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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微醺

  那晚临走,她送他到门口,他忽然按灭烟蒂,腾出双手来按住她的手臂,笑意酽酽:“眼镜拿掉它好不好?”商量的口吻,却是不容退却。她也笑,伸手取下眼镜不语。他俯近她,唇按住了唇,她直感到一股强烈的痉挛从手臂处传导过来,她的手搭着他的臂,那衣袖下的臂很粗,在情不自禁地颤抖,不禁心念一动,“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可是,随即一方钝钝的舌头直切入她的嘴里,顿时在心里起了反感。仿佛木质的糙物,而非柔软的舌。他马上感知了她的反应,笑着撂开了手。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吻。

  隔一天晚饭后他才来,与朋友喝了酒,闻得见浓浓的酒气,她泡了茶水给他。他挨近她,眼神仿佛在水里浸泡过,“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她没有意外,微笑着,扭过头去看他,“你喝醉了。”他端起她的手心看掌纹,仿佛要看出她心底的秘密,“我醉了也只有觉得好的东西更好,憎恶的更憎恶。”看过一只手,再看另一只。“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仿佛先前的回声,余韵不散。

  她没有醉,依然笑,“你太太呢?”“我可以离婚。”他答得干脆。她心里蓦地划过一个念头,那要多少钱?她没有想过那么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永远跋涉不到尽头。“我现在不想结婚,过几年我会去找你。”她指的是战后,他若逃亡到某个偏僻的小镇,隐姓埋名度日时,她会跨山越水地去找他。然后,他们在昏暗的油灯下拥抱在一起。那画面仿佛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乱世。那一日,苏青从她这里离开,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目送她离去,看见远处的高楼边缘粘着一大块胭脂红,她以为是玻璃窗上的反光,细一看却是元宵节的月亮。暮色中,上海的城景层峦叠嶂,边际缓缓起伏。她独自站立良久,对自己说“这是乱世”。

  可是,可是,她是那么的快乐。她说完那句话,见他微笑着不做声。走时,他仗着酒意将她拦在门边,一只手臂撑住门边,笑而长久地望着她。那眼神仿佛要望进她的骨肉里,她垂下眼帘,让那山迢水远的微笑受到阻挡。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说,“你眉毛很高。”突兀的收煞,却是聪明的姿态。

  他走了。她走进姑姑的房间,带着笑转述他的话。他们一起单独度过了多少时光,至少该有个交代。姑姑笑起来,“我一直想知道人家求婚怎么说。”对于女人,那关键的一句总是重要的。局外人总是比局内人清醒,姑姑告诉她在婚姻上两人的情形并不相同。

  一连数日,他都没有来。一连两周,他也没有来。音讯皆无,似与每次他去南京不一样。

  马路上的梧桐树抽出了新芽,嫩绿的点点星星,在风中抖动着湿冷的春寒。她奇怪自己的心情是这样轻松,一件事真的可以结束了吗?她有些庆幸,又有淡淡的怅惘。一个人进入了你的心里,慢慢地养成了习惯,现在若要将之剜去,疼痛是无可避免的。

  可是,他又来了。泰然自若地出现在公寓里。而她,也不去问,似乎一切恢复了往常。一些日子之后,他忽然对她说,“那时候我想着,真是不行也只好算了。”她没有听懂似的微笑。曾经,在香港,她对炎樱没头没脑地说,“我怕未来。”不知炎樱听懂没听懂,她只是有些伤感地一笑,“人生总要过去的。”再长,再短,只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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