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闲适篇 (2)

　　春天的景致繁华热闹，使人心旷神怡，但不如秋天的秋高气爽；白云飘飞，兰花馥郁，桂花飘香，秋水与长天共一色，天地澄澈清明，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感到清爽舒畅。

　　■ 三

　　读易①晓窗，丹砂研松间之露；谈经午案，宝磬②宣竹下之风。

　　迷津指点：

　　①

　　易：指《易经》。

　　②

　　磬：一种用石头或玉制成的乐器。

　　古文译读：

　　早晨坐在窗边研读《易经》，用松树上的露珠来研磨朱砂批阅评点；中午时分在书桌前诵读佛经，竹林间的清风把清脆的木鱼声传向远方。

　　■ 四

　　帘栊高敞，看青山绿水吞吐云烟，识乾坤之自在；竹树扶疏①，任乳燕鸣鸠②送迎时序，知物我之两忘。

　　迷津指点：

　　①

　　扶疏：枝叶茂盛。

　　②

　　鸠：鸟名，也称鸬鸠、斑鸠。《诗经·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盈之。”

　　古文译读：

　　将窗帘高高卷起，敞开窗户眺望青山绿水间云蒸霞蔚的美妙景致，才能目睹大自然是多么美妙自在；竹林茂盛树木疏朗，听任小燕子和鸣叫的鸠鸟在报道季节的变化，因而领悟到万物合一、浑然忘我的境界。

　　■ 五

　　当雪夜月天，心境便尔澄澈；遇春风和气，意界①亦自冲融。造化②人心，混合无间。

　　迷津指点：

　　①

　　意界：心间的境界。

　　②

　　造化：指大自然。

　　古文译读：

　　当夜晚飞雪、明月当空的时候，心境就会非常清澈明净；当春风吹拂、气候温暖的时候，意境也会自然通达。天地的造化和人心的交会，联系在一起没有什么区别。

　　■ 六

　　山居胸次①清洒，触物皆有佳思：见孤云野鹤，而起超绝之想；遇石涧流泉，而动澡雪②之思；抚老桧寒梅，而劲节挺立；侣沙鸥麋鹿，而机心顿忘。若一走入尘寰③，无论物不相关，即此身亦属赘旒④矣！

　　迷津指点：

　　①

　　次：中。

　　②

　　澡雪：沐浴，洗涤。指除去一切杂念。

　　③

　　寰：广大的地域。魏征《十渐不克终疏》：“道洽寰中，威加海外。”

　　④

　　赘旒：多余的。

　　古文译读：

　　居住在山野时心胸清新开阔洒脱，接触任何事物都会产生遐想：看见一片孤云飘荡、一只野鹤飞翔就会产生超越一切的念头；遇到山谷中清泉流动会产生洗涤一切凡俗的想法；抚摸着苍老的松树和寒冬中的梅花会有挺立傲雪的情致；和海鸥、麋鹿在一起游玩可以忘却一切心机。一旦再回到尘世中，不单任何事物都和我无关，即使这个身体也觉得是多余的。

　　■ 七

　　登高使人心旷，临流使人意远。读书于雨雪之夜，使人神清；舒啸于丘阜①之巅，使人兴迈②。

　　迷津指点：

　　①

　　阜：土山。《荀子·赋》：“生于山阜。”

　　②

　　迈：奋发，豪爽。

　　古文译读：

　　登上高地可以使人心胸开阔，面对流水可以使人意境深远。在雨雪之夜读书，会使人神清气爽；在山巅上仰天长啸，会让人振奋无比。

　　■ 八

　　人心多从动处失真，若一念不生，澄然静坐，云兴而悠然共逝，雨滴而冷然俱清，鸟啼而欣然有会，花落而潇然①自得。何地非真境，何物无真机？

　　迷津指点：

　　①

　　潇然：豁达开朗，无拘无束。

　　古文译读：

　　心往往是因为容易浮动才失去纯真的本性。如果能一点妄念也不产生，心灵明澈地静坐，随着飘动的云朵一起消逝在天边，就着清冷的雨滴洗净心中的尘埃，从雀跃的鸟鸣声中领会自然的奥妙，随落花缤纷潇洒自得，那么何处不是人间的仙境？何处不体现人生的真谛呢？

　　■ 九

　　无风月花柳，不成造化；无情欲嗜好，不成心体。只以我转物，不以物役①我，则嗜欲莫非天机②，尘情即是理境矣。

　　迷津指点：

　　①

　　役：役使，奴役。

　　②

　　天机：天然的妙机。

　　古文译读：

　　大地如果没有清风明月和花草树木，永不成大自然；人类如果没有感情欲望和生活嗜好，就不成真正的人。所以我们要以自我为中心来操纵万物，绝对不能以物为中心来奴役自己，如此一切嗜好欲望都会成为自然的天赐，而一般世俗、情欲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理想境界。

　　■ 十

　　雨余观山色，景象便觉新妍；夜静听钟声，音响尤为清越①。

　　迷津指点：

　　①

　　清越：清脆悠扬。

　　古文译读：

　　雨天过后观赏山峦景色，会觉得景致非常清新秀美；在夜深人静时听见钟声，更觉得声音特别清晰悠扬。

　　■ 十一

　　草木才零落，便露萌颖①于根底；时序虽凝寒②，终回阳气于飞灰。肃杀之中，生生之意常为之主，即是可以见天地之心。

　　迷津指点：

　　①

　　萌颖：苞芽。

　　②

　　凝寒：极度寒冷。

　　古文译读：

　　花草树木的叶子开始飘零枯萎时，在根底已露出新芽；季节虽是到了寒冬，但终究会回到温暖和煦的温暖时节。在萧条肃杀的氛围中，大地似蕴涵着无限生机，由此可以看出天地哺育万物的本性。

　　■ 十二

　　风花之潇洒，雪月之空清，唯静者为之主；水木之枯荣，竹石之消长，独闲者操其权①。

　　迷津指点：

　　①

　　权：引申为评量得失。

　　古文译读：

　　微风中花朵的身姿随风飘舞，雪夜中明月皎洁空灵，只有内心宁静的人才能成为这美妙景致的主人；河水边树木的枯败和繁茂，竹林间石头的消退和增长，只有性情悠闲的人才能把玩和欣赏。

　　■ 十三

　　万籁寂寥①中，忽闻一鸟弄声，便唤起许多幽趣；万卉②摧剥后，忽见一枝擢秀，便触动无限生机。可见性天未常枯槁，机神最宜触发。

　　迷津指点：

　　①

　　寂寥：空虚，寂静。刘禹锡《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

　　②

　　卉：草的总称。

　　古文译读：

　　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鸟儿鸣叫，则会唤起许多幽情雅趣。百花草木凋谢枯败后，忽然看见一枝鲜花挺拔怒放，便会触动心灵产生无限生机。可见万物的本性并不会全部枯萎，生命的机趣应该不断激发。

　　■ 十四

　　莺花茂而山浓谷艳，总是乾坤之幻①境；水木落而石瘦崖枯，才见天地之真吾②。

　　迷津指点：

　　①

　　幻：虚幻。

　　②

　　真吾：真实的本来面目。

　　古文译读：

　　鸟语花香、草木繁茂，山谷溪流中充满了艳丽风光，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宇宙间的虚幻景象；流水干枯、山崖光秃、石壁清冷，这样才表现了天地之间真实的本来面目。

　　■ 十五

　　林间松韵，石上泉声，静里听来，识天地自然鸣佩①；草际烟光②，水心云影，闲中观去，见乾坤最上文章。

　　迷津指点：

　　①

　　佩：系在衣带上作装饰用的玉。李白《感兴八首·其二》：“解佩欲西去。”

　　②

　　烟光：迷蒙的景色。

　　古文译读：

　　山林中松涛阵阵，泉石间水流淙淙，静静聆听，可以体会到天地之间大自然的美妙乐章；原野尽头上升起的迷蒙烟雾，水中央倒映的白云美景，悠闲地看去，是宇宙间最美妙的天然文章。

　　■ 十六

　　竹篱下，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芸窗①中，雅听蝉吟鸦噪，方知静里乾坤②。

　　迷津指点：

　　①

　　芸窗：指代书房。芸，古人藏书用的一种香草。

　　②

　　乾坤：天地。杜甫《江汉》：“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

　　古文译读：

　　在竹篱下忽然听到鸡鸣狗吠的声音，恍然让人觉得置身于神仙世界之中；坐在书房里悠闲地听着蝉鸣鸦啼，才感受到安静中蕴藏着无限情趣。

　　■ 十七

　　芦花被下，卧雪眠云，保全得一窝夜气；竹叶杯中，吟风弄月①，躲离了万丈红尘②。

　　迷津指点：

　　①

　　吟风弄月：填词吟诗。

　　②

　　红尘：尘世、人间，多指热闹繁华的地方。

　　古文译读：

　　以芦花做棉被，以雪地做睡床，以云彩做蚊帐，在如此美景下睡眠，可以保持一天的精气；以竹叶做酒杯，在清风明月下吟咏，可以摆脱尘世间的纷乱烦扰。

　　■ 十八

　　水流而境无声，得处喧见寂之趣；山高而云不碍，悟出有①入无②之机。

　　迷津指点：

　　①

　　有：有形的事物。

　　②

　　无：无我、忘我的境界。

　　古文译读：

　　流水淙淙，却听不到一丝水声，由此可以看出在喧闹的环境中仍能享受寂静的趣味；高山耸立，云彩也不会觉得受到阻碍，从中可以悟出无我的玄机。

　　■ 十九

　　松涧边，携杖独行，立处云生破衲①；竹窗下，枕书高卧，觉时月侵寒毡②。

　　迷津指点：

　　①

　　衲：僧衣。白居易《赠僧自远禅师》：“自出家来长自在，缘身一衲一绳床。”

　　②

　　毡：用毛制成的毯子。

　　古文译读：

　　在松树溪涧旁边，手拄拐杖独步自行，云雾缭绕在身穿破袍的自己身边；在竹窗下，头枕书本无忧无虑地安然入睡，醒来时，清凉的月光照在自己的薄毛毡上。

　　■ 二十

　　会得个中趣，五湖之烟月①尽入寸里②；破得眼前机，千古之英雄尽归掌握。

　　迷津指点：

　　①

　　烟月：自然景色。

　　②

　　寸里：心里。

　　古文译读：

　　能够体会天地间所蕴涵的机趣，那么五湖四海的山川景色便可纳入我的心中；能够看破眼前的机用，那么古往今来的所有英雄豪杰都可归于我掌握。

　　智者的恬静并不是由于“静是好的”才学会恬静，而是他的智慧使他明白了世事，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骚扰他的心境，因此自然而然地归于平静安宁。水平静了不仅可以照面影，也可以做木匠“定平”的水平仪。俗话说“心平似镜”，人的心境如果平静了，就能鉴照天地的精微，甚至还可以明察万物的奥妙。这表明，对待事物要懂得找出变后面的不变。

　　东坡居士游览庐山时与兴龙寺住持常聪和尚言谈甚为投机，夜深了还在烛前论“无情说法”，即山水等无情之物也会说法。黎明之际，苏轼豁然觉悟，呈上一诗偈：“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意思是，谷溪之声便是佛尊绝妙的说法，山光水色即是佛的清净真身。今夜无数偈文的真义，今后我怎样才能告诉他人呢？道元也说过：“山色谷响悉皆释尊的声姿。”雪堂寺的行脚和尚看过东坡的诗偈后，认为“尽是”、“无非”、“夜来”、“他日”八字多余，宜删削之。白隐禅师的师父正受老人更有过之：“广长舌、清净身都是多笔，仅溪声、山色就可以了。”白隐有一首著名的歌偈“坐林中古寺，听拂晓雪声”，其旨意皆与东坡居士同。

　　赏花以含苞待放时为最美，喝酒以喝到略带醉意为适宜。这种花半开和酒半醉含有极高妙的境界。反之，花已盛开而酒已烂醉，那不但大杀风景而且也活受罪。所以事业达到巅峰的人，最好能深思一下这两句话的真义。

　　为人处世切忌过之，天道忌盈，人事惧满，月盈则亏，花开则谢，这些都是天理循环的规律，也是处世的盈亏之道。《列子·仲尼》中有段精辟的比喻，列子说：“眼睛将要失明的人，先看到极远极微小的细毛；耳朵将要聋的人，先听到极细弱的蚊子飞鸣声；口将要失掉味觉的人，先能辨别淄渑雨水滋味的差别；鼻子将失掉嗅觉的人，先嗅到极微小的气味；身体将要僵硬的人，先急于奔跑；心将糊涂的人，先明辨是非。所以事物不到极点，不会回到它的反面。”

　　春天一到，百花盛开，百鸟齐鸣，即为山谷平添了无限迷人景色，然而这种鸟语花香的艳丽风光，只不过是大自然的一种幻象。秋天一到，泉水干涸，树叶凋落，山涧中的石头呈现干枯状态，然而这种山川的一片荒凉，才正好能看见天地的本来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