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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家(1)

  巴金1904-2005年

  作者简介

  巴金,原名李尧棠,字芾甘。四川成都市人,1904年生于成都―个旧式的大家庭中。

  1920年秋巴金进入成都外国语专门学校读书,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1922年开始发表诗歌创作。1923年离开成都,到上海、南京等地,并在东南大学附中读完中学。1925年与朋友组织“民众社”,办《民众》半月刊,并从事无政府主义的理论探索和社会运动。

  1927年巴金赴法国巴黎求学,期间写作了中篇小说《灭亡》歌颂为理想而献身的革命青年。1929年回国后,因无政府主义运动已经失败,将绝望与愤怒的心情寄托于文学虚构。所创作的小说有两大主题:一是探索青年人追求理想和信仰的道路,代表作有《新生》《爱情的三部曲》(《雾》《雨》《电》)等;二是揭露封建家庭制度的弊害,以影射社会专制制度的罪恶,代表作有《春天里的秋天》《激流三部曲》(《家》《春》《秋》)这些作品均产生了重大的社会影响。

  巴金于20世纪30年代起在上海定居。1934年秋去日本,写作小说《神》《鬼》《人》,风格渐趋平和稳健。1935年回国编辑《文学丛刊》《译文丛书〉和《文化生活丛书》等。

  抗战爆发以后,辗转于广州、桂林、上海、重庆等地。抗战后期创作风格转变,以描写现实生活中的小人物为主,表现出深厚的人道主义,代表作有中篇小说《憩园》《第四病室》《寒夜》等。1946年返回上海定居。

  1949年以后,历任全国文联三、四届副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主席,作协上海分会主席、名誉主席,上海市文联主席,《收获》和《上海文学》主编,晚年任中国作协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

  1958年到1962年,《巴金文集》14卷陆续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文化大革命中遭到迫害。“文革”结束后,以沉痛的心情反思知识分子在20世纪所走过的道路和教训,并以个人为解剖对象,写作了五卷《随想录》,总结文化大革命的历史教训,挖掘知识分子心理缺陷。

  巴金曾获意大利“但丁国际奖”、法国“荣誉军团勋章”、美国文学艺术研究院“外国院士”、苏联“人民友谊勋章”、日本福冈“亚洲文化奖创设特别奖”、亚洲华文作家文艺基金会的“资深作家敬慰奖”、第四届上海文学艺术奖“杰出贡献奖”等众多奖项。

  2005年10月17日,一代文学巨匠巴金在上海逝世,享年101岁。

  故事梗概

  成都高公馆,一个有五房儿孙的大家族。高老太爷是这个大家庭的统治者,五房中的长房有觉新、觉民、觉慧三兄弟,他们的继母及继母的女儿淑华,因为父亲早亡,现在是大哥觉新当家。

  觉新是长子长孙,早熟而性格软弱,受过新思想的熏陶却不敢顶撞长辈,他年轻时与梅表妹相爱,但却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另娶了瑞珏。婚后他过得很幸福,有了孩子,也爱自己美丽的妻子,但又忘不了梅,特别是梅出嫁不久后就成了寡妇,回到成都,两人的见面带给他无穷的痛苦。不久,梅在忧郁中病逝。

  觉民与觉慧在外参加新文化运动和学生运动,遭到爷爷的训斥,并被软禁家中。觉民与表妹琴相爱,但爷爷却为他定下亲事,觉民为此离家躲避,觉新夹在弟弟与爷爷中间受气。觉慧是三兄弟中最叛逆的一个,他对家中的丫头鸣凤有朦胧的好感。高老太爷要将鸣凤嫁给自己的朋友一一孔教会会长冯乐山做妾,鸣凤在绝望中投湖自尽,觉慧决心脱离家庭。

  高老太爷发现最疼爱的儿子克定骗妻子的钱去组织小公馆,并在外欠下大笔债务,老四克安也荒淫无耻,在此打击下一病身亡。家中大办丧事,将要生产的珏被高老太爷的陈姨太以避血光之灾为由赶到郊外生产,觉新不敢反对,因照顾不周,瑞珏难产而死。觉新在痛悔的心情中承认这个家庭应该出个叛徒,他支持觉慧离家去上海。

  〔作品评介〕

  《家》是巴金的代表作,作品以“五四”的浪潮波及到了闭塞的内地一四川成都为背景,真实地写出了高家这个很有代表性的封建大家庭腐烂、溃败的历史,用作家自己的话说:他“所要展示给读者的乃是描写过去十多年间的一幅图画”。高氏豪门外表上诗礼传家,书香门第,但遮掩在这层帷幕之后的,却是内部的相互倾轧,明争暗斗,腐朽龌龊,荒淫无耻。为了维护这个作为封建制度的支柱而又面临崩溃的家庭,以高老太爷和克明为代表的那些卫道者,竭力奉持着礼教和家训,压制一切新的事物,甚至不惜以牺牲青年为代价。这就又加深了新与旧、当权势力与被压迫者的矛盾,并使年轻人遭受巨大的痛若。在〈嫁》中,就有梅的抑郁致死,瑞珏的惨痛命运,鸣凤的投湖悲剧,婉儿的被逼出嫁,一这些青年女性的不幸遭遇,无不是封建制度以及礼教、迷信迫害的结果。作者通过这些描写,表现了深切的同情和悲愤,并向垂死的制度发出了“我控诉”的呼声。

  然而这个家里的新旧矛盾,毕竟已发生在“五四”时代。“五四”的浪潮掀起了青年一代的热情和理想,也加深了他们对于旧的制度和生活的憎恨。《家》中的重要人物觉慧,便是这种受到新思潮冲击的新生的民主主义力量的代表。他坚决反对大哥觉新的“作揖哲学”和“无抵抗主义”,他的信念很单纯,对旧势力“不顾忌,不害怕,不妥协”。他的确是“幼稚”的,对周围的一切还不能做出科学的分析,甚至感到“这旧家庭里面的一切简直是一个复杂的结,他这直率的热烈的心是无法把它解开的”。但基于“五四”时代对旧的一切表示怀疑和否定的精神,他知道这个家庭是“无可挽救的了”。他并不想对“家”寄托什么希望,而热心于交结新朋友、讨论社会问题、编辑刊物、创办阅报社等社会活动,“夸大地把改良社会、解放人类的责任放在自己的肩上”。最后,觉慧无所顾忌地离开家而远走了。作者通过觉慧写出了革命潮流在青年中的激荡,写出了包含在旧家庭内部的新力量的成长,也通过觉慧来对觉新的“作揖主义”和别人的懦弱性格作了批判。作品并没有正面地具体描写觉慧离开家庭以后所走的道路,但根据觉慧性格的逻辑发展,在中国具体历史条件下,他是有可能经过较长时期的摸索而找到人民革命的主流和领导力量的。

  賴在艺术上有着鲜明的特色。作者在作品中描写了三个主要人物:高老太爷、觉新和觉慧。

  《家》是巴金用来批判封建宗法专制制度的一件利器,于是他选取了作品中最富朝气的觉慧作为执行批判的代理人,用他的视角对全书中的人物进行描述和品评,借他的思想独白来表达自己对社会人生的见解,因而,这个人物成为全书中著墨最多的人物,俨然是小说的中心。作者希望通过觉慧的思考给读者指出一条新生活的道路,但由于作者自己在创作当时也处在人生的迷茫之中,因而作品中的觉慧虽然热情激进,却显得有些虚浮苍白。

  觉新并不是作者要褒扬的人物,但他的命运悲剧却是批判封建宗法专制的有力罪证,因而作者用在这个人物身上的笔墨仅次于觉慧。而从艺术角度而言,这个人物则堪称是全书中最成功的人物,对他的刻画涓滴无遗地流露出作者对这个人物的同情感。长房长孙的觉新虽然令人有“怒其不争”的痛感,但却受到绝大多数读者及评论者的关注,他是封建专制社会的牺牲品,成为这部作品中最重要的人物形象。

  至于賴中第三个重要人物高老太爷,则是作品中“封建宗法制度”的具体化、形象化的体现。因此,这一人物开篇便处于不容争辩的被否定的地位一他是一个被彻底批判的对象。在作品中他是一个可憎的、专制独裁的家庭暴君,一个代表整个封建阶级的罪恶典型。在作品中,高老太爷出场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大多是介绍他简单的行动,或以觉慧的眼光去评判他,仅仅寥寥几句的概括而已。如年关敬神一节,几次提到“老太爷”,但只是这样一些句子:“老太爷一出现,整个堂屋立刻肃静了。”再如作品写到老太爷为了觉民逃婚而大发雷霆时,有一段议论:“他只知道他的命令应该遵守,他的面子应该顾全。至于别人的幸福,他是不会顾到的。他只知道向觉新要人。他时常发脾气,骂了觉新,骂了克明,连周氏也挨了他的骂。”这段评论显然是把高老太爷作为一个批判的靶子在进行抨击了,在句子中我们可以看到觉慧式的愤慨,但更应该把它当做是作者对他所憎恨的封建制度的统治者的抨击。

  小说的结构形式,很有特色。从全书看,并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故事,除了描写学运和兵变作为背景外,作者主要讲了高家三个青年的恋爱故事。把三个故事编织起来,加以巧妙穿插,使它们似断似续地发展,构成了全篇。高家三兄弟的爱情故事,涉及到四个女性,而三个故事是交叉进行的。从情节线索说,开头十节,主要是介绍人物,然后才慢慢展开故事,推向高潮。拿觉新的故事说,第六节介绍了觉新,提到他与瑞珏结婚,有了儿子,只说这不是他爱的“她”。第七节,从琴的口中,讲出了他和梅的爱情,他们的被拆散,以及梅的回到城里,又放下了。直到第二十节,兵变围城的时候,梅才在髙家出现,与觉新邂逅相遇,发展了他们的爱情纠葛。梅离开高家公馆后,就又放下了,到书中再说到梅,已是亡故后觉新去办丧事了。觉民和琴的恋爱故事,也是如此,琴在书中出现比较早,他们的相爱却在后边,而且是缓慢地发展。到觉民被祖父逼婚,才急转直下,正面描写他们的爱情,而逃婚则构成了賴的高潮。觉慧和鸣凤的故事,也是如此笔法。

  作品的叙述视角很独特。擅长叙述,在讲故事中展示人物性格,这是中国传统小说的表现手法,巴金在学习欧美艺术手法的同时,也很好把握了叙述的本领。在《家》中,故事讲得生动、深挚,通过一个故事,刻画了人物性格,展示了他们的内心世界。巴金还擅长叙述场面,例如,第十五节写除夕,第十八节写耍龙灯,第十九节的月夜荡舟,都有极大的场面,作者讲述得有条理、有章法,叙述场面的本领是很高明的。就拿对高家除夕的描写说,场面那么大,人物那么多,在作者笔下,却井井有条。先是高家的大小主人拜神祭祖,老老少少,肃穆安静,叩头放爆竹,而后长辈退去,少主人们放花炮,嬉笑玩耍。然后写高家三兄弟去给姑妈拜年,在琴的家里,遇到了梅。在封建大家庭中,除夕之夜是极热闹的,作者叙述这大场面,能够那样头绪清楚,生动逼真,是不容易的。仅从这一节,就见出了作者的功力。

  最后,小说的语言也很成功,写出了自己的特色。在作品中,作者无论是写人,或是叙事,甚至剖析人物心理,都是带着浓郁的感情色彩,这就使读者在领略人物命运时,一同体味到了作者的喜怒哀乐,使作品具有了格外感人的情感力量。我们读《家》,能感到作者与小说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有共同的爱和憎,作者仿佛就生活在他们之中。在小说中,巴金很少评论自己的人物,而是热情地讲人物的身世和遭遇,讲他们的不幸和欢乐,而作者的爱憎,都在讲述中尽情诉说,尽量倾泻。作者跟书中人是朋友,也和读者是朋友,他的语言,总带着一股激情,这正是青年读者所欢迎的。

  精彩片段

  第二天早晨觉新到祖父的房里去请安,祖父得意地告诉他,冯家的亲事已经决定了,打算在两个月以后的某一天下定,叫他先去办理交换庚帖的事情。祖父还把历书翻给他看。他唯唯地答应着,退了出来,正遇见觉慧进去。觉慧望着他神秘地笑了笑。

  觉新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里,祖父又差钱嫂来叫他去。他进了祖父的书斋,看见祖父恼怒地责骂觉慧。祖父穿了一套白大绸的衫裤,坐在一把沙发上。陈姨太穿一件圆角宽袖滚边的浅色湖绉衫子,头发梳得光光,满脸脂粉,半边屁股坐在沙发的靠手上,正在给祖父捶背。觉慧一声不响地站在祖父面前。

  “反了!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你去把老二给我找回来!”祖父看见觉新进来就沉下脸大声对他说,弄得觉新莫名其妙。

  祖父说了话,又大声咳起嗽来。陈姨太加紧地给他捶背,一面尖声地劝道:“老太爷,你何苦这样动气。你看,你这样大的年纪,为着他们气坏自己身子也不值得!”

  “他敢不听我的话?他敢反对我?”祖父喘了两口气,接着挣红脸断续地说:“他不高兴我给他定亲?那不行!你一定把他给我找回来,让我责罚他!”

  觉新唯唯地应着,他已经明白一半了。

  “这都是给洋学堂教坏了的。我原说不要把子弟送进洋学堂,你们总不听我的话。现在怎么样!连老二也学坏了,他居然造起反来了……我说,从今以后,高家的子弟,不准再进洋学堂!听见了没有?”他说了又咳嗽。

  “是,是。”觉新答应着,他惶恐地站在那里,祖父的每一句话打在他的头上,就像一个响雷。

  觉慧站在觉新的旁边,他的心情却跟觉新的完全不同。他虽然感到空气压迫人,但是他并不惶恐。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在心里暗笑,他想:“纸糊的灯笼快要戳穿了!”

  祖父的咳嗽停止了,人显得很疲倦,便倒下去,渐渐地闭上了眼睛。陈姨太拿一把团扇轻轻地在他头上扇着,不让苍蝇叮在他的脸上。觉新弟兄依旧恭敬地站在他的面前,等候他的吩咐。后来陈姨太做了一个手势要他们出去,他们才轻脚轻手地走出了房间。

  出了祖父的房间,觉慧第一个开口,他说:“大哥,二哥有一封信给你,到我屋里去看吧。”

  “你对爷爷说了些什么话?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就跑去对他说?你真笨!”觉新抱怨觉慧道。

  “笨?我正要叫爷爷知道!我要叫他知道我们是‘人’,我们并不是任人割宰的猪羊。”

  觉新明白这些话是对他发的,他听起来有些刺耳,刺心,但是他也只好忍受。他说不出他的苦衷。他知道他纵然诚恳地向觉慧解释,觉慧也不会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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