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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流言

  紧接着《传奇》的成功发行,张爱玲的散文集《流言》也顺利出版了。流言,往往是传奇达成的透明路径。传奇,往往需要飞湍的流言来演绎。这本书张爱玲花费了更多的心思。一些出版社争着为她出书,她却宁可自己来出这一本,可以全头全尾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她自己找了一家出版公司,从准备纸张、印刷到校对都亲历亲为。她囤积了一些白报纸堆在家里,屋子太小,连睡觉都是睡在纸上面,她却感到一种踏实的快乐。她精选了几张自己穿各种时装的照片,在这些照片里她穿着怪异的宽袍大袖,有半身有全身的,有低眉颔首的,有举首翘望的,有似笑非笑的,有一脸端肃的,姿态各异,照片下面引用了《传奇》再版前言中的一句话作题辞:“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

  她还勾画了一帧自画像放在卷首:一帧剪影,穿着都市仕女装,修身掐腰的齐膝短裙,不见五官,双手背在后面。又从自己的速写里挑了几张作为内文插页,她要做一本别致的地地道道盖有张爱玲烙印的书!

  原本怯于与人打交道的她,一趟趟跑印刷所,与工人交涉,将事情接洽得妥妥帖帖。她穿着让人侧目的怪异服装去印刷所取校样,整个所的工人都停了工看她。有工人笑着告诉她,“没电了,要用脚踏机器,印这样一张图你知道要踏多少踏?”张爱玲含笑问:“多少?”“十二次!”张爱玲的惊诧里带了浓浓的笑意。这一刻,她感觉满印刷所的工人都仿佛是自己的亲人,而她也少有地流露出与陌生人打交道的自如与随和。

  《流言》出版后于当月售完,很快再版。但评论没有预期的那么热烈。

  那一时期的张爱玲喜欢奇装炫人。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她穿一身前清式样的绣花袄裤,惹得满场宾客侧目,窃窃议论不已。穿着夸张而怪异的衣裳旁若无人地去苏青家,震动了整条巷子的人,一群孩子相跟在她身后笑闹不休。一次朋友约她见面,她穿一件柠檬黄灿亮的裸臂晚礼服,戴了满头珠翠与手镯项链,香气袭人,朋友以为她要出门应酬,岂料只是去朋友家中喝茶。她问朋友可还找得到祖母的衣裳,哪怕寿衣那般古板僵硬的样式,她也喜欢,觉得别致。有人问她何故这样打扮,她不知是戏谑还是真话,“我既不是美女,又没什么特点,不用这些来招摇,怎么引得起别人的注意?”她的衣服多是自己设计样式,拿去给裁缝做。有一款拟古式的齐膝夹袄,十分夸张的宽身大袖,水红绸镶了粗粗的黑色缎子滚边,右襟下有一朵舒卷的云朵,又像是如意,她经常罩在旗袍外面。她还和炎樱生出过办服装设计店的心思,一起在一家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

  炎樱姊妹与张爱玲合办炎樱时装设计大衣旗袍背心袄裤西式衣裙电约时间电话三八一三五下午三时至八时。

  她似乎是花了力气要让自己处处与人不同,将自己演绎成流言的中心,生活里的一阕传奇。

  小说《倾城之恋》被改编成话剧,在上海新光大戏院上演,门票很快就一售而空。在最末一场戏中,张爱玲让范柳原和白流苏在大街上相拥长吻,旁边一群看客或震惊或讥讽或议论,都不能惊动他们。这一幕的安排在当时看来颇有些惊世骇俗,仿佛宣告了张爱玲心中的声音:旁人的目光无法阻挡爱。

  排演期间,她每天都去剧场,仿佛一个痴痴的影迷。在心里,她希望观众不要当《倾城之恋》中的爱情故事只是个传奇,而认可这就是镶嵌在生活肌理之中的真实故事。上海媒体全部出动,连篇累牍地报告这部话剧的台前幕后。《倾城之恋》上演后广受好评,一气演了十八场,场场观众爆满。连姑姑也忍不住化名“张爱姑”,模仿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口吻写了一段文字——

  流苏的话:人人都以为这《倾城之恋》说的就是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们看见了我都带着会心的微笑,好像到了在这里源源本本发现了我的秘密。其实刚巧那时候在香港结婚的,我想也不止我一个人。而且我们结婚就是结婚了,哪儿有小说里那些啰啰嗦嗦,不清不楚的事情?根本两个人背地里说的话,第三个人怎么会晓得?而且认识我的人应该知道,我哪里有流苏那样的口才?她那些俏皮话我哪里说得上来?

  范柳原的话:我太太看了《倾城之恋》,非常生气,因为人家都说是描写她,她也就说是描写她。我说何苦呢,自找着生气,怎么见得就是编排你?我向来是不看小说的,后来也把《倾城之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相干——怎么会是我们呢?——就算是吧,不也很罗曼蒂克,很好的么?反正没有关系。随便吧!

  这段带了谐趣的文字,正是对张爱玲说法的呼应——白流苏和范柳原就在你身边。而她与胡兰成的恋情,不也是一段真真切切的人间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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