鱼的母亲

　　河流是母亲的天生爱意

　　可以无限分解，去南北东西

　　人啊，轻视了多少平凡的死亡

　　雄性和雌性的鱼的伤感

　　弱小或强大的物种末日的悲鸣

　　森林与江河的虚弱的呼吸

　　母亲啊，你的女儿一生无助

　　在四季的鸟鸣里长歌当哭

　　这一日，我破解了霍金的预言

　　我知道山脉和平原的秘密

　　莱茵河，鱼儿的天堂莱茵河

　　神秘的旋涡清澈无语

　　天主教堂的钟声回响在圣高镇

　　冰葡萄酒献出最后的芳香

　　今天我要从这里漂流天下

　　作为另一个物种重生

　　快乐就隐藏于众生万物

　　我由生命深入生命——

　　鸽子五部曲

　　一

　　天空是你的大地

　　大地是你的天空

　　劫持了自由的——鸽子

　　你本身就是自由

　　二

　　我刚刚飞翔而来

　　为了一个如梦的憧憬

　　而你，众神裙裾下的流浪汉

　　你本身就是幸福的旅程

　　三

　　我是语言的拥有者

　　在陌生的人群中选择缄默

　　而你亲近任意的人种

　　你本身就是爱情

　　四

　　我按时飞翔而来

　　又将按时飞翔而去

　　而你是时间的——劫匪

　　你本身就是时间

　　五

　　在协和广场协和广场位于巴黎市中心、塞纳河北岸，是法国最著名的广场和世界上最美丽的广场之一，你是王者

　　唯有自由可与你平分——

　　你的思想被你释放

　　我的思想被我审判

　　与爱相关的事物都有坚固的裂纹（3首）马莉

　　宁静的夏日

　　疲倦的日子，这些阳光多么随意

　　光线像细长的针寻找细长的线

　　缝缝他的扣子吧，他总是忙而又忙

　　总是睡眠不足。还有他，小小年纪

　　书包沉重如山，进门的时刻掉在地上

　　鞋子一只跑到门后，一只倒立地上

　　他们有共同特点：爱丢衣裳的扣子

　　可爱的扣子像音符随处飞舞

　　我在洗衣机里打捞，在墙角落里发现

　　在卧室门后寻找它们调皮的踪迹

　　扣子从不合群，一个一个地丢，像丢手帕

　　扣子和粗心的男人（一大一小）玩捉迷藏

　　晚风吹来，扣子趴在衣裳上，一个个排队

　　像迈进家门的饥饿的小猫

　　呼唤击痛了我的心

　　你悄无声息地呼唤我的小名

　　你藏在我看不见的暗处不让我知晓

　　这个散漫的下午，你用这种方式爱我

　　你的呼唤击痛了我的心，让我回到童年

　　回到生长茉莉花的海滨小城

　　与爱相关的事物都有坚固的裂纹

　　那些大街小巷，父亲牵着我的手行走

　　我牵着体内的幻想，来到出生的夏天

　　鲨鱼张开大嘴，轮船就驶进蚂蚁的肚腹

　　七岁下海差点儿被大浪带向远方

　　父亲病得十分严重，我总是悄悄地哭

　　最疼我的亲人，他的死记录着不同的季节

　　父亲呵，你的目光多年来护佑着我

　　驱赶我的怯懦，让我义无反顾

　　回忆

　　朗诵像一只透明的杯子

　　光芒十分耀眼，聚集在杯盏之中

　　晶莹的冰块在水底慢慢溶解

　　舌头像船只浮出水面，朋友们隔岸观火

　　爱情在眼底水落石出

　　你朗诵《哀希腊》，你是岩石上的拜伦

　　站在世界的范围内，朋友们热烈鼓掌

　　我握着透明的杯子，周围是烟囱和木料场

　　水溅湿了裙子，你走到我的面前

　　朗诵大海和风暴，也朗诵我的心情

　　星期三，一个秘密，我们穿过废墟和操场

　　来到竹林深处，你猛然地吻了我

　　长发遮住了眼睛，水溅出来

　　我们手牵手跑开，翻过那道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