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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睿探春安民止谣诼 达宝玉婚礼赠麒麟(2)

  跟着我,花儿朵儿都比你们插得少。更别说穿身艳红的衣服随主子外出赴喜宴了。我须回避,他们自然只好随我。”又转向素云等说:“难道只有一个三姑娘要出阁了么?真是岁月如梭,展眼小姑娘们都要当新媳妇了!就是我那绮妹子纹妹子,婶娘也张罗上了。那天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说是琴姑娘的聘期定在明年春分前后,正跟三妹妹前后脚上轿。可眼下就有办喜事的。云姑娘啊!”素云等道:“他倒早定了人家。只是怎么前些时没有动静,这下说上轿就上轿?”平儿道:“你们是知道的。史大姑娘打小没了爹娘,只轮流在两个叔叔婶婶家过活。老太太虽疼爱他,他那婚事究竟还须叔婶作主。许的是卫家公子卫若兰。那卫公子我原是远远见过的。”素云问:“你到那里去见的啊?”平儿道:“那年蓉大奶奶过世,我随二奶奶到东府理事,来祭奠的王孙公子不计其数,我见宝玉独跟四位热络,一位是锦乡伯公子韩奇,一位常来咱们府里,大奶奶必是知道,叫冯紫英。”李纨点头:“冯家原是贾家世交。老爷跟冯紫英父亲神武将军冯唐来往密切自不必说,就是你们珠大爷在世时候,冯紫英也是我们屋里的常客。”平儿道:“那两位,后来知道一位叫陈也俊,一位就是卫若兰,都是模样端庄、作派大方的王孙公子。史大姑娘叔婶把他聘去卫家,他是有福了!原定的迎娶日子听说是元宵节后,一下提前了,想必两家合计过自有道理。我须随二奶奶去两天,吉服做了三身,这件穿出来只为攒攒喜气。你们看可还喜兴?”素云道:“花瓣儿再大些更好。”碧月道:“金线绣的花蕊何不再长些。”

  且说贾母那边,因史湘云婚事也频添了许多喜气。宝玉黛玉都要去祝贺半日。宝玉过到黛玉那边,问黛玉带件什么贺礼去?黛玉秘而不宣。紫鹃道:“我们姑娘能有什么?不过是自绣的荷包装几首诗罢了。史大姑娘见我们姑娘去,必高兴得不行。你想想,回乡探病送葬不算,我们姑娘这些年通共只出过一回府门,就是那年去清虚观打醮。现在更比那时候病病歪歪,竟破例亲去贺喜,史大姑娘见了该怎么个情景儿?我们姑娘亲去,什么贺礼比得了?就是天大的礼物!”黛玉笑道:

  “你这么夸张,我倒不敢去了。”又问宝玉:“你送云妹妹什么贺礼呢?”

  宝玉话到唇边,因怕黛玉起疑生气,又嚥了回去。黛玉笑道:“我替你说出来吧。那年清虚观打醮得的金麒麟,岂不是最好的贺礼?”宝玉见他已并无丝毫疑虑,心内大畅,也笑道:“正是这个。史大妹妹本有一只小的,应是雌的。我这里的这只大,应是雄的。正好拿去让卫若兰带起。岂不是麒麟胜会?过两年生下个麒麟儿,我们再送去只小小的!”黛玉啐道:“凡事别拉扯上我!知那时我还在不在?你要送只管自己送!”紫鹃道:“宝二爷说得没有什么不对。喜上加喜么!”说着雪雁跑来,指着自己身上问:“平姐姐让丰儿送过来的。你们看可合我身?”原来他也试穿吉服,自是快活。黛玉宝玉紫鹃都道:“合身好看。既缝了两件,这件你且穿着吧。”

  宝玉回到自己那边,就问袭人:“那金麒麟在那里?须取出好送卫公子。”袭人见宝玉又跑到黛玉那边亲密许久,心中不悦,便道:“什么金麒麟?我却不知。”宝玉道:“你怎不知?前年张道士那里得来,我不慎掉在园子里,云妹妹翠缕拾到,归还给我,我让你收起来的。”袭人道:“我当是什么宝贝。人带的金东西也见多了,能都记得?我只记得那要紧的。”宝玉问:“你记得那样要紧的?”袭人道:“你就不该忘。人家家里有些个锅铲碰锅沿的事儿,少来几趟,你就生分了。”宝玉笑道:“原来你说宝姐姐带的那金锁。你知道我们几个素来最好,就是天上掉下铁栅栏来,隔开我们,我们也不会生分。云妹妹大喜,把我们全请了,到那里一聚,更亲密了。”袭人道:“你几时长大?我们我们的。史大姑娘今后就是卫娘子了,你当还能跟你玩笑淘气?”宝玉道:“我只想把那金麒麟送给卫公子。云妹妹原有一只小的,这只大。他们各佩一只,岂不吉利有趣?”袭人道:“有什么趣?你不是最不愿女儿出嫁么?连三姑娘要嫁南安郡王世子,日后当王妃,你都嗐声叹气的。”宝玉道:“我竟不觉得云妹妹是出嫁。卫若兰跟冯紫英一样,原是朋友。云妹妹跟了他,只觉得是又入了一个诗社似的。你且把金麒麟找出是正经。”袭人道:“先时还记得在那个箱子里。又大搬大迁的,难得给你找出来。”麝月过来说:“不难找。记得搬过来整理箱子时候我见过。

  多半在那个装闲物的箱子头层屉格里。”秋纹去开箱,果然找出。宝玉接过,喜不自禁。袭人因道:“你去,说话举动可量好尺寸。那是别人娘子。”宝玉道:“我尺寸不准,你一旁提醒。”袭人道:“我又不去,如何提醒?”宝玉道:“你如何不去?你原是服侍他的,末后才又来服侍我。他对你从来在意。”袭人不语。麝月道:“二爷怎么糊涂了。姐姐的月银早不从官中领,是太太那里直接划拨,跟赵、周二位一般数量。”宝玉也就不言语。

  且说紫鹃让雪雁去上房取丸药。府里自配的丸散膏丹,每月打总由官中送往王夫人处,彩霞没出去前,由他收管,那时赵姨娘常掺合其中。来旺儿子强娶彩霞后,由彩霞妹子小霞接替,赵姨娘说小霞眼手皆生,他少不得再辛苦点,一旁监督指点。王夫人虽深恶赵姨娘,但这等事项,自己那有精力次次过问,赵姨娘得隙便入,多次插手。官中负责配药的,是荣府近支贾菖、贾菱两兄弟。赵姨娘因此与菖、菱两兄弟扳厚。菖、菱二人配好的药,各处依所需认领。黛玉常日所吃的人参养荣丸,还有据太医所开方子配的,都是雪雁去领。那日雪雁走去,赵姨娘已然离开,只小霞和小吉祥儿在那里。小霞因道:“就剩你们一家没来领了。你作什么玩去了?”雪雁得意地说:“看我这新衣服如何?不止一件,可不让我试累了,就耽搁到现在。”小吉祥儿不忿:“衣服恁多,也舍不得借人。”雪雁道:“你不也新做了吗?三姑娘出阁,还少得了你的红菱袄儿?”小吉祥儿只是撇嘴:“谁让我分到这一房?那三姑娘,他只认老爷太太是爹妈,根本不认环爷他妈是他娘!你看平姐姐给我们这房送吉服了吗?三姑娘出阁,从这府到那南安郡王府,我们姨娘别说混不成主子身份,就是服侍太太,人家也不派。他混不出人样儿,我们越发没人待见了!”雪雁就说:“这回的红菱袄儿就让我自己保管,你用得着,我借你一件穿半日!”小霞划脸皮:“知道人家没穿处,说便宜话不打嗝儿。”小吉祥儿把巴掌一拍,对雪雁道:“你可说话算话。我还真用得着!过几日问你要,你别赖!”小霞雪雁问:“你去吃谁的喜酒?”小吉祥儿道:“虽没那么大的席面,也正经是红喜!你们知道贾菖跟我们姨娘甚好。他住在火神庙边上,离咱们府不远。我们姨娘兄弟赵国基,跟贾菖住邻居。赵国基虽死了,他媳妇还在,闺女到出阁的岁数了,我们姨娘就做媒,把他那侄女儿说给贾菖了。”小霞道:“这就奇了。赵家跟我们家一样,原是府里世仆,那赵国基要有跟我姐姐那般大的女儿,怎没见到府里来当过差?又怎么能不由主子配对儿私自嫁人?”小吉祥儿道:“因他们夫妇不生育,这个女儿原是抱养的,当时我们姨娘求过老爷,老爷应允了,所以不把他算在里头,一直在外头长大。这不就要嫁给贾菖,竟成本家从孙子媳妇了!我们姨娘只要在太太跟前告下假,保定带我去吃那席。”雪雁道:“你那吃相,我是见过的,什么衣服不落上些个荤油点子!”小吉祥儿道:“这就说话不算话啦?”小霞说:“依我看,太太怕准不了这个假!”正说着,隔着窗玻璃看见,赵姨娘从那边偏院门里露出半个身子,望见这边小吉祥儿就狠招手,嘴里不敢大声,那嘴张张闭闭分明是在狠骂小吉祥儿:“挺尸哩!还不快给我滚回来!”小吉祥儿一溜烟去了。雪雁拿着配好的药回去。

  小吉祥儿回到赵姨娘屋里,赵姨娘问:“那雪雁说了些什么?”小吉祥儿道:“没说什么。”赵姨娘又问:“他没说林姑娘吃药什么的吗?”小吉祥儿道:“说那个干什么,林姑娘一向吃药比吃饭还多。”赵姨娘骂:“那你跟他嚼什么舌?你嘴上带个嚼子才对。见着猫儿问声主人,这礼数也不懂!”小吉祥儿道:“上月问过。雪雁说林姑娘吃了药丸反更气促发热。如今左不过还是那样。”赵姨娘道:“这就对了。”见小吉祥儿还站在跟前,又道:“我是说你回回见到雪雁,那怕虚情假意哩,也问声林姑娘大安才对。”就叫小吉祥儿出去炖茶。忽见贾环跑进来,脚跟未稳就伸手要钱。赵姨娘骂道:“败丧鬼!怎么又输了?你当我是钱串子?那来那么多脚爪子任你掰拆?”贾环道:“多少抓一把就好。我不信今天捞不回来。”赵姨娘问:“又是跟谁在较劲?”贾环道:“琮儿从大老爷那边过来,都在仓上戴大哥那里耍呢。”赵姨娘道:“那戴良是个什么好东西!跟吴登新有什么两样!姓吴的拍屁股颠了,留下一地稀屎够他们收拾的!指不定戴良钱华他们那天也戏法一变活人化烟。”贾环道:“我管他谁化烟。你不给我自己找了。”赵姨娘把他额头一戳:“等这些个奸人把府里掏空了,你只承继个壳儿,我跟你喝西北风?”贾环道:“我承继?除非那宝玉嗝儿屁招凉大海棠了!就是他死了,老太太太太不死,他们也容不得我!你有本事先让他们都死!”赵姨娘忙握住他的嘴,眼只望着窗户,狠狠咬牙道:“缺心眼儿!有的那想法是只能存心里头万不能说出来的!”又叹口气,抓出一把钱给贾环装衣兜里。贾环忙去捞本。

  史湘云吉日,平儿丰儿随着凤姐去,麝月焙茗随着宝玉去,雪雁随着黛玉去,莺儿随着宝钗去,探春因自己定了人家不合适去,惜春懒怠去,老辈份的则等着以后湘云和姑爷择时来请安。贾母虽十分疼爱这个侄孙女儿,向来与宝玉黛玉等嫡孙一视同仁,论起来究竟不过是堂祖姑,史鼐史鼎两家给多少消息,就只那点消息。故宝玉黛玉归来后,贾母对湘云种种情形询问十分详细,闻知卫家殷实姑爷倜傥婚事风光,自是欢喜。

  倏忽年底将至。那赵姨娘请了假,去吃了贾菖的喜宴,带去的丫头却不是小吉祥儿。席上偏有原在史鼎家的清客,道出最新消息,就是圣上一怒之下,削了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的爵位。众人多有问他们何以惹怒圣上的。那清客道:“天怒难测。只是史家怕从此一蹶不振了。”有的道:“不过是削爵,令其闭门思过,还不是抄家治罪。回黄转绿,也是有的。”有的说:“怪不得他们早早把寄养的一个大侄女儿嫁出去了。原定是明年开春才办事的。想是他们自己心里早揣着鬼。”有的就问:“那贾府的老太太,就是史家的吧?听见这噩耗还不得背过去!”赵姨娘听了,却颇称愿,倒多喝了两杯。席散,贾菱替兄嫂送客,因对赵姨娘说:“史家两侯被削一事,只当谣言。就是府里有人漏给了老太太,不与我们相干。”赵姨娘道:“那个自然。”

  几日后赵姨娘服侍贾政安歇,见贾政心事重重,也不敢问。那贾政虽多要赵姨娘服侍,却从不议及仕途经济,更不容其询问府外诸事,就是府里的大事,也从不许赵姨娘插嘴伸手。十多日过去,赵姨娘在府里四处察言观色,无人窃议史家削爵的事,贾母王夫人等皆气色如常,他倒如热锅上蚂蚁般,十分难耐。

  小雪那日未时三刻,赵姨娘手里捧个果盘,蝎蝎蜇蜇进了贾母院,迈进堂屋,静寂无声,只有琥珀在那暖阁外槅扇边坐着绣东西。琥珀朝赵姨娘摆手,意思是让他先出去。二人出屋,赵姨娘小声道:“老太太还歇中觉么?原也不敢此时来请安,只是我那寡了的兄弟媳妇,他们院那房东,从南边带来些新奇的果子,叫释迦,你看这模样,可不像带一圈圈发髻的释迦牟尼佛头。房东送了弟妹,弟妹孝敬了我。我想老太太什么没见过没尝过?怕也不稀奇。只是我实实未闻未见过。只尝了一个,果肉说不出的甜软滑腻,最合老人家牙口。实在不敢自己吃了,特特地来献给老太太,恳请他笑纳吧!”琥珀一看,果然新奇。接过果盘道:“我且拿去给鸳鸯姐姐看看。你请回吧。老太太睡新鲜了,我替你问安吧。”赵姨娘答应着。琥珀将那盘释迦端走,没了身影,赵姨娘左右望望,并无别的人影,便在暖阁窗外高声说:“圣上大怒,那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双双被削爵了!”稍停,又高声道:“谣言如何信得!”随即一溜烟跑出贾母院,幸喜院里、穿堂门并夹道都空无一人。转身回到王夫人院,立刻进正房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那时已经歇过中觉,正嘱咐玉钏收拾东西,赵姨娘挽挽袖子,把镯子往上推推,上去帮忙,王夫人也没理他。

  贾母那边,琥珀回到暖阁外头,听里面仍无动静,心想老太太今日怎么这样能睡?睡多了也不好。便进去。一瞅,惊得出不来声。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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