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说英雄话好汉(3)

　　读了这一段，许多人都感叹不尽。诸葛亮本是有很多理由开脱自己的，如是为了兴汉灭曹的正义事业平定后方，如是战争需要不得已而为之，如对方是未受中原礼教沐化的蛮夷，等等，甚至他根本不必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因为这是战争，没有人会和他计较这些，相反，有的是人会愿意从军事的角度、审美的角度欣赏他此役的用兵如神。但是诸葛亮没为自己做任何开脱，虽是战争需要不得已而消灭了敌对部族，但面对一个个惨死的生命，他的心灵仍然受到了拷问。

　　这不是妇人之仁，这是真正的人道胸怀，只可惜这诸葛亮式的沉重叹息，在中国的历史和文学作品中太少了。这也许是中国教育的一大缺陷。

　　在许许多多的人眼中或心中，历史永远是各色英雄活跃演出的舞台，英雄的生命和众生的生命永远不会等值。这一点，在演绎英雄故事的《水浒》中，更是有着充分的展示。

　　人肉叉烧包

　　《水浒传》中不止一次提到卖人肉包子的黑店，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孙二娘和张青开的人肉叉烧包饭店了，有一些点评《水浒传》的专家，运用阶级分析法，把这种现象解释成：因为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盘剥，老百姓活不下去，只好铤而走险去杀人，为了更好地毁尸灭迹，就将人肉做成包子。不但大嘴认为这种说话不对，也许没有一位读者会认为这种说法是正确的。

　　从书中看，张青为小事杀了和尚，放火烧了寺院，以拦路抢劫为业，后来碰见个老强盗，将自己的强盗本事传授给他，还把拿杀人不当一回事儿的女儿嫁给他，两口子从此以开黑店、杀人卖人肉包子为业。

　　在任何一个社会中，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种人绝对不是好人。他们开的是路边小店，杀不了达官贵人，而只能杀过往客商。他们并不是被压迫被压榨的贫苦农民，而是货真价实的歹徒，对国家对社会只起坏作用而不具有任何反抗性、革命性。他们后来参与梁山泊大聚义，也不是反抗官府的结果，更不是要为农民阶级谋福利、求解放，而是本身无法生存，上山避祸，加上朋友的裹胁，如此而已。

　　大嘴有时候认为《水浒传》作者对“英雄”和“好汉”的定义相当偏激，似乎敢杀人的就是英雄，讲义气的就是好汉，而不问善恶。这是今天的读者所应该特别注意的。但《水浒》并不是全篇都是。

　　据新闻报道，新政权建立后西北某地，居然还有一家离派出所不远的“黑店”，前后谋害了三十多名旅客，也用人肉做菜做包子，而把骸骨存放在一个地窖里，我们能把他们判定为好汉吗？显然不能，由此可以证明，在任何一种社会中，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总是有的，但第一绝对是少数，第二这种人绝对是打击对象，而不是歌颂对象，更不是什么被压迫阶级反抗斗争的表现。书中许多地方简直是信口开河，希望读者朋友要特别注意。

　　从英雄救美评梁山好汉

　　《水浒传》写梁山上共有一百零八条好汉。以大嘴度之，其实那一百零五条汉子，外带三个女强人，一个编外的晁盖，抛去爱杀人的英雄外，能称得起好汉的，数来数去也就这么五条。

　　第一条好汉——花和尚鲁智深。

　　但凡认为梁山上还有好汉的人，恐怕都承认鲁智深是这么一条。关西大汉一生行事“跟着感觉走”。好端端当着军官，偏去管闲事，救一对背井离乡的卖艺父女，结果误伤人命，断送了自己好不容易拼来的前程。

　　你看那鲁智深流落天涯无处安身，当和尚又被撵出山门。好不容易在京城名刹找到安身之处，又“不经夸”，被林冲赞一句“禅杖耍得好”，就不顾死活去救人家。结果得罪当朝权贵，再次亡命天涯。

　　也许写书的自己都被这故事感动，所以对胖大和尚“情有独衷”。待宋江受招安，率领弟兄们去讨其他各路草莽英雄。众“好汉”草包肚纷纷露馅儿，被杀得七零八落。唯有鲁智深屡建奇功。更绝的是大功告成后，竟然在山清水秀的钱塘江边立地成佛，修成正果。

　　鲁智深号称“花和尚”，其实根本不算“花”。最多够个酒肉和尚，英雄救美的事，却是干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算不了什么，因为事先就有把握：镇关西绝非自己敌手。第二次完全不同。在桃花山下，人生地不熟，一个人黑灯瞎火独自面对满山武功莫测高深的强盗，这个“美”救得够英雄本色。

　　所以大嘴认为：这鲁智深不怕丢官不怕杀头，只为伸张正义而“该出手时就出手”。实在是一条可敬的真好汉。

　　第二条好汉，豹子头林冲。

　　林冲武艺很高，但表面看来，林冲除了那“豹子头”的绰号，没有一点好汉的样子。既胆小怕事，又婆婆妈妈。当初在京城当差，顶头上司的干儿子当众调戏自己的老婆，为了不丢饭碗，居然这口气忍了。这一忍不但没忍来好处，而且惨遭陷害，发配充军。临走时也不拿出“大义凛然”的气派，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而写下休书，乃怕别人报复其妻也。后在野猪林险些遇害，到沧州受狱卒欺辱，林冲还是一忍再忍，直到的草料场被烧，再忍就剩缩头挨一刀，这才杀掉仇人上梁山。

　　林冲做人能忍辱负重，也是别人做不来的，尽管被逼上梁山，林冲似乎从未想过“报仇雪恨”、“打回老家去”。梁山抓住仇人高太尉，林冲眼睁睁看着宋江把仇人放走，也没说什么。林冲平时行事“低调儿”，关键时刻，却肯挺身而出。

　　为拥立晁盖，火拼王伦；晁盖临死赌气不把位子传给宋江，林冲率众将请宋江坐第一把交椅，稳定军心。虽说是草寇，所作所为已称得上“大将风度”。遇有强敌来犯，几乎每回都是由林冲打头阵迎敌。看来众人心里明白，林教头那身武功，全山寨第一。

　　林教头“艺高胆大”，又格外“怜香爱玉”。在京城，夫人的美貌招来高衙内迫害。林冲没学当年金谷园大款石崇临死先逼绿珠跳楼。只怪自己连累夫人，充军上路前，诚心诚意写下休书，劝夫人改嫁，不要耽误青春。上梁山之初，看到山上尽是王伦朱贵式的草包，朝不保夕，不愿接夫人来陪着担惊受怕。待晁盖等人上山，山寨强大，才派人接夫人，不料夫人已自杀身亡。数年后朋友问及此事，豹子头也只有黯然神伤。

　　战场上性命相搏，林冲也不对女将“痛下杀手”。一丈青扈三娘武艺高强，几位好汉栽在她刀下。林冲和她交手，居然肯冒险去生擒，不像后来的呼延灼，瞅冷子劈头盖脸一钢鞭。

　　也许正因为“艺高胆大”，才不需要像其他“好汉”，以“不近女色”来冒充“英雄本色”。所以大嘴称林冲为英雄者，乃其本性就是英雄之质也。

　　第三条好汉，美髯公朱仝。

　　大胡子朱仝武艺不精，打仗绝对是草包，本来他也没上几阵，最露脸的一次，就是和兄弟雷横夹攻没羽箭张青。早上山几年的刘唐，一杆扑刀两条泥腿，脑门挨张青石子儿的时候，刀尖好歹还够着了张青的马屁股。朱仝雷横来了个“二打一”，却未等近身，就被张青一石子儿一个，打鸟似的打翻在地。

　　朱仝上山晚，没有战功，坐次却排在名动天下的鲁智深武松前面，盖因他对山寨有恩。今天看来，这恩也没什么光彩。无非在县城当刑警小队长奉命缉捕嫌犯时，私买人情，先放晁盖，再放宋江。但在当时这可是天大的义气。

　　另外朱仝脾气古怪。晁盖宋江当上山大王，知恩图报，要接他上山享福。他却宁为阶下囚，一门心思给长官看小衙内当保姆赎罪。害得吴用使出下策，派李逵干掉小衙内，绝他后路。事已至此，他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管是不是对手，三番五次找李逵拼命。

　　命运坎坷乃至落草为寇，尚存与残害儿童的恶魔不共戴天的血性，这朱仝也不失为一条好汉。

　　第四条好汉，九纹龙史进。

　　史进本人并不及他那身刺青名气大。师傅王进才是和林冲比肩的禁军教头。

　　想来史进的武功在梁山算不得一流。出名是沾了上场早的光。其他英雄还不知在哪儿的时候，九纹龙已闹得轰轰烈烈了。

　　你看那史进初次上阵，就颇有久经沙场的胆量。他放跳涧虎陈达一枪刺来，一个险着，乘机把陈达擒下马。待其他两个贼首朱武杨春跪到马前，说既然打不过你，愿与陈达“死在一处”。年纪轻轻的史进居然作出关老爷义释曹操的壮举，放了三个“义贼”归山。后来，请三个贼人吃饭，遭到官军包围，为了不背“设计出卖”朋友的名声，干脆护送贼人突围上山。

　　上山之后，本来山大王当得好好的，听说有个狗官强占民女，傻小子异想天开，只身一人要去杀狗官救美人，不被逮住才怪！

　　舍身救美，英雄所为。这史进也算一条好汉。

　　第五条好汉，托塔天王晁盖

　　梁山泊鱼龙混杂，干过各种坏事的人纷纷来此藏身。其中最卑鄙无耻的，大概要数杨雄和石秀。

　　杨雄干过监狱长兼行刑队长，头一次登场，就是出“红差”回来，披红挂彩，扛着礼物。偏巧那天，几位守城门的“警察”认为杨雄不能收这份礼。光天化日，把杨雄按在当街，礼物抢个一干二净。幸亏石秀路过，三拳两脚打跑“警察”，杨雄这才爬起来。

　　显然，杨雄的本事连朱仝也不如。不过梁山好汉武功越差的，脾气似乎越大。

　　杨雄一路追打而去，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该怎么打发救他的民工。办法不难找：

　　和石秀结拜兄弟。

　　本来，故事到此，皆大欢喜。偏偏杨雄的太太巧云年方三八，貌美如花，勾搭了几个野男人。

　　石秀见义勇为，拿出自己的捉奸本领，查明真相。抓住两个和尚，一刀一个，杀死在杨家后门外。按说，和尚也怪不得石秀。那年头，破坏别人家庭，当场拿获，本来就是“格杀勿论”。

　　石秀一口窝囊气，和尚赔出两条命，这账怎么算都“摆平”了。可石秀偏偏还去找杨雄“说清楚讲明白”。

　　下面发生的事，有点耐人寻味：杨雄把巧云交石秀“处理”。于是又有两条人命被他们结果了。

　　杨雄石秀犯下四条命案，投奔梁山，以为进了“恶人谷”，从此不担心受法律制裁。在聚义厅上喘息未定，忽听一声爆喝：“来人，把这两个败类推出去砍头！”当时山上有权这样发号施令的只有一个人——托塔天王晁盖。

　　也许晁盖听杨雄石秀描述杀弱女子的残忍，看二人面无愧色侃侃而谈，早已一肚子气，只不过他再不谙权术，也明白梁山不是为女子鸣冤的地方。（后来的事实证明果然如此：宋江怪李逵杀扈三娘一家，竟招这头号“宋江之友”当面顶撞，引来全体哄堂大笑。）晁盖要惩办凶手，恐怕只能是借口“辱没山寨”，小题大作。虽然宋江笼络人心、从中作梗，晁盖未杀成杨雄石秀，但他肯站出来为素不相识的弱女子伸张正义，该算梁山一好汉。

　　大嘴私下说一句：英雄爱美人当然不能算做评判英雄的标准，但英雄倘若连美人都有不爱，他还能爱什么呢？一个没有爱心的英雄，能叫英雄吗？恐怕只能叫魔王了！

　　好汉宋江的“仁心”

　　在《水浒》一书中，大嘴认为作者的本意可能是要写宋江的“仁心”，比如宋江想以解救刘知寨夫人的“恩情”来搞好文武正副两个知寨之间的关系。但是这恰恰暴露了宋江的愚昧和无知。

　　如果刘知寨的夫人被王矮虎劫走，宋江出马夺了回来，这的确是个很大的恩情，能放在桌面上，到哪里也都说得响；可宋江是靠说情救了刘知寨夫人的，实际上是王矮虎并不愿意，是燕顺强作主张给放了的。尽管宋江也曾经声明自己同样是被劫上山来的客商，可是三位大王对他的尊敬，是有目共睹的；他的话，刘知寨夫人也绝不会相信。因为在她看来，宋江即便不是本山寨的大王，也是另一个山寨的大王。她被劫上山寨，上不了母亲的坟，绝不是一件好事；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要她回家以后，在丈夫面前说清这件事情，也确实千难万难。

　　如果宋江不是因为负案外逃，花荣也许可以先发制人，宋江一到，就引宋江去见刘高，说开这件事情；宋江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公开的，还要办这样一件后患无穷的傻事，只能说这个人也傻得够可爱的了。

　　宋江既然做出了这样一件傻事，已经无法挽回，在清风寨就应该韬光养晦，尽量不在大庭广众之中抛头露面。可他依旧在元宵佳节的灯会上四处游逛，旁若无人，纵声大笑，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他不为自己的安危想想，也不为花荣的处境想想么？

　　其实宋江的“凶残”在书中有多处反映。比如宋江为了赚秦明上山落草，平白无故地放火烧了青州城外几百户老百姓的房屋，还杀了上千个老百姓，简直是凶狠之外，又加恶毒，出这样主意的人，能说他有“仁心”吗？《水浒传》中，为了赚一个头领上山，不顾成千上万人家破人亡的例子不是一个，这里只是第一次显露而已。

　　作为秦明，眼看宋江行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特别是因此而害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时候，居然还会投降，这样的将军，品格之低，历史上也很少见。夫人刚刚被杀，听说宋江要以花荣的妹子赔他，也居然坦然受之，对他夫人，难道真连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么？花荣的妹子何辜，竟让宋江当作一件礼品拿去送人？这宋江也太不仁义了。

　　在《水浒》的一百单八将中，宋江最善于搞人际关系，他动不动就请客吃饭喝酒，喝完了找东西醒酒的情景俯拾皆是。一如杀姘头“跑路”那一段：宋江避灾似的穿上鞋子就走。出门不远，正遇卖醒酒汤的王公。他见宋江走过来，说：

　　“押司昨夜必然喝了酒，请喝一碗醒酒二陈汤。”

　　宋江说：“最好。”就去招文袋里取银子，才发现招文袋竟忘在乌龙院。宋朝专门有人卖醒酒汤，可见那时的夜生活是多么丰富。

　　据说鱼汤也醒酒。在收戴宗和李逵那一段中，宋江就要求喝鱼汤来醒酒。不过宋江还有一样醒酒的东西，恐怕绝大多数人是无福消受了，那便是用人心做的酸辣醒酒汤。做这汤的大厨应该是李逵了。

　　书中说的也十分详细：只见“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你这厮在蔡九知府后堂且会说黄道黑，拨置害人，无中生有，掇撺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

　　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好汉看醒酒汤。”

　　综观宋江在《水浒》里的表现，其实就是喝醉了又醒过来这样一个轮回，草莽的一生看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武松英雄形象新解大嘴个人认为：山东快书之所以能够成为一种名扬全国的艺术形式，武二郎先生是出了大力的。正是脍炙人口的《武松打虎》，使这种曲艺艺术得以名扬天下。那快书开头便说道：

　　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

　　那武松，手掌一挥赛蒲扇，两眼一瞪像铃铛；………

　　一个身高马大，相貌堂堂，天生的英雄外表，就这样固定了武松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也让他留在了中国人的脑海里。

　　武松如此神勇，但是《水浒传》中的“武十回”里，武松的形象却是没有这么光辉和灿烂的，在这里他虽武艺过人，却更像一个缺胆少魄，心胸狭窄，为虎作伥，嘴大舌长之人。你看，他为何逃出清河县，撇下父母兄长不顾，导致父母双死、哥哥流离失所？因为他跟人家赌博，出了问题，盛怒之下，打死人畏罪潜逃了，就像现在被通缉的杀人犯一样，一个罪犯出身的人，不能算是大英雄的污点，但也不能算是亮点吧？

　　杀人而不负责，置家人于不顾，虽因年轻而情有可原，但终究不是英雄所为，武松的出山，就带上了“在逃犯”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