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奇感

　　瑛早早地被何干叫醒，这一天，“婶婶”真的要回来了！瑛吵着要穿上自认为最俏皮的小红袄，大家都翘首盼望着，不时地伸长耳朵聆听门外是否有愈来愈清晰的马蹄声。可“婶婶”迟迟没有出现。被派去码头接人的男仆独自回来了，说是没有见到女主人，仆佣们窃窃私语，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男仆又去了码头，下午才回来，原来女主人被瑛的舅舅接去了，说晚上才回。

　　瑛说不上失不失望，小红袄绷紧在身上有些拘束，而且这用拘束换来的美丽没有人来欣赏。天色渐渐暗下来，颜色深浓得像墨汁了，瑛和弟弟被催促上了床。睡意蒙眬中，却又被女佣叫醒，瑛惺忪着双眼重新穿好衣裳。外面厅房的地上竖着很多个大箱子，昏昧的灯光下，两个穿泥土色软绸裙衫的女人坐在茶几两旁，女佣们簇拥在房门口，大家都在笑，灯光在每个人脸上落下了斑驳的暗影。

　　看起来这是两个陌生的女人。瑛被何干牵到其中一个面前，她羞怯得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只听女人轻轻一笑，“哎哟！这袜子这么紧，怎么还给她穿着？”女人的声音让瑛蓦地意识到，厚厚的白色羊毛袜像一截板硬的铁烟囱套在腿管上。这袜子是从英国寄回来的，已经洗过太多次。何干赔着笑，“不是说贵得很吗？”

　　女人伸出手来，瑛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何干的手抵住了她的肩头。女人拨弄一下她的前刘海，“哎哟！怎么没有眉毛？前刘海太长了，萎住眉毛长不出来，快剪短些。”瑛在心里不以为然，短短的刘海才叫土像呢。一旁的弟弟被另一个女人拉了过去，弟弟一声不发，表情也是怯怯的，懵懵懂懂的，仿佛还没从睡梦中彻底醒过来。

　　两个女人与何干一问一答，说得热闹。瑛扭头看看这个，扭头看看那个，空气莫名地有些紧张，像身上的小红袄一般夹磨人。父亲上楼来了，向两个女人略点了点头，手里夹一只雪茄，在屋子里踱圈子，长衫在灯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这个萎靡了很长一段日子的男人，似乎重新焕发了精神。他问了路上的情景，又说起瑛的舅舅和天津的亲戚，只一个女人回答着。过了好久，瑛听见她身后的女人说，“这房子怎么能住？”声音里似带了气。

　　父亲笑了，“我知道你们一定要自己看房子，不然是不会合意的，所以先找了这么个地方将就住着。”瑛奇怪父亲的好脾气。他又转悠两圈，兀自下楼去了。聚在门口的一众仆佣也都散了，瑛和弟弟被各自领回床上。这是奇异的一天，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