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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陷落

  他对她说过最怀念的是第一个妻子,死在了乡下。死划定了界限,将一切美好的记忆留给了生者。他与发妻是旧式的相亲结合。她心里有微微的酸,他的过去,她也是想参与的,可是老天不许可。这么晚,才让她遇见他。

  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我不喜欢恋爱,我喜欢结婚……我要跟你确定。”按理,这话她是喜欢的,可是他的背后,还有两个女人和他们的正式的婚姻。除了末娶的一个歌女,在内地教书时他还娶有一妻,为他生了几个孩子,因为有神经病,和孩子一起住在上海,由他的侄女照顾着。

  张爱玲不与他提离婚的事,那该得需要多少钱。姑姑说过她俗到了骨子里,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钱。而她,也是绝不肯迁就的,委屈的婚姻再美好,她也宁可不要。结婚的话,他重复了很多次,她不许诺,末了他有些无奈,软软地对她说,“我们的事,听其自然好不好?”

  她颔首。她觉得即使不能在一起,她也是可以接受的,随时抽身而出,划上终止符。只要他也愿意。

  他们在沙发上拥抱,心里怀了末世的情感。这样的相会可以持续多久,或者就停止在明天?她用了力气去抱紧他。一直,他的热爱是冷静的,她的回应亦是冷静的,他们从未疯狂过。太过清醒的两个人,一点一点真切地走向对方,靠近,再靠近。

  他有事不来的一个周末,她去学校看炎樱。炎樱转进了妹妹所在的大学。她们家的客厅挂着两个回教君主的硕大照片,家后门的小天井里拴着一只等待宰杀的山羊,为某个神圣的回教节日准备的。她看见像小马一般大小的它,伸出头来啃吃厨房窗口处菜篮里的菜,安详地咀嚼,脏污的卷毛近乎黑色。两人无处可去,张爱玲忽然想起一位画家曾经有约,让她去他的画室看画,便拉着炎樱一起。

  她们从画家房子的厨房后门进去,客厅宽阔,光线幽暗。墙上挂着十几幅没配画框的油画,须得走近了才看得清。画家穿一身老旧的墨绿色西装,显得十分拘谨,带着她们一幅一幅画看过去。忽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胡兰成。

  光线虽暗,她还是瞥见了他满带窘意的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炎樱只会英文,张爱玲便充当翻译,解释给画家和胡兰成听,又将他们的话翻译给炎樱。来回将画看了两遍,两个男人显得沉默,倒是她夹在中间不停地说话,看了许久方才告辞出来。四个人一起穿过通往厨房的窄小穿堂,看见那里有四个女人在打麻将,也不及细看匆匆而过。

  第二天,胡兰成来公寓,张爱玲才知打麻将的四人中有他娶的那位歌女。恍惚间,她记起牌桌上的一个女人满面怒容,原来是她。偏偏,昨天自己仿佛负有使命似的,说了不知多少话,仿佛一个聒噪的女子。她还穿了一件民国初式样的长背心,用枣红色的大围巾缝成,下面垂着一排绒线穗子,里面是孔雀蓝色的棉旗袍,夸张而醒目的身形,算不得优雅。而那位歌女,她看过照片,长得很美,弯弯的眉毛,长条脸形,嫁给他的时候才十五岁,两人也是生出感情才结合在一起的。胡兰成说,自从监狱里出来,她对他就冷了许多,眉眼间时时带了气。昨天,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耳光,他是为她承受的。她却不领情。此事,与她无关。她不觉得自己欠那个女人什么,他们的关系是不同的。

  那天,他坐到很晚才走,仿佛怕回家面对惩罚的孩子。次日一早,又来了。她端来茶,坐在他沙发椅旁的地毯上,低眉敛目,神态间有日本女人的温柔。他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你其实很温柔,像日本女人。大概本来是烟视媚行的,都给升华掉了。”想来,他是指她写作化掉了温柔的一面。她淡淡一笑,不作解释,看他抬起头喷出一团烟雾。“昨晚我走的时候,这里看门的嫌晚了,嘴里骂着脏话来给我开门,我生气打了他。”

  她好奇,看着他眼神里那股轻蔑的神情,“怎么打的?”“那么大个子,不中用,一跤跌出去老远。我是练过太极拳的,其实我常给他们钱的,还有那个开电梯的。”张爱玲想象不出守门的山东大汉跌倒的样子,不能相信。后来,开电梯的男人告诉姑姑,常去她们家的那位先生个子不大,力气很大,看门人的脸被打青了一块。果然,他没有说谎。

  仿佛有了这一打,她才蓦地意识到自己其实爱上了他。一份悬乎乎的感情落在了地面上。她和炎樱站在公交车上,手臂挂住吊环,身子一晃一晃地。趁炎樱没有防备,她极快地说,“我爱上了他,他要想法子离婚。”炎樱扭过头看她,微笑里有疑惧,良久才气愤地说,“他是第一个突破你的防御的人!”这一点她是认同的。炎樱继续用疑虑的眼神瞧着她,“可是,你一点女性本能的手腕都没有!”仿佛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苦海。她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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