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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转身

  在柏克莱加州大学,张爱玲的工作内容是研究“中共术语”。她在解放后的上海待了3年,又精通中英文,按理足以胜任这项工作,可是六七十年代中国陷入动乱,红卫兵报纸上的新术语非常少,资料有限。张爱玲非常努力地工作,却所获甚少,只好在报告中填充进别的内容,只在最后面附了两页名词。报告的行文风格也是她一贯的跳脱灵动式。这份工作的前任是夏济安和庄信正,相比两位前任的工作,张爱玲写的报告在陈世驤看来,所集词语太少,让他十分失望,而且没有遵循一般学术论文的写法,显得笔法过于感性散漫,只是一些简短的片段而已。他拿给另外三位学者看,他们也坦言看不懂。张爱玲的此篇报告名为《“文革”的结束》,另还有一篇短文《知青下放》,几经修改后也一直没能发表,她与陈世驤的关系就此陷入僵局。

  从这一时期开始,张爱玲的身份从作家向学者过渡,她也从写小说转向了研究小说。尽管来到美国后她还在写作,可作品在美国社会一直没能得到认可,在港台发表的几部作品较以前厚重广博了,但也失了她初涉写作时的灵动炫异之才气。颠沛多舛的生活加深了她对生活与人事的理解,也消磨掉了她内心的幻美诗意与对写作的纯粹而高热度的激情。她转向了更加沉稳,也更需要内力的《红楼梦》研究。

  从十二三岁开始捧读石印本《红楼梦》,张爱玲已将这本书翻来覆去熟读了无数遍,对于这本中国文学经典巨著,她一直怀着郑重的景仰之心。她素来不喜欢板正严谨的理论文章,曾要胡兰成将论文打散来重新排兵布阵,现在她却无比耐心地沉入到关于《红楼梦》的诸多研究文字中。她自言平生若有三大恨事,除了俗语所说的“一恨鲥鱼刺多”、“二恨海棠无香”,对于她就是“三恨《红楼梦》未完”。少年时她曾写过《摩登红楼梦》,1954年在香港读到根据脂评研究八十回后“红楼事”的书,有石破天惊之感,仿佛久别重逢死而复生的老熟人。六十年代她又打算写作电影《红楼梦》剧本,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研究资料和属于自己的解读。她对《红楼梦》的不同版本已经熟悉到,不用特别留意,“稍微眼生点的字自会跳出来”。但是,张爱玲一直站在红学的研究潮流之外。她按照自己的思路,从源头开始溯流廓清,收集民间存留下来的一个个《红楼梦》修改版本,试图从考据入手,在推敲猜想中还原曹雪芹写作思路的初衷与细思。在剥离时光附着其上的种种遮覆之后,还读者一个清晰如初的曹雪芹的《红楼梦》。只是写惯散文、小说的张爱玲,无法做到考证周全严谨、推论井然有序,她是以自己擅长的独辟蹊径的巧言妙语,在读者不经意处点染出新意妙解。

  这份研究工作延续了十多年,将属于她的孤寂时光一点一点填满。犹如一梦十余年,她沉浸在自己心仪的干净世界里,并不在意外界的诧异目光,也唯恐过多地惊动他人,我行我素,竭力活成一个真实的自己。懂得张爱玲的胡兰成曾说,“她是个人主义的,苏格拉底的个人主义是无依靠的,卢骚的个人主义是跋扈的,鲁迅的个人主义是凄厉的,而她的个人主义则是柔和的,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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