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西门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2)

　　不仅对下人，对自己的妻妾，他同样施行暴虐。《金瓶梅》的作者借别人之口，说他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一点不假。即以给他送去大宗财富的李瓶儿来说，刚过门就被他“拖翻在床地平上……抽了几鞭子”，脱去上下衣裳，精赤条条，战兢兢地跪着候审（十九回）。再如本事很大的潘金莲，同样被他“兜脸一个耳刮子”，“脱去了上下衣服，跪在面前，低垂粉面，不敢出一声儿”（十二回）。不是下人，胜似下人的四妾孙雪娥，不仅被他打人厨下干粗活，而且还常常被他拳脚交加，打得鼻青脸肿。更令人惊诧不已的是他对妇女施行的“性虐待”。其中最典型、最招非议的是所谓《潘金莲醉闹葡萄架》的第二十七回。所谓“情色”在西门庆身上体现出来的无非是性的暴虐与残忍。

　　2．荒唐性西门庆搞女人，不分时间、地点，不看场合，甚至不看对象。不管黑夜还是白天，想干就干。有一次，他到宋蕙莲房中，“原来妇人夏日常不穿裤儿，只单穿着两条裙子”，于是他“便掀开裙子就干”（二十六回）。经常在饭桌上，吃着吃着就向小厮使眼色（其意是安排通知女方如王六儿等），随后便奔去纵淫。在他临死前两三天，正对何干户娘子蓝氏想人非非之际，不想顶头碰见家奴来爵的媳妇，便把她弄到房中****泄欲。作者说他“未曾得遇莺娘面，且抱红娘去解馋”。显然，这些事情都很荒唐。

　　西门庆在纵欲中大量使用淫器和春药，计有：银托子、相思套、硫黄圈、勉铃、药煮的白绫带子、悬玉环、封脐膏、闺艳声娇、颤声娇、景东人事、胡僧丸药、胡僧粉红膏子药等十多种。他搞女人，又搞男人。搞女人又偏好干“后庭花”之类龌龊的营生。仔细推究李瓶儿的死因，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原因是他在李瓶儿月经期间，强行要与她****。书上说李瓶儿得的是“血崩”，罪魁祸首就是西门庆。

　　西门庆的荒唐纵淫，不仅搞死了别人，也搞死了自己。你看他死前那段时间干了些什么？连日来会王六儿，访郑爱月，战林太太，干如意儿，玩贲四娘子，淫来爵媳妇……一个紧接一个，一日连战数女。仗着春药，强打精神，夜晚回家，还要应付妻妾。最后，终于淫死在床上。这是他咎由自取的下场。作者说“西门庆自知淫人妻子，而不知死之将至”。还说：“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西门庆自知贪淫乐色，更不知油枯灯尽，髓竭人亡。”真是一针见血。

　　3．卑劣性

　　西门庆追逐肉欲的手段往往很卑鄙。你看他为了把潘金莲弄到手，竟敢杀人夺妻。为了霸占宋蕙莲，他竟设计陷害来旺，结果是逼死了宋蕙莲。他为了谋娶富孀孟玉楼用尽了心机，谎称要她做正头娘子。他贪恋财色双全的李瓶儿竞不惜气死花子虚，夺过朋友妻。他还听信妓女的蛊惑，为了勾引王三官娘子黄氏，便先把王三官的妈林太太刮刺上手等等，桩桩件件都十分丑恶卑劣。

　　概括起来说，西门庆贪财好色的特征非常突出。究其原因，除了他个人道德方面的因素外，还与整个社会的腐败有关。

　　贪财好色是西门庆深入骨髓的两大特征。但作为西门庆这样一个饱满的艺术形象，绝不只是这两个词的图解。他有官、商、市民三重身份，身手不凡，施展本领的空间很开阔。按照英国小说理论家佛斯特的分类，西门庆不是一个扁平人物，而是一个圆形人物。

　　综合考察这个人物，其形象与性格还有如下特征：乖、霸、痞。

　　“乖”是他卖身投靠以权奸蔡京为代表的地主阶级封建统治者的嘴脸。西门庆从根基上讲是个市井细民和商人，不属于士大夫阶级。这一出。身对他实现无止境的贪欲是很不利的。为此，他只有向上爬。他以金钱做炮弹，炸开权臣显宦的大门，并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经过种种努力，终于做圆了他飞黄腾达的美梦。小说用许多笔墨写他给权臣蔡京、李邦彦、朱动等人行贿送礼的场面，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他那乖巧机变的个性特征。为了巴结蔡京，他多次送重礼，一次就抬上来二十多扛，又自愿做蔡京的干儿子，巧言令色，把蔡京奉承得舒舒服服。他还巴结蔡京的管家翟谦，不但给他送礼，还为他送去年轻美貌的韩爱姐做小老婆。他文化不高，但却善于装点自己，附庸风雅。有一次，他留宿蔡状元，弄了两个妓女去陪宿。蔡状元看见，欲进不能，欲退不可，便说道：“四泉，你如何这等爱厚？恐使不得。”西门庆说道：“与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别乎？”蔡状元道：“恐我不如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于是月下与二妓携手，不啻恍若刘阮之人天台。西门庆讨好蔡状元狎妓，把他比作昔日谢安游东山。蔡蕴回报他说：“我不如谢安之才，而您却有王羲之那样的高尚情趣。”这一对一答实在精彩极了！鲁迅先生《论讽刺》一文中评此段情节内容为“直写事实”而具有讽刺性的典范。行文于此，西门庆那厚颜无耻、乖巧机变的嘴脸无疑已跃然纸上。

　　“霸”是西门庆身上的又一个显著特征。作为商人的西门庆，在商品经济迅速繁荣发展的时代，很快在经济上打了个翻身仗。他以钱买官，在政治上挤进了统治阶级的队伍，从而也拥有了为少数人所垄断的特权。特权再加金钱，这就像老虎添了翅膀，西门庆如何不威风、霸气呢？

　　西门庆的霸气随处可见。他在经商活动中，不必担心发生意外，因为他是理刑、掌刑官，可以利用职权拿人问罪。且后台又硬，所以肆无忌惮，目中无人。小说六十七回写了一则经商的风波，对手是太监徐内相。西门庆骂道：“我不怕他，我不管什么徐内相、李内相，好不好我把他小厮提留在监里坐着，不怕他不与我银子！”由此可见一斑。连炙手可热的太监他都不放在眼里，其他平民、商人谁敢惹他？有一次，西门庆过生日，在家中摆酒宴，定下妓女郑爱月等来家唱曲，爱月未到，据说是被王皇亲家先接去了。西门庆得知后，随即吩咐玳安“多带两个排军”到王皇亲家要人，“倘若推辞，连那鸨子都与我锁了，墩在房儿里”。真是霸气十足，连皇亲贵戚也没有他神气威风。

　　西门庆在同级官僚和下属面前，具有更多的优越感和自信心。这是因为他比他们更有钱。在这个阶层中，有的人虽然做了官，但在经济上远不如西门庆富有，他们向他借钱，在酒宴上沾他的光，甚至打秋风，西门庆也是乐得做人情，以金钱提高自己的身价。举例来说，西门庆与夏延龄都是提刑院的长官，西门是副职，夏是正职。但我们分明看到西门庆处于更主动、更优越的地位。是他牵着夏提刑鼻子走，个个案件他都越俎代庖。最后，他竟夺取了他的正职，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在他们相处的岁月中，西门庆帮助过他，除了在********中携带他共渡险关之外，请他宴饮，给他送礼物是常事。突出的是送给他一匹马，分给他五百两贿银。夏提刑拿着这五百两银子的感激之情不说，这些银子所派的用场很大：将儿子夏承恩送入武学肄业，做了生员。没有西门庆，夏承恩就没有做生员的造化。西门庆对夏家的居高临下的态势是显而易见的。

　　不仅是一般的同僚，甚至皇亲也向他拱手。向皇亲把皇产神路明堂不少房屋卖给他，开价五百两，他只出三百，只好依他。此外，向皇亲家名贵的屏风、乐器当卖到了他家当铺。朝廷命官王招宣生前系过的珍贵的犀角带及招宣家妇人穿的皮袄，也都被他买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西门庆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在金钱的攻势下，封建特权阶级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官僚和皇亲们在走下坡路，不得不向崛起中的新贵大商人妥协和折腰。

　　“痞”是西门庆市井刁民、流氓无赖的本性所决定的。这个浑身散发出市井气的人，无论怎样暴富，怎样官升几级，仍然无法脱掉那鄙俗不堪的心性。再加上他混进官场，这一特征恶性膨胀。

　　西门庆的鄙俗具体表现为寡廉鲜耻、心狠手辣等不同的形态。通过小说描写的许多事件，我们可以看出这一特征。例如他唆使地痞鲁华、张胜毒打蒋竹山，勒索银两，搞得他家破妻散，使用的正是流氓手段。再如他对来旺的诬陷，也完全是无赖小人手腕。他对待妇女，也是如此。勾引潘金莲，当面对别人信誓旦旦，背地里却搁下她先娶了孟玉楼。他毒打孙雪娥、李瓶儿、潘金莲；在妓院中打坏李桂姐家床帐门窗户壁，以及他对王三官、林太太所使用的手段等等都体现出了一个流氓凶狠、残忍的本性。

　　在《金瓶梅》中，市井无赖、地痞流氓不少。什么草里蛇鲁华、过街鼠张胜、铁指甲杨大郎及其弟杨二风、坐地虎刘二、水客潘五等等，但他们都没有最凶恶的市井棍徒西门庆那样有势力。西门庆既有钱又有权，以此作后盾，故流氓手段招数更高，破坏性更大。《金瓶梅》的作者塑造了西门庆这样一个典型人物，具有深刻的时代意义和广泛的社会意义。鲁迅说：“西门庆故称世家，为缙绅，不惟交通权贵，即士类亦与周旋，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这一评论深刻精当，一语中的。

　　小说通过西门庆为我们展示了广阔的时代画卷。上自朝廷，下至贫民，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从中，我们看到了朝廷的腐败，政治的黑暗，官场的污浊以及社会道德风气的败坏等等。在这部大百科全书式的文学作品中，西门庆无疑是主角。

　　《金瓶梅》作者独具匠心地将西门庆从《水浒传》中提取出来，并赋予新的内容和形式，其成就是不可低估的。我们注意到作者将西门庆的结局安排为纵淫而死（不是死于武松刀下），且又给他的名字后加了一个号“四泉”，以谐该书开卷所引“酒色财气”“四全”之意，惩戒的寓意是很明白的。但是，西门庆形象的意义绝不仅仅限于狭隘的惩戒之义。他所给予读者的启迪和思考，要比“酒色财气”的范围广阔得多。这恐怕是作者始料不及的。

　　概括起来说，西门庆的形象是作者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他是那个特定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的产物。他聚集了发生在历史转折时期大凡都会出现的种种光怪陆离的现象。按理说，如果历史的进程不是那么太艰难，西门庆那样的人应该是个“当代英雄”式的人物。然而，社会的发展太不尽如人意，西门庆一类的人物就只能成为如此一个怪胎。《金瓶梅》的作者以敏锐而又深邃的提炼，塑造了这么一个艺术形象，他想让读者清醒，这个所谓“当代英雄”式的人物如此淫乱、作恶、行贿、贪赃枉法等等，是担当不起历史重负的。那么，这个黑暗社会的出路何在？这是留给读者去思考的一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