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弃生
这个小生命的出现,仿佛老天的刻意安排,令前路本就茫然无望的她陷入了双重恐慌。她不得不主动与赖雅联系,告诉他这一意外情况。接到张爱玲来信的赖雅,感觉自己对这个女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多月的相处,他感觉她善良、厚道,且才情丰沛,是值得珍惜的伴侣。于是,他向她求婚,但要求她打掉孩子。他们的经济与生活状况,都不允许一个孩子来到他们身边。在相识半年后的8月14日,两人在纽约结婚。张爱玲没有惊动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只是将这消息写信告诉了母亲。对于这桩婚姻,张爱玲自言“说不上明智,但充满热情”,她感到快乐而满意。
张爱玲的两次婚姻都选择了大她许多的男人,恐非巧合。自小爱的缺失,特别是父亲形象的坍塌,无疑是她此生的巨大缺陷之一。她再一次选择了以安稳作底的婚姻,她需要在异国他乡为自己造一个壳,让自己可以躲在里面放松下来。她以为这个聪明而有丰富阅历的男人,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躺进浴缸温暖的水里,张爱玲看见自己洁白而瘦削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地在水中沉浮。她在等打胎的人来。这个在意外中来到她身体里的孩子,她和赖雅准备还给上帝。
穿上黑色的背心、茶褐色布裤,裤腰上的纽扣快扣不上了。起初赖雅也犹豫过,是不是将孩子生下来,以后也是个伴,可是她不要,以前不想要,现在没钱没房没人帮忙,又在异乡,怎么可能生下孩子。门铃响了,是个矮胖平头的男子,深褐色的头发衬得面色苍白,他像模像样地拎着个公文包。
“这里没人。”她看到他眼中的警惕之色,这是他在电话里提的要求。赖雅提前出门回避了。男子为她做检查,从公文包里取出几样器械消毒,用的是药引。她有些惊骇了,“万一打不下来怎么办?”男人语气冷漠,“你宁愿我割切你?”这短短的话语带出一股血腥气,她不禁将眉头皱紧了。
带着血腥的疼痛一阵阵袭击下身,她的身体掠过一阵阵痉挛。终于结束,她不能安心,“万一打不下来,四个月了……”“不会的……反正你不放心可以打电话。”男人的语气并不笃定。
男人前脚走,赖雅后脚回来。他并没有出公寓,看见男子进来,他就顺手拎了把斧头在手里,怕有什么意外。肚子几个小时都不见动静,她只好拨通了那个电话,听上去像是个与男人一般身形的矮胖女人,对她的忧虑无动于衷,只叫她的丈夫握住她的手,安心等待。
晚饭时,她的肚子开始翻天覆地般疼痛,一只粗暴的手在她的身体里翻搅。赖雅去街对面的店里买了烤鸡,可是她吃不下,疼痛的间隙扭头觑见他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全然忘记了医生交代的“握住她的手”。终于掉下来了,落在抽水马桶里,骇人地竖立在白色瓷壁上,苍白之上涂抹着猩红的血丝,有的地方淤积了近乎深褐色的一团,双眼鼓突。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闭上了眼睛,探出手去按下冲水钮,以为很难冲下去,可水流旋转着,眨眼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仿佛只是一场梦。
这一年的11月,邝文美收到张爱玲寄至美国的信,要她帮自己做旗袍。张爱玲在信中详细地画出了旗袍的形状,对旗袍的颜色、花色、滚边和盘扣都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在信中,她还标注了三围的尺码“32、27、36’1\/2(英寸)”,可谓是修长细腰身形。没过几天,张爱玲又写信来说,穿了件旧旗袍臀围37.5英寸正好,让邝文美将臀围放大些,可能旗袍的尺寸并没来得及改。第二年3月她又有信来,说自己近日瘦了,那件旗袍穿上正合适。终于安定下来的她,又有了自己设计服装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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