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唯一

　　每日听见楼下的电车“叮当”来去，胡兰成感觉自己又落入了上海的万千俗事中，生活回归了常轨。可毕竟，有了不同。他时时会想起周小姐，觉得美好的情感皆是人伦之常，无可厚非。但张爱玲的才情是天真的周小姐不可比的，很快，他与她又回到了琴棋书画、天上人间的日子。

　　胡兰成告诉她，“我带回一笔钱，把她的事情解决了。”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是那还不够，他还有一个妻子，生病的那一个。他黯然，“要赶她出去是不行的！”她知道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可是她不能够就这样答应，她喜欢干干净净，她淡淡地说，“不过是法律上的手续。”如果他爱她，一切都不是问题。她并不去催促他。

　　终于的一天，他面色沮丧地来到公寓，拿来两份报纸，上面并排列着关于他的启示，他与两个妻子都协议离婚。报纸被粗鲁地丢在一只树根作底的玻璃矮几上，他脸上的笑容疲惫而荒凉。她坐到沙发椅的扶手上，摩挲他的头发，他皱着眉躲开了。心冷一冷，她起身离开，泯灭了安慰他的念头。

　　他神情幽幽地说，为歌女买了一辆卡车，可以做生意。灯光下，他的眼角隐隐有泪光。她冷眼看着他故意说，“我真高兴。”他不禁笑起来，“我早知道你忍不住要说了。”可是，他的笑容依然疲惫而荒凉。

　　两条启事如此这般地登出来，许多报纸免不了猜测他和她就要结婚了。姑姑问她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她也不清楚，时局不允许他们太过张扬，他特殊的身份嵌在这乱世时节，仿佛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他也不愿意以一纸婚书牵累她。可是，她还是要的，那干净的名分，哪怕只是薄薄的一页纸。

　　那一天，他因晚上有宴会到公寓来得早。外面阳光亮晃晃的，拉上窗帘，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睡一觉起来，还留在彼此的气息里，窗外的阳光依然亮晃晃的，让人神思恍惚。胡兰成忽然想起什么，问她，“去买张婚书好不好？”她略怔一怔，秘密举行结婚仪式让她感觉不够光明，仿佛是自己做给自己看。可这是他的主张，她记起与炎樱逛街时，曾在一家绣货店的橱窗里看到大红的龙凤婚书，漂亮得很，于是独自出门乘车去那家店，挑了一张装帧古香古色的婚书，上面印着金色的图纹，最大也最醒目。

　　买回来后，胡兰成诧异，“怎么只有一张？”她这才惊觉，“我不知道婚书有两张。”店员也没有提醒她。路太远，已累得不想再走回头路。胡兰成洒脱一笑，铺开婚书，磨墨提笔写下端方的几字：

　　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前两句是她拟的，后两句是他撰的。写毕，他有些歉意地对她说，“这里只好我的名字在你的前面。我因为你不喜欢琴，所以不能用‘琴瑟和谐’。”两人端方地签上名字。这一年他三十九岁，她二十四岁。

　　胡兰成说很多人到了他这般年纪，大多失了志气，泯灭了幻想，而他还有勇气将一切打碎，重新再来过。而她正是华美的年龄，不管不顾地爱上一个情愿去交付真心的人，一心一意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婚书只有一张，只好由她来收存。这时才发现婚书买得实在太大，大到无处可安放，卷起来又无丝带可系，最后放进了衣服箱子的最底处，她只拿给炎樱和姑姑看过。

　　仿佛命运的伏笔——失伴的一，落单的一。

　　只是当时，她与他沉浸在交融缠绵的蜜意中，根本无视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