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贾迎春之谜

　　画外音：

　　在《红楼梦》中我，贾迎春因为与世无争的性格而常常被人忽视，在群芳争艳的金陵十二钗中她几乎成了“软弱”一词的代言人。而就是这样一位柔弱无助的年轻女性却引起了刘心武先生的极大关注，对进行了潜心研究，并最终收获了自己的探佚成果。由于曹雪芹原稿后二十八回不幸遗失去加上各种古本《红楼梦》存在差异，而高额的叙述又有着许多和原著相矛盾的地方从而导致人们对贾迎春的出生和死亡一直存在不同的说法，那么曹雪芹笔下的贾迎春究竟有着怎样的命运？对于贾迎春身上存在的种种谜团刘心武会有那些独到的见解和看法呢？在解读这个命运多舛的弱女子时他又会怀着怎样一份特殊而复杂的心情呢？

　　刘心武：

　　上一讲最后我告诉你就是有一个古本里面关于贾迎春的出生，它说二小姐迎春乃是政老爹前妻所生，我相信上一讲讲完以后好多人都回味这句话说不对头啊，二小姐就是贾迎春。贾府的女性排行，她年龄仅次于贾元春。她怎么会是政老爹的前妻所生呢？说她不是贾赦的女儿，是贾政的女儿了。而且这个贾政看来还有前妻，王夫人分明是一个续弦的，所以这个很显然啊，这个句子是不对的。可是这样的一个错误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优点很多的，古本叫庚辰本里面呢？现在我就把这个我看到的各种古本里面关于贾迎春出生的写法一一介绍给大家，大家听了以后琢磨琢磨是怎么回事。

　　那么有一个古本呢是目前我们所发现的最早的古本叫甲戌本，在这个甲戌本里面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出。就是说贾迎春是贾赦的前妻生的，这是甲戌本的说法。有一个俄藏本，在这个古本里面他说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妻所出。就不是前妻，他说就是他的妻子所出的，那么这又是一个说法。还有就是刚才我跟大家提到的庚辰本，庚辰本说二小姐乃政老爹前妻所出。那么这些句子字数还差不多，那么到了有一个叫做己卯本的古本里面这个句子就拖长了，就更不可能是抄手因为看差了，听差了写错的，是一个很长的句子。叫做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造了一个很长的句子说贾迎春原来是贾赦的一个女儿，后来等于是被贾政抱养了，就从贾赦那儿拿到自己家里养为己女了。又形成一个人物关系，还有一个古本叫做戚序本，所谓戚序本就是说这个本子前面有一个人作续，写序言的这个人叫戚蓼生，姓戚，所以叫戚序本。他说的跟其他又都不一样了，他说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生，又是贾赦的一个小老婆生的。

　　画外音：

　　五种古本《红楼梦》关于贾迎春的出生竟然有着五种不同的说法，这样奇怪的文本现象在贾迎春中极为罕见。如果仅仅认为是抄书者笔误显然是说不过去的，如果不是笔误，那么导致这么复杂结果的原因又会是什么？贾迎春出生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刘心武：

　　这样的文本现象说明什么问题？我个人以为就恰恰说明贾迎春这个角色她不是面壁虚构的，她是有生活原型的，她应该是曹雪芹自己家族里面的一个女性。这个女性的出生情况比较复杂，她的身份定位不那么简单，所以曹雪芹在写这个角色的时候在交代她的出生的时候就来回来去斟酌，如果不是生活当中真有这么一个人情况真是那么复杂，他不至于这样去写。那么可不可以探究出来贾迎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可以探究出来的。

　　大家都记得到了第七十三回邢夫人就到了贾迎春那儿，就跟贾迎春说了一番话，邢夫人这个话很重要，这个话里面就把贾迎春的出生情况实际上做了一个很具体的很细致的交代，只是一般的读者读到这儿的时候往往不去注意分析，没读懂。邢夫人怎么说的？邢夫人说到这样的意思，她说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这是说了很粗鄙的话，说你又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这首先就说明贾迎春的母亲不是邢夫人，当然就是说在宗法关系上邢夫人是她的母亲，但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她是邢夫人生的。那么邢夫人就把话说的更彻底了，贾琏是不是邢夫人生的呢？也不是，书里还有一个贾琮也不是邢夫人生的，邢夫人自己说了到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邢夫人没有生育，然后呢邢夫人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就数落这个贾琏和王熙凤，然后以贾琏为本位，邢夫人就有这样的话。

　　说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又说明贾迎春当然她是贾赦的女儿，可是她的母亲和贾琏的母亲不是同一个人。你看这些话表达的意思是很细致的，然后她又说了他就明白告诉读者，曹雪芹通过邢夫人的话明白告诉读者，贾迎春既不是她生的，也不是贾琏的生母生的那么她是谁生的？邢夫人说了，说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所谓跟前人就是姨娘，就是小老婆。那么有人听到这儿以后就马上会皱眉头了，说那这个迎春的出生不是跟探春出生一样了吗？都不是嫡出都是庶出。那么你这个书里面写的是给人印象很鲜明的，探春因为自己是小老婆生的，自尊心受挫，自尊心处在一个非常敏感的状态当中，随时随地会因为这个事发作出来。

　　探春是一个性格很坚强的，一个很有主意的女性，那么她为自己，为小老婆所生尚且如此自卑，内心深处有一种自卑感。那么这个迎春呢？她如果跟探春一样也是一个小老婆生的，她也应该是自卑啊。难道因为她性格懦弱她就连自己是嫡出庶出这一点都无所谓吗？所以就出现一个谜团，但是好在呢曹雪芹笔下的邢夫人她的话很多，不光说到刚才那个程度，她还继续往下说。她怎么说的呢？他说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是的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的人养的，出身一样。然后她一顿底下一转折说如今你娘死了，大家知道探春的生母还在，就是赵姨娘，书里还很活跃。从前看来你两个人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就是迎春的这个母亲虽然是一个小老婆，但是横着跟赵姨娘一比要强十倍，怎么叫强十倍？怎么个强法？值得推敲。那么现在我把它梳理一下这么一梳理你就会感觉到就是说他实际上前面各种古本里面，不同时期他有不同写法动流传下来以及古本上的一些句子，都有一定的合理性，除了庚辰本的一句可能实在不合理以外其他都合理。怎么回事呢？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贾赦原来有一个正妻，这个正妻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贾琏，究竟是只生了一个儿子还是两个儿子值得推敲。因为在小说里面贾琏被称作琏二爷，有人说称为琏二爷是因为贾氏宗族大排行，贾珍比他大，所以贾珍应该是大爷，那么贾琏应该是二爷。实际上从书里面所描写情况来看贾氏宗族没有对男性进行大排行，因为如果贾珍要是大爷，贾琏是二爷的话那么宝玉应该是几爷呢？应该是三爷，可是显然在荣国府里面她的男性是单排，贾珠是大爷，宝玉是二爷，三爷是谁呢？小说里面不断出现三爷三爷的字样，是贾环。

　　因此在生活的真实当中，贾赦的原配妻子应该是生过两个男子，其中第一个小说里面就没写了他了，就略去了。也可以理解成在生活当中就死掉了，所以留下的是贾琏二爷，那么后来这个贾赦的这个原配她又死掉了，死掉以后没有马上把邢夫人娶来填房，当中有一个什么过程呢？他的一个小老婆替他生下了贾迎春，那么这个小老婆他很喜欢，虽然这个小老婆原来的地位和赵姨娘是一样的，但是后来强十倍了。什么意思？他把这个小老婆扶正了，因此贾迎春本来是小老婆生的，她的母亲被他的父亲扶正了，她就是嫡出了，她就跟探春的出生就不一样了，就强很多了，所以在小说里面迎春虽然很懦弱，她没有因为自己是偏房生的而生自卑那样的情绪产生，就解释通了。但是呢？生她的这个女子又死掉了，这样的话贾赦才又娶进了邢夫人。

　　画外音：

　　根据刘心武先生的分析贾迎春的出生问题最终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这位生于豪门望族中的贵族小姐因为生性懦弱几乎成了“软弱”一词的代言人，在群芳争艳的金陵十二钗中暗淡无光，经常被人们所忽略甚至遗忘，而就是这样一位看似可有可无的弱女子刘心武却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并在一个极易被人忽略的情节中读出了自己的真挚感情。那么在刘心武先生的眼中贾迎春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性？通过对这位孱弱女子的悉心解读他又将体味到怎样一番触动人心的人生感悟呢？

　　刘心武：

　　这个人在贾氏宗族里面她属于强势社会阶层里面的弱势成员，在她自己所属的这个阶级阶层里面她是一个弱女子，她柔弱、软弱、懦弱、脆弱是这样一个生命。她完全没有竞争性的，那么小说里面关于迎春的情节不是很多，但是我觉得有两处特别值得你注意，现在你闭着眼睛想一想哪两处值得注意啊？看咱们能不能够不谋而合。

　　我觉得有一处应该注意就是第三十七回，这些大观园的一些青年公子小姐，他们组织诗社了。组织一个海棠社，那么迎春不太会写诗人，但是在那个场合她也写了，于是她就这样的诗叫做“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就是说迎春诗写的不是很好，体现她的性格，她的一生追求无非就是要求一个宁静，她是一个脆弱的生命，她只要求能够踏踏实实，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她绝不侵犯别人，但是她也希望别人不要打扰她就是这么一个生命。那么在开诗社的时候因为她不怎么会做诗，其他的一些姐妹们，包括她的堂弟贾宝玉也都知道，可是又不明点出来，所以就恭维她，说迎春姐姐真是不错，咱们成立诗社推你为副社长吧。给她高帽子一戴就是副社长，那么她负责什么呢？负责限韵，当时要作白海棠诗就要限韵，底下这个情节曹雪芹的设计就是很精妙的，他写这个贾迎春用什么办法来限韵呢？贾迎春她一生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她把一切都交给随机性，交给或然性，因此小说这儿写的贾迎春的主意就是说“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公道”。

　　就是抓阄，她用抓阄的方式来完成她限韵的任务，那么她首先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一翻是七律，就是说咱们就做七律。然后她看见一个丫头站在门边，她就说她说你随口说出一个字来，丫头正好依倚着门当然就说一个“门”字，于是她就说好那咱们就用“门”作韵，然后又让丫头把那个诗韵匣子抽出来，过去有这种做诗的工具，抽出四块韵牌叫做“盆”、“魂”、“痕”、“昏”，因此她就完成了限韵任务，最后你看白海棠诗全是七律，全是押的这个韵。

　　还有一个文本现象特别值得注意，千万不要错过，那就是在后来第三十八回，第三十八回就是秋天到菊花开了，于是就是吃螃蟹咏菊花，那么在大家准备去作菊花诗的时候就有一段文字描写，描写不同的人，不同的肢体语言，不同的生命状态。他是这么写的，这段文字很重要，他说林黛玉怎么样呢？黛玉是令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掇了”就是搬过来的意思，林黛玉坐在那儿钓鱼，这是一个美女图很优美。那么薛宝钗在干什么呢？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恰（qia）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唼喋”这两个字不太好认但是很好懂，因为鱼儿在水里面嘴一张一合，就叫“唼喋”，就是薛宝钗也很有情趣。

　　那么湘云呢？因为当时那个螃蟹宴名义上是湘云做东，所以她得张罗，所以他写的很简单，就是湘云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就去张罗了。那么有几个人是合在一起写，就是惜春李纨和探春。探春、李纨、珍春往往和迎春合在一起写。小时候往往是只给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给她们大特写，而这些人往往就给一个中景、远景就算了。那么这一次对探春、李纨、惜春也是只给了一个中景，给了一个合起来的镜头，说她们在干吗呢？她们立在垂柳阴中看欧鹭。然后就出现了惊心动魄的一个句子，很多读者都把它忽略道了，曹雪芹为他笔下的贾迎春奉献了一个大特写，单为她写了一句叫做“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在宇宙天地间，在那个秋日，在那样的一个空间里面有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与世无争，她对生活没有更多的要求，她没有竞争力，在大观园诗社里面她那儿有什么竞争力啊？才女如云，就好比现在很多职场的白领一样，有的白领就说我在我们那个office楼里面大空间里面，分成一格一格的格子里面生存，我每次去上边就觉得心里面蹦蹦跳，没有竞争力。一个个都比我强悍，迎春就是这样一个相对在社会上来说的话是强势阶层当中一个弱势的成员。但是在那一刻，在那个秋日她在花阴下，她拿一根花针，她默默地在穿着茉莉花。花针，过去贵族家庭讲究的时候有一种专门穿花的针，用骨头或者用象牙做的，也有针鼻儿可以连着线，把茉莉花穿起来，穿好以后或者可以做成一个手链戴在手上，甚至可以做成一个项链戴在脖颈上，那么迎春呢？在那一刻她就独在花阴下用花针穿茉莉花。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一个仕女图，我们读《红楼梦》往往只记得“宝钗扑蝶”、“黛玉葬花”、“湘云醉卧”，那么现在我建议你要补充上这样一个很重要的画面，叫做“迎春穿花”

　　她度在花阴下，用花针穿茉莉花。体现她一个小小脆弱的生命在宇宙天地间，在那个短暂的时间里面她的全部的生存的尊严，她生命的快乐。所以曹雪芹的《红楼梦》要精读，我为什么主张文本细读呢？读到有的地方的时候你眼里浮出泪水应该是一种自然现象，就有一个白领丽人她来跟我讨论《红楼梦》，经过点拨她就说她说你把这一句告诉我太重要了，原来我读来读去从来这一句囫囵一过没注意过。现在我就想到在这样一个竞争性这么强的社会里面，我们还是应该保持一颗柔弱的心，我们应该同来为那些竞争力差，在社会上生存相对来说比较艰难的弱者，为什么同来一哭，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也很感动，我觉得读《红楼梦》读到这个份上真的是读出味来了，应该这样来读。

　　画外音：

　　柔弱的贾迎春在贾氏宗族中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而就是这样一位性格懦弱的女性却有着一个异常悲惨的结局，我们都知道在高鹗的剧本里贾迎春被迫嫁给了绰号“中山狼”的孙绍祖，并最终被其虐待自杀。那么这个孙绍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和贾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针对高鹗续本里的说法刘心武先生又将提出那些不同的看法呢？

　　刘心武：

　　那么迎春的结局是很悲惨的，大家都知道她嫁给了一个外号叫“中山狼”的一个恶公子，太凄惨了。万没想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就落到了这样一个“狼”手里面。在“狼爪”里面最后结束她的生命，所以在《红楼梦》的八十一回，作为七十三回（往下）情节推演到极致就要写到迎春悲剧的结局。要写到香菱悲剧的结局，那么你细读现在我们所能读到的第七十九、八十回它里面已经写到了迎春出嫁，写到了薛蟠娶进了夏金桂。但是如果你仔细读会发现在文本上是有一些不够协调的地方，怎么回事呢？因为我们都记得在第五回里面是关于每一个金陵十二钗，尤其是正册里面的十二钗对她们命运的结局都是明确地暗示出来，甚至是明写出来的。

　　在第五回的太虚幻境的金陵十二钗正册里面关于迎春是画了一幅画，是一个恶狼去扑一个美女。那么判词呢叫做“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就是说她这个丈夫等于就是一个“中山狼”。而且在太虚幻境里面，警幻仙姑请贾宝玉听十二支曲，当中有一支曲，曲名是反讽的，叫做“喜冤家”。里面也是讲到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所以根据曹雪芹在第五回里面的总体设计贾迎春最后她嫁给了忘恩负义的坏蛋，这个人应该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贾府帮助过他，救过他。但是他一旦渡过了这个难关之后他就不但不念当日情由，不但不报恩他还恶待贾家。包括他迫害贾迎春乃至于使贾迎春死亡，应该是这样一个故事。

　　但是你现在看到我们所能看到的第七十九回里面的交代，跟这个第五回从文本现象来说你发现是不太对得上茬的不对榫。七十九回怎么说的呢？七十九回交代贾迎春嫁给的人是孙绍祖，这个人有一个军职叫指挥，那么这个人跟贾家祖上是世交说人品家当都相称合，而且这个人家私富饶，官运也挺亨通的。没有写出来说这个人他处在一个困难当中被贾家解救过，没有这样的交代。当然那个七十九回也说贾赦一定要把迎春嫁给孙绍祖，贾政不太同意。贾政就觉得孙家跟贾家之间的关系是在祖上一辈建立起来的，当时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当时是一个攀附的人家，而且又认为孙绍祖非诗礼名族之裔。贾政虽然对孙绍祖的出生不太满意但是也没有说贾政就认为孙绍祖曾经他们家得过荣宁两府大恩大德，特别是孙绍祖本人被贾府解救过，也没有这个内容。所以这个地方不是太对榫，为什么因此又必须说到《红楼梦》的版本现象，我说出来以后有的人可能会有点扫兴。怎么回事呢？就是据不少专家考证曹雪芹的原笔原意的《红楼梦》实际上只有七十六回，第六十四回，六十七回不是曹雪芹的文笔，那六十四、六十七是牵涉到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那两回有问题，然后就是七十九回和八十回也不像是曹雪芹的文笔。会不会是高鹗给补上的呢？那么也不像，应该是脂砚斋这样的跟曹雪芹关系很亲密的人知道他的总体构思，然后由于种种原因文稿迷失了，补缀上去的。所以我们老说曹雪芹的八十回是一个概括的笼统说法，严格来说的话曹雪芹所留下的原笔原意的文字不足八十回。由于是别人说补，所以和曹雪芹的那个总体构思就有不完全对榫的情况才出现了我们现在所读到七十九回里面这样一些情况。

　　按曹雪芹原来的写法应该是把孙绍祖写的比现在还要恶劣，应该是在危急的时间贾家救了他，可是他一旦渡过这个难关以后却非常猖狂，应该是这样一个描写。现在我们没有能够看到，估计在曹雪芹自己的八十一回里面应该是有这样的描写，应该是这样来写贾迎春的结局，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红楼梦》里面还有这样的交代，说孙绍祖为什么娶贾迎春，孙绍祖是一个色情狂，府里面凡是年轻一点的女性基本都被他玩弄过。迎春怎么劝也没有用，而且说迎春是醋汁子拧出来的，并且还跟贾迎春说说为什么你父亲把你嫁给我，因为你父亲曾经从我这儿拿总五千两银子没有还呢，所以等于是把贾迎春折变成银子变卖给孙绍祖的。这是现在小说里的写法。

　　这个写法虽然我们感觉到贾赦这个人很恶劣，对刻划贾赦这个人物好像有点作用，但实际上并不符合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因为这样的话就谈不到孙绍祖是中山狼了对不对？人家还等于在经济上还接济过你是不是？还帮助过你了，而不是你帮助了他他忘恩负义，所以这些地方都值得探讨。

　　画外音：

　　自从嫁给了绰号“中山狼”的孙绍祖，厄运从此就降临到了贾迎春的头上，这个一生都与世无争的弱女子最终在无尽的泪水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们都知道，贾迎春最后是被逼自杀身亡的，但关于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却一直存在着不同的说法，对于这个问题刘心武先生又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刘心武：

　　接着问题就来了，那么你说她在第八十一回里面悲惨地死掉，她是怎么死的呢？在古本《红楼梦》里面，《红楼梦》十二支曲里面在唱到贾迎春命运的时候有这样的句子，说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他死了以后她的魂魄是一种荡悠悠的状态。那么这就很像是上吊死的，那么你再想一想前面的判词说她是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赴黄梁这个“梁”有两种写法，一种写法底下是一个木字，那就说明她是吊死的。黄梁就是屋顶上的梁木是不是？另外一种写法底下是一个米字也说得通，因为大家知道有一个典故叫做“黄梁梦”，那么大家现在所看到的红学所通行本，它就采取的是米字的这个粱，但是我个人觉得如果说她是一载赴黄“梁”不太说得通。因为黄粱梦他是会醒的，一个人做黄梁梦就要他梦中经历了很多的荣华富贵，又经历了很多人生的坎坷，但是最后他会醒来所以叫做黄梁梦。

　　那么迎春最后应该是死亡了，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底下是个木字的，她是最后被破上吊而亡，是一个非常值得我们哀悼的一个女性。我们哀悼了迎春，我们就应该发愿，和曹雪芹一起发愿愿大地上今后能够有更多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容纳这种懦弱的、脆弱的、弱势的生命。所以《红楼梦》里面它是有很深的人文情怀的，它通过这样的一个女性的故事它的发出的呼吁是超时代的，很超前的。这种情怀在欧洲是到十九世纪在英国作家狄更斯笔下，法国作家雨果笔下，俄罗斯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笔下才出现的，而我们的《红楼梦》，我们的曹雪芹在十八世纪初就通过贾迎春，通过一个在花阴下用花针穿茉莉花女性的悲惨命运，把一种信息转递给我们，就是你要尊重弱者，同情弱者，要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真是很了不起，那么第八十一回他除了写到迎春的悲惨遭遇以外还会写到香菱的悲惨遭遇。

　　香菱大家都知道，她原来是甄士隐的女儿，小说一开始就写到了在姑苏有一个甄士隐，他是一个中产阶级的人士，那么他有一个独生女儿。而这个女儿当时叫什么名字？想起来了吧？甄英莲，真应该可怜啊，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在有的古本里面绝对不是错抄，甄士隐的女儿不叫甄英莲，而且她也有谐音含义。那么香菱她原来在甄家究竟叫什么名字呢？如果说有的古本还有不叫甄英莲的，那是怎么一个称呼呢？下一讲我们一起来研究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