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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袭人、麝月之谜

  画外音:

  在《红楼梦》里,袭人的地位非常特殊,对贾宝玉身边的这个贴身大丫鬟,曹雪芹投入的笔墨甚至超过了一些贾家的主子、小姐,而就是这样一个在小说中频频露面的女性却遭到了很多人的反感和厌恶,一些人纷纷指责袭人狭隘、自私、工于心计,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并给她定下了三宗罪,有人甚至指出,正是因为袭人的告密,才导致了宝黛之间最后的爱情悲剧。针对人们给袭人定下的三大罪状,著名作家刘心武先生却提出了自己不同的看法,并一一进行辩解,尤其是针对人们指责袭人对宝玉爱情不忠的说法,他更是直接指出这是高鹗的续书违背了曹雪芹原笔原意,给大家带来的误解。通过研究,刘心武先生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袭人最终离开荣国府时,将会发生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而这件大事,恰恰推翻了上面的说法,那么,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件事,在他眼中,备受指责的袭人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刘心武:

  大家知道,高鹗他在最后一回,在一百二十回,他写到袭人离开荣国府,他怎么写的呢?他是写宝玉去参加科举考试,认认真真的做完八股文,然后出了考场就失踪了,最后证实是出家了。宝玉出家了,那么薛宝钗就成了一个寡妇了,她得为宝玉守寡,这个是不用讨论的。那么如果宝玉有小老婆,也应该守寡,可是宝玉当时有没有小老婆呢?没有正式的小老婆,袭人呢,她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小老婆,那么也有些人觉得她就是小老婆,但是咱们捋一捋前八十回的描写就知道了,她只获得了一个候补小老婆的资格,王夫人给她特殊津贴,预支了她一个将来的地位,可是没有落实,这样袭人就很尴尬了。你不是小老婆,你怎么去为宝玉去守节呢?守寡呢?你没资格。可是你离开荣国府,背叛贾宝玉,好像又不合适,就写她的委委屈屈的,但是到头来呢,她还是离开了荣国府,根据荣国府的安排嫁人了,嫁的就是蒋玉菡,这是高鹗的写法。

  那么高鹗在写到袭人离开荣国府的时候,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大家有没有印象啊,他引了清初一个叫邓汉仪的人写的诗,引了两句诗,这两句诗是什么呢?叫做“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那么先说后一句,后一句用了一个典故,战国时代,楚文王灭了一个小国叫息国,就把息国国君的妻子就给俘掠来当做自己的小老婆了,那么这个女子就可以叫息夫人。这个息夫人按过去的封建伦理道德,她应该死,我丈夫被人灭了,我得殉葬,我得表示我对他的忠诚,可是人呢惜命,这个息夫人也不例外,她长得很美丽,楚文王也很喜欢她,她也给楚文王生了孩子,可是不管楚文王怎么跟她说话,她不答应,她不说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人问她,她才开了口,说你为什么始终不说话呢?她说我一个女人,应该从一而终,结果我等于是嫁了两个丈夫,我还给第二个丈夫还生了孩子,我觉得我没有脸,所以我就没有资格开口。

  那么这个高鹗他为什么引这个诗呢?他就是讽刺这个袭人,大家都还记得在曹雪芹的笔下,在前八十回里面有很重要的一回,叫情切切良宵花解语,写袭人和贾宝玉之间的关系。当时有一个细节,就写到袭人就因为宝玉对她好,她说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你都得答应,宝玉说我都答应。最后袭人就说,你既然这样,咱俩好的话呢,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那么高鹗就讽刺这个袭人,现在刀没有搁在你脖子上,结果你呢?抱琵琶另上别船,认为是一个很虚伪,很糟糕的一个行为。

  那么由于高鹗这么来写续书,这么来写袭人,再加上前八十回里面曹雪芹笔下的袭人也做了一些事,就使得历来的读者多半对袭人不满意,认为袭人有问题。那么概括起来说,一般的一些读者和一些评论家,他们对袭人主要是认为有三个问题,从三个方面进行批判和否定。

  第一个问题,这是曹雪芹写的,就是在第六回一开始,我们就看到了,叫做她和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就是说她跟宝玉发生了肉体关系,这个是越轨行为,认为是不道德的,不好的。更何况这个书里面又写了袭人借着他跟宝玉有这个关系的茬,后来就辖制宝玉,她知道那个时候宝玉婚姻大事还很渺茫,可是宝玉又已经成熟了,需要性方面的享受,更不用说生活上需要她周到的照顾,那么她就通过这样的全方位的为宝玉服务,不但笼络宝玉,还辖制宝玉,所以很多读者对她是很厌恶的,觉得这个女人反正是不怎么样。

  那么这个问题还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然后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在前八十回曹雪芹笔下就写了,就是她跑到王夫人跟前去告密,书里面有一段情节大家印象很深,就是贾宝玉被他父亲贾政痛打了一顿,打的皮开肉绽,这之后呢,袭人跑到王夫人那儿说什么呢,很多读者没有想到,她的意思就是说,按说这个姥爷也该管一管宝玉了,一些读者觉得这是怪话啊,宝玉被打成这样,你跟宝玉那么好是不是,你怎么就能说这种话呢?袭人就抛出一个逻辑,就说宝二爷年龄一天天也就大了,跟前老有小姐晃悠,她重点突出的是林黛玉,她就说,宝玉也许好,黛玉也好,都是人大心大了,这种情况下呢,就很危险了,所以她就提出一个建议,说干脆是不是就别让宝玉他们还住在大观园里面了,特别是别让宝二爷住在大观园里面了,最好把他再挪出来,住到王夫人眼皮底下为好。

  她就等于是向王夫人告发了宝玉和黛玉之间的情爱关系,而且她出这种主意,就要斩断人家的情缘。王夫人一听以后呢,大吃一惊,没有想到这孩子这么懂事,所谓懂事就是按封建道德标准来衡量,大为欣赏,后来王夫人就从自己月钱里面,拨给她二两银子一吊钱作为特殊津贴,她获得一个特殊待遇,就等于给她一个候补小老婆,或者是叫候补姨娘的一个身份。

  第三个问题就是在高鹗笔下产生的,就是刚才我讲的,高鹗写这个袭人出嫁这一段。高鹗就公开在笔下进行讽刺了,你不是当年说刀搁在脖子上也不出去吗,你今儿个怎么就“千古艰难惟一死”了,怎么就跟那息夫人一样啊?就“抱琵琶另上别船”,去嫁别人了啊。所以就整个造成了袭人成了一个负面的形象了,虽然读前八十回也可以从当中感受到袭人的某些优点、长处,可是呢因为这三个问题太大了,就全给掩盖住了。

  画外音:

  在一些人的眼中,袭人无疑是可恶的,她不仅利用和宝玉的特殊关系辖制了宝玉,还频频向王夫人进谗言,告别人的黑状,尤其是她见风使舵,对宝玉爱情不忠的做法更是激起了公愤。然而刘心武先生却认为,大家对袭人的评价有失公允,并针对这三项指责一一加以辩解,那么刘心武先生对袭人这个角色的独特解读能够被大家接受吗?他提出的理由和根据又是什么呢?

  刘心武:

  第一个问题就是她和贾宝玉偷试云雨情。怎么看待这段情节,这段情节是要表现袭人道德上的越轨,对袭人这种行为进行谴责吗?我认为曹雪芹他写这段情节的时候,没有这个用意,他在行文当中也说的很清楚,是贾宝玉在梦游太虚幻境过程当中,有一个警幻仙姑的妹妹可卿,等于是密授了他男女之事,他写这个宝玉在梦中得到了性启蒙,梦醒了以后就强迫身边的袭人跟他实践一下,她是被宝玉强求地发生关系的。不是袭人去引诱了贾宝玉,书里写得很清楚。

  当然他也写了袭人的心理活动,觉得自己反正是贾母给了宝玉的,会长久的服侍宝玉,而且自己又是宝玉身边的第一个大丫头,觉得宝玉既然有这个要求,袭人比宝玉年龄还要大,生理上老早成熟了,所以觉得好像试试云雨情,也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是这样写下来的。所以就第一件事情的话,不足以去否定袭人,只是袭人和晴雯比较起来,那当然是道德上的要逊色得多。人家晴雯和宝玉之间没有这种暧昧关系。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就是她告密这个问题,袭人到王夫人面前去告密,过去的论家主要是批判她两个方面,一个就是说这个人虚伪,你自己跟宝玉你有肉体关系,你在这儿假情假意,不得了啊,宝玉可能被别的女子引诱啊,可能失身啊,诸如此类的话,宝玉的童贞被谁拿走了啊,宝玉失身于谁啊?不就是你吗是不是啊,结果你跑那儿装好人,觉得哎呀,快把宝玉从大观园挪出来吧,否则的话,像林黛玉都大了,搞不好有不才之事,所谓不才之事就是发生男女关系这样的事情,就觉得虚伪透顶,有的红迷朋友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浑身乱颤,说袭人简直是太可恶了。

  但是我有自己的另外一个看法,我觉得你分析袭人去到王夫人说这些话,把她叫做告密行为,你说袭人虚伪,你说她的观念非常地糟糕,但是呢,你还忽略了一个很重大的原因,就是心理因素。支配一个人做事,除了一些政治、道德方面的一些抉择以外,除了就是说真诚与虚伪这样的为人处事的一些方略以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内心深处的一些心理上的一些东西。袭人当时所以去做这件事,她是有很重要的一个心理依据的。

  曹雪芹是很认真的把它写出来了,但是有一些读者老把它忽略,这就是在《红楼梦》里面第三十二回写出来的,就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互诉肺腑心,这一回有半回合叫做诉肺腑心迷活宝玉,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爱情经过一段历程以后,就达到了狂热期,所以他最后有一天就和林黛玉在大观园里面遇上以后,就掏心窝子说话,林黛玉也非常感动,但是林黛玉感动以后,说你别说了,转身走了以后,贾宝玉还沉浸在当时的话语情境里面,他没觉得林黛玉走了,天气很热,他是要去见贾雨村,他忘带扇子了,那么袭人就从怡红院拿着扇子追过来,要给他扇子,袭人走过来以后呢,他因为沉浸刚才的话语情境里面,他就没有看清楚是谁,他以为还是林黛玉,他就抓着袭人的手,说了一番话。这番话惊心动魄,他怎么说的呢?

  贾宝玉诉肺腑心,他就说了,好妹妹,我的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然后他说了什么呢?说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什么意思啊?有人还没有听明白,书里袭人可听明白了,袭人听这话怎么样呢?曹雪芹怎么下笔来写袭人的反应呢,说袭人听了这话以后,吓得叫做魄散魂消,由不得叫出来,说神天菩萨,坑死我了。

  过去的分析啊,还都停留在袭人的这个思想境界,道德标准上,说好像袭人她毕竟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贾宝玉说出这样一种赤裸裸的不但有情爱的含义,而且有性爱的含义的这种语言,那么她觉得难为情,受不了,这个因素是有的,但是实际上曹雪芹这一笔不仅是写袭人,她这样的一种想法,他写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了,什么想法啊?袭人通过贾宝玉的这样一番话就惊讶的发现,当然一开头跟他初试云雨情的时候是跟她好的时候,想的都是她。说明后来一段时间里面,贾宝玉所谓睡里梦里都想着林黛玉,就等于说再和袭人发生关系的时候,他的性幻想对象仍然是林黛玉,把袭人做成一个替身,这个是所有女人最不能容忍的。

  我想听众里面的女性或者是电视机前的女性,成年女性,扪心自问,最不能容忍就是这一条,哪怕露水姻缘你也不能这么做。任何一个女性,她不能折接受这个东西。一个女性被伤害到这种地方了,她内心深处的最不能伤害的地方被伤害了,她采取行动,她要把这个跟她做爱的人的性幻想对象灭掉,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所以她去找王夫人说那一番话,袭人她的品质确实是不完美的,她是有问题的,但是要全方位地来看袭人。她有她作为一个女性的内心的所能够恪守住的底线及尊严底线,你搂着我,你跟我好的时候,你的性幻想对象不能是别人,就这点而言,又是合理的。

  画外音:

  刘心武先生认为,无论是袭人和宝玉的“初试云雨情”,还是她后来的告密行为,虽然都有不妥帖之处,但它们都是出自一个女人的天性,不能完全以自私、虚伪来概括。只有通过细读,并加以仔细分析,才能给出一个相对客观的评价,除了上述两项指责之外,袭人在贾家败落时,背弃对宝玉“爱情誓言”的行为,也让很多人非常反感,认为她是一个没有气节的小人,而刘心武先生确认为,高鹗续写的这部分内容违背了曹雪芹的原意,根据他的判断,曹雪芹描写袭人离开荣国府,将会是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而这件事恰恰证明了袭人对贾家和宝玉的一片忠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刘心武:

  在八十二回到九十回这个情节单元里面最后,根据我的探佚,就可以估计出来曹雪芹会在这个情节单元的最后写到皇帝对贾家,对荣国府的第一次打击。这次打击可能就是派忠顺王来,不是抄家,而先进行查封。首先就是对你的服务人员有些忠顺王我就要分走,就要遣散。那么这个情况下,忠顺王就点名要了袭人,有人说你这有什么根据啊?这事你完全凭想象啊,大家记得不记得二十八回有一个情节,就是在冯紫英的家里面,冯紫英请贾宝玉,请薛蟠去喝酒,当中还有一个戏子,就是琪官,就是蒋玉菡。还有一个锦香院的妓女叫云儿,几个人在那儿喝酒唱曲儿。正是在这样一个场合,贾宝玉就认识了蒋玉菡,而且交换了礼物,蒋玉菡就把一条大红血点子的汗巾子送给了贾宝玉。后来贾宝玉回到怡红院以后,又把这条汗巾子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系到了袭人的腰上,这当然就是一个伏笔,说明蒋玉菡最后会娶这个袭人,就对这个伏笔的理解上来说,高鹗他并没有错,他最后也是写由于这条汗巾子当中等于起了一个媒介作用,所以最后蒋玉菡娶了袭人。

  但是呢,在前面我的讲座里面,我已经分析得很多,实际上呢,忠顺王和北静王之间争夺蒋玉菡这个戏子,他是有象征意义的,这是一场政治角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忠顺王到了贾府,查封贾府,划拨一大部分奴仆到自己那儿去的时候,就点了袭人的名,一个是对宝玉进行打击,他知道宝玉是荣国府的最重要的一个继承人,他的生活离不开袭人,点名要袭人。本来就是说其他各房可能就是只给数字,比如你王熙凤,只许留两个,其他都得归我,留哪两个你自己考虑,我要谁我也不点名,对各房都是这样,但是得贾宝玉这一房就点名,你袭人跟我走,这个时候袭人就面临一个生死抉择,走不走?在这个骨结眼上,如果去得罪忠顺王,不是袭人自己的生死问题了,是吧?这牵扯到宝玉的安危,宝玉那时候应该是已经和薛宝钗结为夫妻了,牵扯到二宝的安危,更牵扯到整个荣国府的前景,如果能够应付得好的话呢,也可能通过贾元春在宫里面做工作,最后荣国府的局面可能还能缓解。否则的话呢,就大家同归于尽,所以这个时候袭人她就毅然的作出决定,就是说你点我的名,我就走,可能贾宝玉和薛宝钗舍不得她,还再设想能不能想一个办法,应付过去,把她留下。但是她自己作出决定,那我走,所以袭人的离开荣国府,在曹雪芹笔下,不是像高鹗写的那样,好像很无耻的自己不愿意死,自己食言,自己丧失了最起码的道德的准则,不是这样的。袭人她还是一种义举,她是为了保护宝玉、宝钗,为了维护当时贾家的那个局面,不至于再进一步恶化,那么你点我的名,我就走,是这样离开贾府的,离开荣国府的。

  画外音:

  刘心武先生认为,在曹雪芹原笔原意的《红楼梦》里,袭人最后离开败落的贾府,并非背信弃义,不是像高鹗续书中写的那样,“抱琵琶另上别船”。而是为了维护贾府的利益,为了保护宝玉、宝钗,她是带着对宝玉不二的忠心离开的。毫无疑问,如果真是这样一个情况,袭人留给大家的印象将会发生巨大的转变,可曹雪芹八十回合的手稿毕竟已经遗失,刘心武先生做出这些推断的根据究竟是什么呢?

  刘心武:

  那么我有没有依据呢?是有依据的。在第二十一回里面呢,有一个署名畸笏叟的批语,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我们现在不讨论,那么在第二十一回里面就有一条批语,他这么说的,他说茜雪至狱神庙方见正文。那就说明在八十回合以后有一回会写到狱神庙,那里面会出现茜雪,然后呢在那一回合里面呢还要出现袭人,他说袭人正文标目,花袭人有始有终。手抄本说,他这个“目”字抄错,抄成一个“昌”字,但是很明显是一个笔误,就是回目的目。就这一回合的回目他没有完全引下来,可能前半回就是有茜雪,有狱神庙,这五个字肯定有,后半回呢,“花袭人有始有终”,这七个字都有,有一个字没有引出来而已。

  因此呢,根据脂砚斋的透露,在曹雪芹笔下,袭人不是一个被批判的,说她抱琵琶另上别船,有始无终的人物,而认为她和贾宝玉的关系呢,就人与人的关系而言,还是有始有终的。那么这条批语又说,说“余只见有一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这就进一步说明,脂砚斋或者畸笏叟他不是只有一听到曹雪芹给他讲了一个构想,曹雪芹已经把稿子写完了,谁誊抄的啊,谁誊清的啊?他誊清的,他誊清之后他看的清清楚楚,有这样一些情节。但是呢,很不幸,还不只一稿,有五、六稿,估计有五、六回的稿子,最后都迷失了,非常可惜。

  第二十八回又有一个批语说盖琪官虽系优人,这是说蒋玉菡,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始终者,非泛泛之文也。就是后来贾府的局面进一步地恶化,宝玉和宝钗有一度甚至经济上非常困难,而这个时候,谁在经济上去资助了他们呢?不是别人,就是袭人和蒋玉菡。这个是清清楚楚地写在这个古抄本上的,而且脂砚斋他看到了后面的一些文稿,他不是一般地看,他一边誊抄一边看,所以我的探佚是有根据的。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就是袭人她离开荣国府,不像高鹗写的是在宝玉出家之后,是在宝钗还活着的时候,是在宝玉和宝钗婚姻存在的情况下,在荣国府遭受第一波打击的情况下,她离开荣国府的。她离开荣国府不是背叛贾宝玉,不是所谓的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不能去和那个战国时代的息夫人去做类比,她是为了维护贾府,为了今后有机会能够帮助宝玉,而且袭人在曹雪芹笔下她是有始有终的一个生命存在。

  画外音:

  说到袭人,我们自然会想到《红楼梦》中另外一个女性麝月,麝月做事谨慎,考虑周到,在贾宝玉身边众多的丫鬟中她最像袭人,对于这个角色,刘心武先生也进行了研究,并从脂砚斋的批语中发现了麝月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刘心武:

  那么袭人的这个命运又和另外一个丫头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就是麝月。那么有一条脂砚斋的批语非常重要,就是在第二十回里,第二十回有一段情节写什么呢?元春省亲结束了,大观园先闲置着,贾宝玉他们还跟贾母一起住,这个时候过节的时候,就很热闹,丫头们都出去玩去了,贾宝玉就发现独有麝月一个人在那儿看屋子,贾宝玉就问她说你怎么不出去玩啊?麝月说这个时候袭人又不在,地下那么多灯火,我再出去的话,这要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呢?这个时候贾宝玉就心里上有反应,公然又是一个袭人。你想晴雯这些丫头都是很天真烂漫的,是贪玩的,麝月就是她在照顾贾宝玉的居住空间,照顾贾宝玉生活方面,她是很像袭人的。

  那么这一段情节呢,有脂砚斋批语,他这么说,他说闲上一段女儿口舌,就是情节里面还有晴雯,她跟别人去耍钱,输了回来取钱,碰见宝玉正在给麝月篦头,那么有一些口角,这个你去翻书,我在这儿不细展开。所以叫做“闲上一段儿女口舌”。那么这段文字什么意思呢?脂砚斋告诉我们,虽然写的是儿女口舌,却写麝月一人,这段是专为麝月而写的。那么他就开始来告诉你,八十回后有些什么情节,他说在袭人出嫁之后,刚才我已经讲了这段情节了,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

  就是在忠顺王点名让袭人走,在这个情况下,那么袭人临走时候就告诉宝玉,说底下丫头,比如说只许留一个人,那你就应该好歹留着麝月,麝月可能长得也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乖巧,但是袭人留下话,好歹留着麝月。后来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出嫁虽去实未去也,为什么呢?因为麝月公然又是一个麝月,就是曹雪芹的情节设计是这样的。

  那么当然还有一些情节可能曹雪芹会写的比较的生动,而且会有一些波澜起伏,但是不管怎么样,忠顺王把袭人点名叫走以后,到最后是赏给了戏子蒋玉菡,很显然,就是在三十五回,贾政痛打宝玉之后,宝玉不是供出来蒋玉菡哪儿去了吗,说在东郊紫檀堡置了房和地,在那儿藏着呢,忠顺王就把蒋玉菡给找回来了,控制蒋玉菡,同时又要蒋玉菡为他服务,为了让蒋玉菡满意,就把袭人嫁给他。

  那么最值得注意的呢,是还有一条批语,这条批语属于畸笏叟,这条批语很惊人,这条批语它在咱们刚才说的情节旁边怎么说呢?他说“麝月闲闲无一语,令余鼻酸,正所谓对景伤情。”

  有的红迷朋友说这个很怪啊,这段情节里面麝月说了很多话,这段情节里面麝月是有话的啊,麝月不是闲闲无语啊,对不对?这段情节呢,正是贾府当时还很兴盛时候的情节,过节的时候丫头们都能自由嬉戏,是很美好的场景啊,怎么要鼻酸呢?这就说明一个问题,就这个执笔写评语的人,他写批语的时候,他身边就有一个人,这个人是麝月的原型,就说明《红楼梦》里面的很多人物都有原型,麝月也有原型。这个原型人物经过一番悲欢离合之后,终于又和脂砚斋也好,畸笏叟也好,这个原型坐在一起,那么麝月的原型没有什么文化,但是这个脂砚斋和畸笏叟不消说是有文化的,批到这段情节,那么批书人就告诉旁边这个女子,这段写的就是你,麝月想到往事,闲闲无一语,本来这个人就是笨笨的不会说话,以沉默对待曹雪芹的这段文字,批书人这个时候就觉得鼻酸了,什么叫鼻酸呢?我们都有过这种经历,想哭,一下子又哭不出来,眼泪流不出来,鼻子已经酸了。这是比痛哭流涕有时候还要难过的一种状态。

  所以读《红楼梦》啊,读古本《红楼梦》很重要,读古本《红楼梦》除了读正文以外,读这些批语也很重要,它对我们理解这部书,理解曹雪芹写作时候的心态,特别是对我们获得八十回后曹雪芹会是一些什么样的写法,写出一些什么文字,提供了非常宝贵的资源。那么这是古本《红楼梦》,曹雪芹的《红楼梦》的八十回后的八十二回到九十回的大体内容的一个探索。

  那么九十一回到九十九回这个情节单元当中会有什么重要情节出现呢?会有贾探春远嫁,那么,贾探春究竟是为什么远嫁?究竟远嫁到什么地方去了?请听我下一回的探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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