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西门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1)

　　与潘金莲相似，西门庆的名字也渊源于《水浒传》，但却有多方面的开掘与发展。他既是一个生动的人物，又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形象。那么——西门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西门庆是《金瓶梅》中的第一号主人公。复姓西门，单名庆。此人原系《水浒传》中的一个次要角色，《金瓶梅》借作由头，生发开去，演绎出一个纷繁复杂的故事来。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出场时二十七岁，死时三十三岁。小说重点展示了他生命历程中五六年的生活。

　　西门庆从本质上来讲是个市井刁民、流氓无赖；他的职业是经商，而他的职务却高得吓人，他是山东一省的提刑官。不消说，西门庆的官是用钱买来的。中国传统讲究“学而优则仕”。西门庆这样的地痞、半文盲有了钱就能买个大官当，社会之腐败与没落，也就可想而知了。

　　西门庆这个人物，作为艺术形象，有滋有味，意蕴深长。作为社会角色，我们看出他有几重身份。但无论他有几重身份、几多冠带，而骨髓里却只有两个字：一个是财，一个是色。贪财、好色是他的两大特征。换句话说，他是个聚敛财富、追逐肉欲的迷狂。小说用了大量的篇幅，细致人微地刻画他的形象和心态。尤其是对其色欲的描写，作者不厌其烦，逐一铺陈，古今中外的小说，概莫能比。

　　西门庆乱搞女人，就像喝酒吃饭那样随便，妻妾们骂他是“属皮匠的，逢着的就上”。可他自有理论，说什么：“咱闻那佛祖西天，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这就是西门大爷的宣言和世界观！在他眼中，不必说人间事是虚假的游戏，即便是天堂中的神仙，阴司中的阎罗，也与世人的卑污生活别无二致。他不相信道德，也不敬畏神鬼。他相信的是金钱，金钱是万能的。有了钱，嫦娥、织女、仙姑、圣母无一不可任由他****纵欲。而“佛祖西天”、“阴司十殿”也都同样是行贿受赂的龌龊世界。只要他肯捐钱，自然也就由着他“随喜”行乐了。

　　西门庆的宣言充分表现了金钱对传统特权的挑战。西门庆的思想、言行是那个特定时代的经济文化的产物。与当时运河沿岸地区（即《金瓶梅》故事发生地的临清、清河及江南一带）高度发展的商品经济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贪财”，仿佛是世人普遍存在的一大弱点。古语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瓶梅》作者也说：“世上钱财，乃是众生脑髓，最能动人。”（七回）还说：“世财、红粉、歌楼酒，谁为三般事不迷？”（九十四回）恩格斯认为，历史上“用激起人们的最卑劣的动机和情欲”的办法，对社会发展、经济繁荣有杠杆的作用。他深刻地指出：“卑劣的贪欲是文明时代从它存在的第一日起直到今日的动力；财富、财富，第三还是财富——不是社会的财富，而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单个的个人财富，这就是文明时代唯一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目的。”

　　既然现实社会“人欲横流”，“贪欲”是社会发展的杠杆，社会成员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故尔，文明与道德降格以求，其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即是矣。

　　《金瓶梅》描写西门庆敛财的内容极为丰富多彩。“有道”、“无道”犬牙交错。西门庆作为一个商人，自然以经商为主要的生财之道。他在经商中透出了一个商人的精明练达与才干。他开了四五个店铺，通过贯穿南北的京杭大运河，从南方贩运回丝棉绸绢、布匹缎子绒线，来家发卖。又在江湖上走标船；到扬州兴贩盐引；东平府上纳香蜡；兼放高利贷、官吏债。由于他会经营，尽管白手起家，短短五六年间，竟然聚积起了“数万产业”。如果仅就这些内容而言，西门庆作为一个商人无可厚非，而且是成功的。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西门庆的敛财还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有不少不可泄漏的天机。说他白手起家，这是表面现象，原因是一般人不知道内情。其实，他的发迹是靠打女人的主意起家的。他为甚么热抱抱地丢下潘金莲不管，而要急于迎娶孟玉楼？又为什么有了潘金莲之后还要把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弄到手？除了“好色”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二位都是富婆。尤其是后者，一拱手就给他府上送过去大宗的财物。难怪李瓶儿死后，深知内情的玳安要说西门庆痛哭李瓶儿“不是疼人，是疼钱”。这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了。

　　在两笔“妻财”之间，西门庆还侵吞了女婿陈经济因“政治避难”前来投奔他所带来的大量箱笼财物。正是有了这几笔横财，他才能一跃而成为极其富有的大商人和大地主。他的这些举措，无形中透出他工于心计的奸诈和不择手段的卑鄙。除此而外，西门庆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敛财手段是“贪赃卖法”。小说于此精细刻画最见功力。

　　西门庆身为山东提刑院长官，是一个执法、掌刑的官员。但他却肆无忌惮地利用职权，收受贿礼，知法卖法，大发横财。苗青谋财杀人一案是最典型的例子。西门庆收受苗青贿银一千两，与夏提刑均分，便把杀人犯苗青放回扬州逍遥法外。随后事发，山东巡按御史曾孝序察知此事，遂写本参劾提刑院两员问官受赃卖法，请求圣上罢斥二官。谁知二官以重金买通蔡京，曾孝序的奏本不仅不能上达，反而遭到了被抄家流放的迫害。

　　这个案件波及面广，影响很大。作为这一事件的后果十分清楚：好人获罪，坏人得逞。西门庆在这个案件中获得的好处最多。不仅是数额巨大的贿银，而且通过这个案子，他还加深了与朝廷权奸的勾结。此外，蔡京的干儿子御史蔡蕴，新点了两淮巡盐，西门庆便通过他“开后门”，提前支取到淮盐三万引，再获大利。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案件后不久，西门庆居然升了官。

　　兵部考察官员的奏本中竟赞举说他“才干有为，英伟素著，家称殷实而任不贪，国事克勤而台工有绩，翌神运而分毫不索，司法令而齐民果仰”（第七十回）。这真是对朝政莫大的讽刺！

　　西门庆本身是个通奸杀人的首犯，害死武大后，他通过行贿送重礼，得以逍遥法外。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官？又怎么能执掌国家的刑法？可他不仅做了官，而且胡作非为，倒行逆施。只要他后台不倒，便就奈何不得他。不仅奈何不得他，其后，西门庆竞与苗青成了至交，直到他临死之际，还巴望着苗青为他物色的美女楚云能快快来到他身边。

　　西门庆贪赃枉法、徇情卖法的事还有许多。例如在刘太监弟盗皇木、韩二与王六儿通奸、孙文相打死冯淮、何十窝赃等大量案件中，他都贪赃枉法，竭尽颠倒黑白之能事。何十窝赃案也很典型。西门庆开脱了何十，为向上面交差，就拿了弘化寺另一名和尚顶缸，说盗贼曾在他寺内宿了一夜。这真是不折不扣的强盗逻辑。作者写到此处，禁不住愤怒地指出：“世上有如此不公事！”还说：“宋朝气运已将终，执掌提刑忒不公。”作者借宋骂明，讽刺时弊，以告诫朝廷：贪官污吏（如西门庆者）的倒行逆施、执法犯法，必将导致明朝的灭亡。

　　与“贪财”不相上下，“好色”也许亦是人性普遍存在的一个弱点。古往今来，人们从各个侧面，各个角度讨论过这一问题。《诗经》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起兴很美，没什么贬义。古训说：“饱暖思淫欲”，看到的是另一面，调子也就大不同。今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寓真理与教训于一体，既褒也贬，亦是亦非。看来，对于“好色”二字，难以一概而论。

　　《金瓶梅》中关于“好色”发了许多议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很精彩。当然，也有不少偏见和陈词滥调，我们就挑着好的说吧。

　　大著一开篇就说，此书“单说着情色二字”，原因是因这情色二字“亘古及今，仁人君子，弗合忘之”。你我都是凡夫俗子，“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如磁石吸铁，隔碍潜通”。正因为“情色”是人之共性，故不可不慎。不慎，就会纵欲。纵欲，就会导致灭顶之灾——灭顶之灾的代表就是西门庆。

　　前文说过，西门庆搞女人，就像喝酒吃饭一样随便，这并非夸张。他家中有一妻五妾，又在妓院嫖娼，包占着妓女。但他仍不满足。他把府中稍有颜色的丫头仆妇都玩儿了，还到外面去找姘头，王六儿林太太什么的。见了朋友妻，只要稍有姿色，他就要打人家的主意。他不仅****女人，还拿男童鸡奸取乐。他搞过的男女不计其数，有名目者达二十三人之多。《金瓶梅》的作者用“情色”二字总挈全书，其实并不准确。以西门庆为代表的角色所表现的性观念和性行为，其“情色”的成分很少。我们看到，充盈全书的是几近于兽行的赤裸裸的肉欲！这是中国近代社会以前，性文化的基本模式，而西门庆则是这一模式的典型代表。…………解剖一下西门庆的性文化观念和性行为，可以总结出以下特点：

　　1．野蛮性

　　西门庆与女人的关系，几乎不存在人类社会应该有的情感与爱意。他对女人的心理和行为所表现出的是野蛮的占有欲和病态的生理需求。这原因当然与社会中男女关系的不平等相关：他有这样的权利。但他个人的品质也很恶劣。我们看到他随意****奴仆，行淫中还要侮辱他们。一次，西门庆在奸占奶子如意儿时，要她回答：“章四儿，****，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您）的老婆。”西门庆教与她：“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妇人回应道：“****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七十八回）西门庆对如此顺从的回答很满意，兽性发泄得很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