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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宁国府旧账成首罪 荣国府新咎遭彻抄(1)

  话说那倪二与众兄弟冲散后,往偏僻处躲藏,几日后不见有人追捕,便迤逦转到卫家圃左近,见那庄院已被焚毁,黑烟仍未散尽。官兵杀进那庄院后,捕获秦显夫妇,无论如何拷问,总不开口,便将他们杀害。其余圃中人等,有及时逃逸的,亦有被捕获的,被捕获的或与秦显夫妇一样视死如归,或想招供亦道不出所以然,报至上面,亦无可如何,只能一把火将那卫家圃庄院烧掉,却又未能控制好火势,火焰捎上圃林,一时火光冲天、黑烟蔽空,焦糊之味,传之十数里。倪二望着那废墟黑烟,心中好痛。

  那日贾芸在花厂巡视,入一大暖窖,窖里养的皆是提早催开的牡丹、芍药,除可挖出装盆出售,切花送往庙会亦可热销。他正沿那花畦朝深处查看,忽然左肩上落上一只手,这一惊不小,扭过头,又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令他高声,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倪二,因道:“老二,你唬我作甚?怎的藏在了我这窖里?你那大青骡子拴在了何处?”又见那倪二灰头土脸,衣袖上还有渗出的血斑,心口便如鼓槌来敲,再压低嗓音,问道:“你敢是犯事了?你那阔公子哥儿们,姓冯的那位,画影图形悬在各城门内外,你莫跟他是一案吧?那可是泼天逆案啊!”倪二就问:“那画影图形还有谁?可有我在内?”贾芸道:“没有你。还有个陈什么公子,一个叫抱琴的宫女,估摸是在禁内犯的事儿,人家三个都有来头,你一个西廊下的泼皮,想有个图形跟人家挂到一起,美的你哩!”倪二听了吁口气笑道:“可不如此!咱们就是犯事儿,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那样的大事儿,素来也没有你我这等白衣平民的份儿!实跟你说吧,我是到口外帮王短腿盗马去了,没想到大意失手,还被人叉伤了胳膊,狼狈逃至你处,翻墙进来的。”贾芸道:“这又奇了。听说那王短腿早不贩马,去当狱卒了,怎的还到口外去胡闹,又勾上你?再者这种事儿,逃脱就是逃脱,谁会追你到这地方来?你就从正门大摇大摆进来不齐了,又翻墙进窖的捉什么迷藏?”倪二笑道:“我这模样,你见了不怪,你那媳妇见了岂不惊惊咋咋起来?”贾芸道:“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若说遇事惊惊咋咋,倒多半是我,我那媳妇却向来镇定,焦雷炸来,眼不多眨,如今养了个胖小子,更加不知惊慌为何物!”倪二拍拍脑门道:“我竟忘了,早该贺你生下贵子!改日补礼吧。”贾芸笑道:“又何必见外?快跟我去沐浴更衣敷药疗伤是正理!”倪二道:“因此事大丢脸面,我想在你处把伤养好再进城回家,如何?”贾芸道:“老二,我家就是你家,你愿住多久住多久,我得便去西廊下告诉你家一声就是。”倪二道:“你若去告诉,那我不如自己回家。你知我素来不怎么着家的,媳妇闺女早惯了。”贾芸道:“也是。”就带那倪二出花窖去正房那边。

  那贾雨村与裘良未能捕获冯紫英等,裘良也未与贾雨村商量,就从死牢里提出二男一女,以冯紫英、陈也俊、抱琴的名义斩了,布告各方,宣示太平。城里茶楼酒肆,依旧热闹非凡,街巷里提篮卖芍药花的,吆喝声甜。无人敢在茶楼酒肆谈论逆案,就是深巷小户,窃窃私议的也不多见。城外乡村野店,渐有斗胆议论朝政者。再远,如鄞溟县酒楼里,则有那放肆之徒,居然借着酒劲儿,胡乱议论起来。那冷子兴携周氏,就隐匿于这鄞溟县,那日在酒楼上倚窗独饮,听旁桌那边几个商贩恣意谈论。有个道:“你们那里知道,此次圣上春狝,竟有大故事在里头!那六宫都太监图谋不轨,被圣上一刀两断了!”另一个道:

  “那元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叫报琴的,跟那夏太监有一腿,事发后逃走,故有画影图形缉拿。”再一个就笑:“太监腿下没那玩意儿,宫女如何跟他快活?”有个又道:“你们懂得什么!原是那北静王要篡位,画影图形缉拿的那两个公子,皆是拥北王的!”底下也分不清是那位在驳那位,那位在跟那位抬杠,总之他们拿那话茬下酒,越聊越欢。冷子兴侧耳倾听,虽知其中谣言居多,亦可从中捕捉若干真相,那正是他亟待知晓的。一个说:“确是出了大逆案。前两天,那史家,原有两个侯,削了爵,且关起门来逍遥,等候枯木逢春,那知圣上下旨,将两处皆抄家流放,更惨的是他们那侄女儿叫什么云的,嫁了个姓卫的,说是叛贼,连夜给薅走了,那卫宅更被抄了个底儿朝天。”一个道:“可不是真的。跟那史家有关系的,王子腾他们家,也是抄家。还有神武将军冯家、锦乡伯韩家,梅翰林家,也给抄了。”一个道:“更有那宁国府、荣国府,这回连根拔了。府里的人直抄家的锦衣军冲进去,才明白他们那元妃娘娘早嗝儿屁了!圣上真是催枯拉朽,雷霆万钧!”一个问:“那荣国府两个主儿,大老爷贾赦早就褫爵枷号,二老爷贾政也早听说交忠顺王管教,只是那宁国府,不是一直没他们事儿吗?却怎么也被抄家治罪?”一个道:“这回那贾府宁国府倒是首罪,说他们早几年死的那个秦可卿,明面说是什么营缮郎从养生堂抱养的弃婴,其实是那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骨血,因义忠亲王当年坏了事,藏匿到宁国府的!”有个驳:“可是大嘴造谣想吞天!那亲王家生产,都要到宗人府登记的!你可拿得出名录玉牒来给人看?再宫禁那么严,纵想偷运出宫,又如何运得出去?”一个辩:“正因坏事时落生,才起藏匿之心的嘛,既然是偷运出去,当然未上名录没有玉牒。要说宫禁森严,运不出去,那怎么有《赵氏孤儿》《狸猫换太子》等戏文?就是圣上也看这些个戏文的,虽说必是添油加醋渲染过,究竟古时候有过那样的事情,今人学那古人,冒险而为,也是有的。”一个道:“藏匿皇家骨血,那是死罪,谁愿去犯?”一个道:“当年既有程婴、陈琳,如今也未必没有那样的人。况听说义忠亲王得势时,宁、荣二府与其过从甚密,或碍于情面,或竟真有情谊,或是为了日后义忠亲王再好起时图报,都可埋下此段孽缘。”一个又道:“实在那年秦可卿的丧事奇怪,不过是个重孙媳妇,就算宁府自己愿意铺张,怎的那四王八公都领头跑去祭奠?光那路祭的棚子,就搭了几里路长!”一个接上去道:“我正是作席棚生意的,那回真赚了个满钵满碗!真盼那家再死个养生堂抱去的弃婴,再赚个满缸满池!”一个抬杠:“若说那秦可卿竟是圣上一个堂妹,真把我牙笑掉!”一个就道:“那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亲从禁中鸣锣张伞去与祭,难道是他自己一时兴起?大明宫本是太上皇日常居住的地方,可见太上皇让他去的,圣上最孝顺太上皇的,因之那戴权也就是圣上允他去的。圣上如此,必有道理!”一个又道:“那如今怎么又算起这笔旧账来了?”一个道:“我兄弟可是当官的,他说那邸报上,对荣国府两个老爷,罪名坐得实在,那贾赦是藏匿罪产、交通外官,那贾政亦是藏匿罪产,又唆使儿孙咏诗颂赞那姽婳将军,影射当朝不仁。对那宁国府贾珍,却语焉不详,只斥他大逆不道,却并未提及秦可卿之事。”一个就说:“如何?可见藏匿义忠亲王骨血之说,实乃齐东野语,入不了正史的!”一个道:“你们这些议论可不是妄议朝政么,小心拉出去杀头!就是什么春狝遭袭云云,邸报上既无,便绝无此事!放着太平日子不好好过,且在这里鸡一嘴鸭一嘴,活腻了是怎的?”几个人遂改谈金钱风月,喝得烂醉。冷子兴潜回所赁住处,将所听到的京中消息择要选真报告出来,那周氏便急得干哭,道他父母必遭或打、或杀、或卖的下场,要冷子兴回去设法营救,冷子兴道:“那不是飞蛾投火么?我自己尚有扇子一事,谁救得了谁?看这架式,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这地方还是不够远。”第二天便带那周氏往更南处奔。

  那忠顺王府长史官,奉王爷命协助锦衣军查抄宁、荣二府,虽甚辛苦,亦颇惬意。那日回府歇息一日,便有赖尚荣在府门外苦苦求见。到傍晚时长史官方在二门外接见他,自己坐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只让那赖尚荣站着,也不待那赖尚荣开口便道:“你或是想让你父母到这府里来听差,那里有那样便宜的事!那边抄完了,还需他们与那来升、林之孝等,老实交代府里财物人头等项,我们登记造册完了,再听候发落。如今圣上已将那大观园赐给我们王爷,你家那住宅,谅你是朝廷通判,且先还住着,你家那花园,亦如大观园般抄没,王爷赏了我,你今日回去,就把你那宅子跟花园相通各门,全拆了砌起,与原隔墙相连,明日你就把花园大门钥匙交来。至于两府里的主子奴才究竟如何发落,女眷仆妇是否赏给我们王爷,圣旨尚未下来,谁敢自专?废话少说,回去想着圣上的恩德为是!”那赖尚荣只得怏怏而去。

  那忠顺王虽不必每日去亲历亲为,究竟是圣上交代的大事,况查抄宁、荣二府油水丰厚,他亦乐得指挥询问,那日去荣府查看,回到王府甚感疲惫,进到屋里,艳荷带丫头忙给他宽衣、沐手、接痰、递参茶,他呷了口参茶,便到榻上倚着靠枕,艳荷便给他捶腿,抱怨道:“我哥哥为保驾牺牲,我侄儿未当上都尉,倒让那袁野当了,你就该在圣上为我侄儿美言几句,就是都尉的缺没有了,点个别的官当当也罢。”王爷便道:“什么侄儿!原与你同庚!你怎么满心思里是他?”艳荷便贴到他身上,扭股糖般,道:“吆,为他那么个歪瓜裂枣,王爷也呷一碟子醋!其实有那人高马大的魁梧爷们,当街调戏过我呢,王爷怎的倒心平气和?”王爷道:“有这等事?那狂徒是谁?几时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艳荷道:“前年的事情了。那年你带我到清虚观打醮,我见你跟那张道士长篇大套的,又还要焚纸敬礼,就溜出去逛鼓楼西大街了,那厮便挤过来占我便宜,我自然骂他妄为,我侄儿恰好过来,我就让他去追,你猜那厮躲到那里去了?就跑进那贾赦住的那黑油门院里,我侄儿追进去,那贾赦包庇他,因我侄儿原未将他看清,不敢断定,他就混过去了,听说那贾赦后来竟将自己闺女嫁给他,被他搓揉死了。”王爷道:“你那时怎的不告诉我?”艳荷道:“他跑得飞快,也不知他是谁。也就算了。可前几天你带我去给庆国公祝寿,我却看见他了,跟人打听,原来叫孙绍祖,是个指挥。你若吃醋,该吃他的!凭什么看见我颜色出众,他就要占我的便宜?”王爷道:“色鬼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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