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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别途

  走得义无反顾。除了姑姑,张爱玲没有惊动其他亲人。弟弟去公寓看她,才从姑姑口中得知她已经去了香港。惊怔之后,是心内的一片空茫与凄凉。

  弟弟站在楼下车水马龙的路边,望着满街穿灰着蓝的匆匆身影,他知道姐姐断不肯汇入这灰蓝色的大军,成为蚁群中的一只。她若出现,只会是这背景中的一个异数。离开是一种必然。可是他的心是那么空洞,空到已经感觉不出疼痛。他眼神茫然无措地站在街边,任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淌了满脸。

  上海电影剧本创作所成立时,夏衍担任所长,曾托副手柯灵延请张爱玲去当编剧,柯灵还没来得及向张爱玲提及此事,她已离开上海去了香港。就在她离开不久,《亦报》就被停刊,仿佛是对她预感的印证。

  张爱玲到香港大学只读了不到一个学期,那年11月,她得知炎樱在日本,以为从那里到美国更为便捷,于是奔赴日本,待了不到三个月就返回了香港。其时,胡兰成也正在日本。但两人未曾见面。缘分已尽,哪怕天时地利,也还是错过。

  胡兰成与梁漱溟取得联系后,经常书信叩门,解放后梁漱溟在北京筹建文化比较研究所,邀请胡兰成去做助手,胡兰成欣然北上,走到半途忽然感觉心中并不踏实,梁漱溟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念急转,改道南下香港。路过上海时,他犹豫再三,虽知以张爱玲的性情恐怕不肯再见他,可还是登上了那幢公寓的六楼。按响门铃时,他的心一定在胸腔里激跳,可是来应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此时,张爱玲已经搬到黄河路上的卡尔登公寓,小说《十八春》就是在那里完成的。公寓附近有一家从天津搬来的起士林咖啡馆,每天清晨有浓浓的蛋糕香气溢进窗内。

  1950年3月底,胡兰成与另外三人坐火车从上海到广州,又从广州进入香港,后来张爱玲也走的同样路线去香港。到了香港,胡兰成才彻底地松弛下来,数年间一直被紧紧束缚的身心呼出淤积的晦气,他重新恢复了胡兰成的本名。他一面写信给台湾的朋友,希望能避往台湾,三个月后得到回音,朋友无法帮这个忙;一面托人打听周小姐的下落,方得知他走后周小姐就被捕入狱,出来后以为他早已弃她于不顾,赌气嫁给了《大楚报》的一位年轻编辑。不想那人原有家室,周小姐内心苦楚,却有了孩子。接到胡兰成音讯的她,痛苦不已,前尘旧事奔涌心头。她在回信中对他说,“这次我是决意出走的。”可是他汇去路费,几次都被退回,从那以后两人再无联络。

  胡兰成不甘困守香港,四处拜访朋友,寻找出路。他与在当地创办新亚书院的唐君毅取得了联系,唐君毅接触之下感觉胡兰成天资过人,于人生和文化都有不薄的根柢与积淀。不久,在唐君毅和其他朋友的帮助下,胡兰成躲进“汉阳”轮的船员室,偷渡去日本。在海上度过既充满期待又充满凶险的十多天后,船终于顺利抵达横滨,胡兰成将身上的物件尽数丢弃,装扮成船上水手登岸。他马上奔去东京,拜会他的老朋友池田。池田回国后靠卖瓜果蔬菜为生,在他的牵线搭桥下,胡兰成艰难地在日本站稳了脚跟。

  张爱玲到日本时,胡兰成身边已有一位日本妇人,但是一位有夫之妇。在日本尚无依靠的胡兰成,不过随手抓住的又一根稻草。以张爱玲的心性,此时即使她知道胡兰成的具体下落,也不会主动去寻求与胡兰成的再见。

  从日本回到香港后,因生计所迫,张爱玲一度寄居在女青年会,靠翻译工作来维持生计。她为美国新闻处翻译过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玛乔丽·劳林斯的《小鹿》、华盛顿·欧文的《无头骑士》、陈纪滢的小说《荻村传》等书,边工作边等待去美国的机会。虽然对翻译工作并不感兴趣,可为了生计她不能不埋头翻译自己并不喜欢的作品,甚至连关于牙医的书也会做,所幸稿酬丰厚。同时,她也在尝试第一次用英文写小说。当时她的上司名叫麦卡锡。还有一个同事邝文美也是上海人,素爱文学,对张爱玲的作品十分熟悉,从名册上看到张爱玲的名字十分惊喜。那时张爱玲的事业与感情都处在低谷,她丝毫不见昔时的飞扬状态,每天深居简出,几不与外界接触,生活也很简单清贫。因了同乡之情,加上对文学的喜好,邝文美常与张爱玲在女青年会的小房间里聊天,到了晚上7点,张爱玲就会催她回家去陪伴家人,而她自己回到住处埋头写作。

  邝文美的丈夫宋淇毕业于燕京大学,是一位红学专家,夫妻二人怀着惜才之心,待张爱玲十分热诚,为她联系写电影剧本的路子。张爱玲本是慢热之人,可一旦生出信任就会产生依赖之感,对姑姑是如此,对炎樱是如此,对胡兰成亦是如此。一直缺爱的她对笔下的人物一贯宽容,以敏锐洞悉他们的不洁不净,他们并不彻底的自私和狭隘,却容不得涉己的感情有一点点瑕疵。经历过那场幻灭的传奇之爱后,她的心因为绝望而一味缩敛,决然转身不过为了自我保护,避开伤痛,但渴爱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只是张爱玲比别人更需要适宜的土壤、适宜的温度。她与邝文美、宋淇夫妇慢慢走近成为好朋友,这份友情一直陪伴她走完了孤寂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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