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陵十二钗副册》之谜

　　画外音：

　　根据刘心武先生的探佚，贾宝玉作为一个贵族公子，最终关进了条件恶劣的监狱，正是在狱神庙里，贾宝玉才真正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有人对他落井下石，也有人给他雪中送炭。那么这些让贾宝玉深深触动的人是谁呢？在狱神庙中，围绕着贾宝玉究竟发生了怎么的动人故事呢？

　　刘心武：

　　解回到原籍，宝玉这个人，虽然是过惯了公子哥的生活，享惯了荣华富贵，但是过一种朴素的田野生活对他来说的话也不算什么嘛，但是你要知道宝玉也有天敌，宝玉不是很容易获得这样一个结果的，这样一个结果，宝玉他可能巴不得。但是呢对不起，还有人从中阻拦。有人就眨眼，说宝玉我看前八十回，他不是人见人爱吗？是不是？宝玉的对头是谁？你仔细想想有没有，有一个姓金的有没有？想起来没有啊？在八十回书前面，有一个闹学房的情节，想起来没有啊？贾家有个私塾，贾家有一个老辈子叫贾代儒，主持私塾。那么这个私塾里面呢，就有很多贾氏宗族的子弟去读书，也有一些走门子，不姓贾。通过这样那样的关系去附读，去借读的。

　　那么在这个私塾里面就有一个借读的学生叫做金荣，想起来了吧？金荣他妈就是金寡妇，就说明他父亲去世了，他妈是个寡妇。这个金寡妇可是上了回目的啊，你回忆前八十回，有没有一个回目叫做“金寡妇贪利权受辱”。他写得很有意思，这个金寡妇丈夫死了，可是丈夫有个妹妹，这个妹妹嫁给了贾家的人，嫁给了贾氏宗族的一个分支，叫做贾璜的人。这个人显然是跟贾琏、宝玉他们同辈的。书里把她叫璜大奶奶，这个人她听说，金荣在闹学堂的时候，跟宝玉他们闹起来了，金荣他在学堂里面，他跟宝玉、秦钟发生冲突以后，他吃亏了，虽然他也打了人家，可是到头来，他地位不行，所以当时贾代儒又不在学堂里面，贾代儒让他儿子叫贾瑞，来管理这个学堂，贾瑞又毫无管理才能，就闹得一塌糊涂。到最后，宝玉还有一个小厮叫焙茗，书里面后来又把他叫做茗烟，也掺和里头，最后贾瑞、焙茗逼着金荣在宝玉和秦钟面前跪下来磕头。来赔礼道歉，所以这个仇你想想，这是很大的仇。

　　隔了三年以后，宝玉进了监狱了，金荣得信以后，他能罢休吗？所以宝玉，他不能够很顺利地获得那个回乡的令牌，就是因为有他的对头在阻挠。曹雪芹写这些，也是为了告诉我们社会人生是那么复杂，冤冤相报实非轻，很多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你最后种下了仇恨，你要收获蒺藜，不可避免。所以他会写得非常地生动，非常地引人深思。宝玉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很苦闷，当时就每天晚上罚他干嘛？罚他打更。清代有另外的人，还不是我这个系列讲座的一开头说的富察明义，有另外的人读过全本《红楼梦》，后来在自己的笔记里面有所记载，说他看到《红楼梦》后面，宝玉就进了监狱。进了监狱干嘛呢？叫做击柝，就是用一个木头做的东西，打木头梆子，打更。这个好像一个枕头一样的一块木头，当中是掏空的，可以有一根棍杵在里头，打更的时候，把那根棍取出来，然后这么打。宝玉成了一个这样的人，那就真是非常地潦倒、沦落，也非常苦闷。

　　觉得生活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了，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谁出现了？他万没有想到，可是狱卒通知他，说有人要见你。谁啊？仔细一看，竟然是茜雪，这个因为一杯茶被他撵出去的，可怜的一个弱女子，那么有人会说，茜雪怎么会出现在监狱？她怎么进的监狱？监狱不能随便进去啊。那么我觉得曹雪芹他写一个长篇，他一定会储备很多的角色，在情节发展当中，作为一个人力资源不断地选取他们，在后面的情节当中发挥作用。

　　大家记不记得，他写到一些市井人物，比如说写到倪二，记得吧，贾芸的邻居。西廊下贾芸，他有一个邻居叫倪二，这个倪二有一个什么朋友呢？有个朋友叫王短腿。马贩子，倪二和贾芸在街上相遇以后，后来倪二就慷慨地赠金，就给了贾芸银子。贾芸通过银子去买了冰片，麝香，就行贿了王熙凤，就获得了在大观园里面补种花草树木的美差。前面有这个情节对吧？

　　那么当时倪二怎么跟贾芸说的？说我今晚就不回家了，我到马贩子王短腿那儿去，你给我家里带个信，我觉得像这样一些人物，都不会是写了就扔的，一定会在八十回后发挥作用。你想他在十三回、十四回里面，开了一个王孙公子名单，出现一个卫若兰的名字，连形象也没有，动作也没有，他最后也可以出现，在八十回后成为一个重要人物，何况王短腿。这是写得很生动的一个影影绰绰的形象，这个王短腿后来可能就成为狱卒，茜雪被撵出去以后，几经波折可能就嫁了这个王短腿。所以说茜雪得以出现在监狱里面，在狱神庙约会宝玉就安慰他，就说你受苦了，你现在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尽量说出来，我们能帮你尽量帮你。你想宝玉会多感动啊？是不是？宝玉过去欣赏年轻的女性，他欣赏什么啊？欣赏她们的青春的外貌，像花朵一样地欣赏她们，宝玉其实他并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到这美丽花朵的深处那种心灵的美。那么当茜雪去慰问他的时候，曹雪芹写出这样一个场景的时候，他一定会写到宝玉内心的振动。

　　这是一个被你害掉的人啊，但是茜雪对他，还是有一个全面评价，因为茜雪跟他一块儿生活了很长时间，知道他那是一时犯错误，从整个来说，宝玉确实还是一个怜花惜玉的，对青春女性很好的一个公子，所以会有这样的一个场景。

　　画外音：

　　正所谓冤冤相报实非轻，闹学堂吃了亏的金荣，就会对入狱的贾宝玉羞辱称快，而就在贾宝玉陷于人生最低谷时，茜雪不计前嫌，到狱神庙来对他安慰救助，正是基于对曹雪芹《红楼梦》前八十回的文本细读，以及脂砚斋的批语，刘心武先生才读懂了曹雪芹对人性深处的洞察，而且根据脂砚斋批语的透露，名不见经传的红玉也会出现在狱神庙，那么红玉为什么会出现在狱神庙呢？

　　刘心武：

　　根据脂砚斋的透露，还会有林红玉出现，这个林红玉到监狱去不会是看宝玉，就是看宝玉，她也是捎带脚看宝玉，她重点应该看谁，你想一想？应该是看王熙凤。王熙凤她是一个很霸道，很跋扈的人。但是王熙凤爱才，大家记得前八十回的描写，王熙凤在大观园里面，忽然觉得有些事，要临时找个丫头，回到她的小院，去找平儿进行处理，结果就发现了小红。小红伶牙俐齿，把这个事情办的非常圆满，后来王熙凤就把林红玉，就把小红从怡红院就调到她自己的小院里面，成为她麾下的一员干将。

　　再加上贾芸，贾芸一开头就求贾琏想谋一个差事，没成，最后求了王熙凤就成了。果然就在大观园里面负责补种树木，补种花草了。这个在贾氏宗族里面分到这个活是一个肥缺，因为总的帐房就会拨你一笔银子，这个银子除了买树苗、花以外，雇工以外，一定会有很大的富余，富余这部分就归你自己了。所以是一个美差，那么贾芸和小红这两个人，他们是大胆恋爱，在那个社会，那是比宝玉和黛玉要先进多了，小红“遗帕惹相思”，贾芸后来说我捡到帕子了，让小红的好朋友坠儿，说你把这个传给她，其实他不是把小红的帕子传给小红，而是把自己的手帕传过去，双方这样传递手帕，表达爱意，这个在当时社会是很出格的。

　　但是这两个人呢，很有自主性，他们应该是在贾府还没有彻底崩溃之前，王熙凤还没有被休掉的时候，小红就把自己赎出来了，贾芸就脱离贾府，另外去谋生了。他们结为夫妇以后，就成为市井上的一对夫妇，那么在忠顺王根据皇帝命令来彻底查抄贾府的时候，作为贾府的一些远支，只要是没有跟重大案件牵连，一般不至于被穷追猛打，去都揪出来。贾芸他们就逃脱了被牵连、被株连的命运。他跟小红就很低调地在社会上生活，但是他们到狱神庙来探望王熙凤，这还是很冒风险的。虽然他们可能也是行贿、托门子等等，想尽办法到了这个空间，那他们是很危险的。

　　王熙凤见了他们以后，当然很感动，可是王熙凤当时最揪心的是什么？还不是她自己的命运，因为她自己，她觉得说老实话没有什么活路，按说她应该不想活了，她之所以还活着，她有一个悬心的事，就是她还有一个女儿，还有巧姐。巧姐因为未成年，所以有可能在抄家过程当中，就没有被编入到，拿到市场上去发卖的那个系列里面，就允许亲戚把她领走。

　　王熙凤她有一个兄弟就是王仁，就把巧姐领走了。王仁这个人是个很糟糕的，名字谐音就是“忘仁”嘛，就是一个狠舅。就把巧姐往妓院卖，往锦香院那种地方卖。那么王熙凤她没有确切消息，但是她揪心，所以小红和贾芸两口子来探望她，他们之间的对话，应该主要集中在如何解决巧姐这种事情上。王熙凤一定委托他们，说你们能不能帮我找到巧姐的下落，如果她限于不幸的话，你们是不是能够搭救她一下。那么贾芸和小红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答应了凤姐的请求，就想方设法去解救巧姐。

　　那么高鹗的续书里面，小红就写丢了，贾芸被写成一个奸兄，跟王仁两个人一块儿去做坏事。去把巧姐卖到妓院，这完全不符合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在有一个古本《红楼梦》里面，还有一条特殊的批语，说贾芸到了狱神庙以后，他探望王熙凤，然后他有一个什么举动呢？他要仗义探庵，历来的研究者对这句话都有点大惑不解，他怎么会仗义探庵，但是通过我前几讲里面关于王熙凤、巧姐的讲述，以及关于李纨的讲述，我把这个事情就梳理出来了。

　　就是贾芸和小红的思路一开始，他们觉得应该去求得李纨的帮助，因为整个贾府都崩溃了，但是李纨因为她青春守节，当时皇帝号称以孝治国，以节治国，所以就表彰她是一个节妇。网开一面，李纨后来成了诰命夫人，是一个好像似乎不错的命运，所以在这个情况下，贾芸觉得，我去找李纨帮忙，但是万没想到，李纨是一个抠门大仙，这是北京话。就是一个爱财、揽财，不积阴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舍不得拿出银子来。

　　那么这个情况下，贾芸不得已求得谁的帮助呢？大家想一想？在大观园里面当时只有两个地方还有人烟，一个就是稻香村，还有一个地方是什么啊？就是攏翠庵，这个攏翠庵为什么还存在呢？因为妙玉她不属于四大家族。虽然查出了当年王夫人给她下的帖子，请她来这个地方主持寺庙的庙务，但是当时的原因是很堂皇的，是皇帝准许贾元春省亲，要盖省亲别墅，她是准备参与省亲活动的。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认为她有罪，是不是？所以当时妙玉暂时还在大观园里面居住，准许她，在她的问题彻底查清之后，如果没事再离开，所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贾芸就仗义探庵。什么意思？就是为了解救自己的恩人，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就仗义，他跟妙玉很难搭上钩，很难对话的。迫不得已，救人要紧，所以他可能就进入了攏翠庵，那么我设想，他应该没有能够见到妙玉，妙玉轻易不见人的。

　　但是妙玉会通过一个巧妙的形式，留下一笔银子提供给贾芸，贾芸会拿到这个银子以后，作为经费，去把已经卖到锦香院的巧姐赎出来。赎出来以后，正好刘姥姥带着她的孙子、孙女也赶到城里面来，也为了解救巧姐，会合以后，巧姐就被刘姥姥带到乡村，最后就嫁给了板儿。应该是这样一个后面的情节发展，所以狱神庙这一段情节很重要，无论是对于宝玉来说，还是对于王熙凤来说，都很重要。宝玉他有一个最后我能不能够走成，能不能够真正回到原籍去。王熙凤就说，我押到原籍，我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也很痛苦，但是我不放心我女儿，我希望我女儿能够有一个好的消息传过来。

　　这就是狱神庙，这几回里面应该有的一些内容，那么宝玉的命运还有待进一步往下流动发展。王熙凤最后应该是在押解到南京的路途当中，那个时候应该她想办法获得了巧姐终于获救的消息，她对她女儿算是放心了，她应该趁着看守不备投水自尽了。因为当时走南京去这条路是水路，就是在北京的通县，张家湾水码头坐船，顺着运河往南走。那么王熙凤最后应该是“哭向金陵事更哀”，是一个非常凄惨的结局。

　　好，那么到这儿，《红楼梦》里面的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各钗，她们的命运，我们就都讲到了，那么副册这十二钗究竟都是谁？她们的命运又都是什么结局呢？那么金陵十二钗副册，在前面第五回里面，曹雪芹写得很巧妙，他只透露了一个钗，就是香菱。那么其他十一钗是谁？我看有人在那儿想举手，说我知道，因为我在前面讲座里面，一再地说有一个女性，她不但有资格进入副册，她都有资格进入正册，这个角色是谁呢？就是薛宝琴，你想想是不是？四大家族的正牌小姐，对不对？我看有人在微微点头了，薛宝琴这个结局我知道，她嫁给梅翰林家了，不是吗？嫁给梅家了不是吗？但是我现在要很郑重地告诉你，薛宝琴最后没有嫁给姓梅的，她嫁给了姓另外的姓的人。这个人曾经痛打过她的堂兄，那么请你想一想，薛宝琴她究竟最后嫁给了谁？下一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