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里乾坤:品读林语堂的幸福心灵(1)
人心太小,小的只能承载一种幸福。如果要对它诠释,莫过于不苟求,热爱并忠诚地守护自己的乐趣之源了。就是这么看似简单的东西,可为什么大家都做不来?所以林语堂“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还无比幸福着,他就成了林语堂,而你,不是。
生的对面很平静
每个葬礼的行列都似乎有一面旗帜,上面写着人类平等的字样。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
世人都愿意谈生,而畏于说死。死亡,无论对于任何生灵来说,都不啻为最恐怖、最无情的惩罚,因为死神的降临,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即将化为梦幻泡影,你生前的一切表演,都成了现在人们眼中的闹剧,惹得人家大笑,或者心烦,或者唾骂。就像楚王死后还被伍子胥拉出来鞭尸,张居正去世后被小人诬告有一本了不得的棋谱而被开棺搜寻,等等。呜呼哀哉,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死,千方百计求得长生,保全今世的幸福为妙。
虽说平常死亡对我们而言,像梦一般遥远,我们总想:我们还正在大好年华,怎么会呢?但事实上那是每个人终有一天都会面对的现实,即使最爱的人也要被迫分离,被迫抛弃已有的财产、地位,终究得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浑然不觉的我们总是生气蓬勃地度过或哭或笑的一生。
我们或者认为死亡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或者认为是马上要面临的事,因这两种想法不同,生活态度亦随之差距甚大。
倘若我们认为死亡是很久以后的事,则不会慌慌张张地急着要把活着时该做的事做完。但如果死亡迫在眼前,则必会将所剩短暂的时日区分清楚,好好地把握。
日本的上智大学精神科教授小术贞孝曾走访全日本的监狱,他获得一个惊人的结果,那就是死刑犯和无期徒刑犯之间,想法与态度有很大的差别。
死刑犯中有人一晚可作出20句甚至30句的俳句,或者读完一本深奥难懂的书,或者给同一位女性写了300封的信,等等,每人都显出自己性格最旺盛的一面。
相反的,无期徒刑囚犯则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简直毫无气力、毫无感觉。
如果我们也是这么无生气、无感觉的,大概是因为不认为死亡就在眼前的缘故吧!
仔细想想看,我们每夜不都在死亡的状态中吗?睡眠是一种假死状态,只不过确知第二天早晨会醒过来,方能安心入睡罢了。谁都无法保证明天一定还会活着,所以不妨将今天视为生命的最后一天,努力地去把它过到最好,岂不善莫大焉?林语堂在1974年还写下了《八十自叙》这部书,这是他为自己的写作生涯,为人生画上的圆满句号。要知道,此时的林语堂经过丧女之痛的打击后早已身心俱疲,76岁之后便时有大吐血等恶性症状发生。当1974年谢冰莹与蝉贞一起去看林语堂时,发现这次与上次见面没过多久,而林语堂的变化竟如此之大:手脚都不利落,拿杯子的手在轻颤。当林语堂问她们二人是否去过韩国时,谢冰莹更是吃了一惊,因为那一年她是与林语堂同去韩国的呀,连这件事他也忘了?林语堂的记忆力大不如前了。她甚至感到,林语堂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不知下次来能否再见到他。
然而当时78岁的林语堂却对自己的变化没有多少恐惧感。他分明悟到了不起波澜的大海所蕴涵的广大、深厚和力量,它远远胜过波涛汹涌、激情奔腾的时候。如他所说:“我觉得自己很‘福气’,能活到这一把岁数。和我同一代的许多杰出人物都已作古。无论一般人的说法如何,能活到八九十岁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胡适、梅贻琦、丘吉尔和戴高乐亦然。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能尽量保养,让自己至少再活十年。生命,这个宝贵的生命太美了,我们恨不得长生不老。但理智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命就像风中的残烛。寿命使大家平等如一——贫富贵贱都没有差别。生死成为平等。”
列子说:古时候,人们对待死亡,仁者,叫做安息;不仁者,是倒伏。死,是人得到最后的归宿,所以古人叫死去的人为归人,而活着的人叫行人。
列子又说:鬼者,归也。
活着的我们总归要死去,仁者和不仁魂灵的终结是一致的。灵魂安宁或者倒伏,活着的人不会知道,但活着的人心中都明白它具有分量。
所以,看待死亡,也是我们看待生命的态度。
我们都是现实主义者,或者说,我们生存的环境培养了我们的现实精神,以决然现实的目光来审视死亡是我们的习惯。但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构成了桎梏我们精神的枷锁。
失去了超然,也就失去了生命与无限的世界和谐相关的联系,失去我们对于死亡仅存的诗意和幻觉,苍白地伫立于人世。
庄子认为,我们的心灵应该实际上也能够超越于生命之外,因为,我们与自然是息息相关的。
《庄子·至乐》说到这样一件事:
庄子的妻子死了,他的朋友惠施去吊丧。
庄子两脚张开坐着,拿着一个瓦盆,一边敲打一边唱歌。
惠施责备他说:“和妻子住在一起,她为你生儿育女,现在老而身死,不哭也罢了,还要敲着盆子唱歌,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庄子却回答说:“不是这样的,她刚死时,我怎么能不悲伤呢!可是,想想她起初是没有生命的,不仅如此,开始她也没有形体,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而成气,气变而成形,形变而成生命,现在又变而为死,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就同春夏秋冬四季的循环一样。人家现在静静地安寝在天地之间,舒适而自在,而我在旁边号啕大哭,我以为这是不通达生命的道理,所以才不哭。”
庄子的旷达在这寓言里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庄子告诉我们:拘泥于生,是未通达生命的道理。我们来自于自然,而后回归于自然。懂得这一点,才明白死的道理,也才能通晓生的意义。然后发现,死亡竟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林语堂直接继承了中国道家的思想,他肯定死亡的绝对性,并认为死亡是一种普通的自然现象,生死就如昼夜的交替或春夏秋冬四时的更换。他反对人可以不死的妄想和类似的各个胡说,也否定肉体复活、灵魂转世、精灵变鬼的幻想,否定天堂和地狱,主张对于个体而言死亡就是彻底的灭绝,包括灵魂和肉体的灭绝。
人无法逃避死亡,只能在精神上超越它,获得精神上的永生。所以林语堂就面对着一个难题。他既要承认生命的短暂性和一次性,并据此确立起现实原则和享乐原则,又要不使自己的理论染上悲观色彩和颓废色彩。这时,他就只能依赖人的较高的涵养修为了。须将达观的死亡观念提升为某种稳定心态,并融入主体的整体精神结构。从而战胜了精神死亡,获得了永生的人格。
其实,当人们认识了死亡的自然本质,又有了较透彻的人生观时,就会将死亡当做稀松平常的事情,像吃饭睡觉一样,看轻它甚至忘却它。于是悲哀和恐惧消失了,在消极情绪支配下的纵欲堕落不见了,享受和快乐,追求幸福被视为人生的终极目的,但它自然、合理、健康,是幸福的享受和快乐。林语堂认为死亡及其带来的终极虚无可以使人更加重视生命,坚定主意、抓住现实去过一种真正的、理想的生活,使人产生傲骨和自由意志,又催生诗歌和哲学。这就是死亡的意义。死亡还有别的意义——林语堂看出,死亡使人类实现了一个伟大的梦想:
“每个葬礼的行列都似乎有一面旗帜,上面写着人类平等的字样。”
快乐源于天性
人类的一切快乐都属于感觉的快乐。
——林语堂《人类的快乐属于感觉》
如何快乐永远是一个让人痛快的话题,因为每个人都在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出现令自己十分满意的答案。但可惜的是,恐怕“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谁都不能把快乐作为一个人类共同的标准而高高悬挂起来。
林语堂先生说,人类的一切快乐都来自感觉。
如果你觉得自然里的东西是伟大的,那么它就会以异于他物的形态让你感受到伟大,体会到意义所在。
对于此,早在几千年前那个潇洒的天真无邪的庄子就对我们说,“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卫国有个相貌极其丑恶的人,也让身边的男女对他倾心。
这个人叫哀骀它。男子和他相处,因敬仰他不想离开。少女见到他,便会对父母说,与其做别人的大老婆,还不如做哀骀它的小老婆好。有这样要求的女子,已经超过十个。
其实哀骀它这个人很平常,既无新知,也没有率先倡导什么,总附和他人罢了。他既无权威拯救危亡,也无余粮剩米救济他人;有的只是丑陋得叫人害怕的容貌,与随声附和的知识。
是什么过人之处,使得形形色色的男女敬服他、仰慕他呢?
鲁哀公告诉孔子,说他召见过这个哀骀它,果然是丑得让人吃惊。但相处不久,就很赏识他的为人处世;不到一年,就很信任他。鲁哀公提出把国事托付给他,他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想要推辞,弄得鲁哀公很没面子,但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可不多久,他就辞去了,鲁哀公忽然像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甚至有些绝望。鲁哀公问:“这是个什么样人呢?”
孔子解释是,人生的生死、存亡、贫富、穷达,贤能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都是事物形式的变化,也是天人运行的常道,所有这些出现在人的面前,日夜交替,前逝后继,人是说不清这些现象的前因后果的。懂得这种情势,心灵不受外界事变干扰,保持内心的和谐与平静,性情就不会失去安逸乐天的情态。
这就是天然的德才完美。
哀公又问怎样是德行不露形迹。
孔子告诉哀公,水面很平,是水静止到极端状态,因此它成为平的标准。内心能保持静水一般的平静,就不会为外物所动。所谓德,就是保持天然的中和之气所达到的修养。所谓德行不露形迹,就是人表面上无所能、无所长、无所为,而大家却喜欢你、亲附你。
才德是一种感觉、学习是一种感觉、快乐同样也是一种感觉。
我们都觉得在年少时读书是件痛苦的事,它在消灭你大好年华的同时暂时还看不出给予你什么。于是,岁月蹉跎,一事无成,到头来不过是个市井小民。对此,林语堂说,我相信强逼人读无论哪一本书都是没用的。人人必须自寻其相近的灵魂,然后其作品乃能成为生活的必需。这一偶然的方法,也是发展个人的观念和内心生活之独一无二的法门。而这种嗜好,大概就是快乐的感觉吧。
快乐是一种表象,是一种自我感觉,关键是如何把握这种表象和感觉。我们在追求着快乐,只是不知它藏身何处,很多时候,我们身处幸福的山中,在远近高低的不同角度看到的总是别人的幸福风景,往往没有悉心感受自己所拥有的快乐天地。如果人生是一次长途旅行,那么,絮絮叨叨只顾终点何处,将要失去多少沿途的风景?不同的风景相对的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相对的是不同的心。
林语堂在自己的生活中,极力推崇同样用感觉来分辨人生的知音。比如沈复,李渔,比如那个对自然之美其敏感的张潮。在《幽梦影》中,张潮这样来表达自己独特的感觉:
他能区别风的不同韵味:春风如酒,夏风如苔,秋风如烟,冬风如姜芥。在他听来,好听的水声风声种类不少,水之为声有四:瀑布声、流水声、滩声、沟浍声;风之为声有三:松涛声、秋叶声、浪涛声;雨之为声有二:梧叶荷上声,承檐溜竹筒中声。同是声音,欣赏起来大有讲究,最好是: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水际听欸坎声。至于看,他认为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窗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有一番情境”。
玩月又当注意:皎洁则宜仰观,朦胧则宜俯视。他发现,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旁之石宜瘦,砚中之石宜巧。又发现,艺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
人事天然原可相通,所以有了地上的山水,也就有画上的山水、梦中的山水和胸中的山水。“地上者妙在沟壑深邃,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梦中者妙在景象变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然。”另外,“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玩赏之中怡人性气,莫偏爱二物为好。人能如此,何处不是佳境!
世间不缺少快乐,只缺少发现和欣赏的心境和能力。如果一个人贪得无厌,就会在你争我夺和尔虞我诈中忍受痛苦,或者渴望名利权势长生不老,那便无法很好地享受真实而痛快的人生。林语堂指出:“长生不老的欲望,跟站在另一端的自杀心理属于同类,二者都是厌弃这世界,以为现在的世界还不够好。”他否定天堂思想和天堂向往,感叹:“尘世到底是真实的,天堂终究是缥缈的,人类在这真实的尘世和缥缈的天堂之间,是多么幸运啊!”
是的,不管这世界将如何变化,快乐永远是一种感觉,一种满足后的欢欣雀跃,一种面对风景的怡然自得,一种欢快的步伐,一种随意而歌的冲动。
饮食的智慧外衣
如果一个人能在清晨起床时,很清醒地屈指算一算,一生之中究竟有几件东西使他得到真正的享乐,则他一定将以食品为第一。所以,倘要试验一个人是否聪明,只要去看他家中的食品是否精美,便能知道了。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
犹太家庭,用叩击金币的声音来迎接孩子的降生。中国的家长,在即将升辈的那刻一边郁闷地踱着方步忍受着孕妇的惨叫,等待那令人心焦的第一声啼哭,一边嘱咐旁边的人去看看补身子的鸡汤是否该添些水,下奶的鱼汤是否熬好,等等。西方的妇人产子一周后便可下地工作,中国的太太们则要在床上躺够一个月才准许出门,而这一个月之内,曾经的窈窕淑女终于养成了丰腴妇人,当然,这就是标志女性人生的另一个开始。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的母亲确是“吃”
出来的了。
林语堂先生说,“吃是人生为数不多的享乐之一”。而且放眼看来,它也是唯一一项平等的爱好——无论贫富贵贱,哪个都有热爱并享受美食的权利。
古人云“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饮食对于人生而言毕竟更为实在。林语堂承认,吃好的东西最能使他快乐。
他爱好美味,这种爱好还影响到他的家庭。他的三女儿和夫人曾合着《中国烹饪秘诀》和《中国食谱》,前者于1966年获法兰克福德国烹饪学会的奖励,后者出版于1969年,林语堂亲为作序。有一段时间,林家的厨房成了美食实验室。
烹饪的价值在于平常中见不平常,在制作的匠心和审美讲究,林语堂从其中获得的,并不仅仅是口腹的满足。
林语堂曾经在他的散文《论肚子》中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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