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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2)

  他确实来到镜湖之滨,作了不问世事的渔父,“轻舟八尺,低蓬三扇,占断苹洲烟雨。”在轻舟上,看湖光万顷,烟水苍茫,表达一种疏旷而清远的山水境界。“占断”二字,写得坚决而豪迈,此身寄予镜湖,不受任何俗事干扰。所以他才会骄傲潇洒地说:“镜湖原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予。”是啊,这镜湖风月,源于天然,本就属于江湖闲散之人,又何须,你官家来赐予,来打扰我的平静。唐代诗人贺知章老去还乡,玄宗曾诏赐镜湖一曲以示矜恤。而陆游就借这个故事,来表达他心中愤然与不屑的情怀。既然皇帝要将我闲置,那百官之中没有我一席之位,我放逐江边,作个渔翁,不需要你们批准,也与你们再无瓜葛。

  陆放翁就是这样,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寻找到自己的海阔天空。这世间的欲求总是太满,只是再满的欲求也不能填补虚空。因为,欲求本身就是一种空芜,你追求的时候,它突然消失,你淡然的时候,却已经拥有。这首词,写出他笑傲人世,不为所缚的放达,意境深远,读来荡气回肠。

  之后,陆游还写了一首以渔父自称的《鹊桥仙》。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这首词写出渔父悠闲淡定的生活和心情,虽不及那首词意境高旷,却比那首词更平和。看得出,他已经全然将自己看做是一个江边渔父,一竿风月,一蓑烟雨,他连卖鱼都避开市场,又怎会去红尘追逐虚浮的名利?潮起打渔,潮落归家,一壶老酒,一肩烟霞,他比独自披羊裘钓于浙江的富春江上的严光还要淡然。严光披羊裘垂钓,可见他还有求名之心,而放翁,只想做江边一个无名的渔父,无来无往。

  可他真的做到了吗?直到死前,还忘不了中原的平定、河山的收复。一个人,被别人剖释,是悲哀;被自己剖释,是充实。无论他是否做到,至少他曾经做过,在如镜的平湖里,我们还能看到他的影子。他说,我自是无名渔父,可我们都知道他的名字,叫陆游。

  在这个物欲纷扰的红尘里,似乎许多人,都想要放下一切世俗的负累,做一个简单、清淡的人。向往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和青山碧水为伴,和明月清风为邻。所以,他们都选择去旅游,去探访遥远的古村山寨,寻找人间最后的一方净土。只有这样,才可以缓解内心的压力,暂时忘记俗尘的琐事。可是要彻底地抛开一切,住进世外桃源,过一种清苦的生活,又难以有人可以做到。所谓人生无处不红尘,每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建一座桃源,疲累的时候,住进去;歇够了,再出来,好好享受凡尘的烟火。

  遁世闲隐,在古代文人中,似乎是一种时尚的追求。大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清平乐·村居 辛弃疾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凡退隐山林的隐者,多为避世,或仕途不顺,或朝廷纷乱,他们得不到君王的赏识,空有壮志雄心、满腹才学不得舒展。感叹世无知音,心灰意冷之后,便选择隐逸生活。所以,许多隐士,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无奈,很多人心中并未完全放下,几度归隐,又几度出仕,在矛盾中度过一生。

  发誓不食周黍,最终饿死首阳山的伯夷叔齐。魏晋时期,着名的竹林七贤,因为对司马氏集团均持不合作态度,不能直抒胸臆,便隐居竹林,以清谈、饮酒、佯狂等形式来排遣苦闷的心情。还有淡泊名利、清净无为的庄子;功成身退、泛舟五湖的范蠡;不事王侯、耕钓富春山的严光;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陶潜;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林和靖。

  初次读辛弃疾这篇《清平乐》,觉得眼前,浮现出一幅朴素生动的画,那画面依稀很熟悉,却又好遥远。这幅画,让我想起远去的童年,那段只有在乡村,才能拥有的质朴光阴。也读过不少辛弃疾的词,大多都是慷慨豪迈、气势浩荡的风格,有着卓尔不群的光彩,气冲斗牛的果敢。也因此,跟另一位豪迈的词人苏轼,并称为“苏辛”。但在他晚年闲居的时期,也写了不少田园风光的词,朴素耐读,就如这首《清平乐》,让读者恍如身临其境。

  这首词是辛弃疾晚年遭受排斥,被迫离开政治舞台,归隐江西上饶,闲居农村时所写。一个叱咤风云的热血男儿,脱下征袍,归居田园,起先心中一直有波澜,无法淡定。“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到后来,他的心,慢慢被山野农村的朴素恬静所感染。他之所以努力抗击金兵,想要收复中原,是因为他爱国,他内心深处向往平和与安定。这首词所描写的平静,是他当时在村庄真实生活的写照。那时候,边疆的战火虽然不曾停息,可是那些远离纷扰的田园,一如既往的安宁。辛弃疾笔下这首词,没有任何的雕饰,也没有粉饰太平之意,而是他让自己彻底地投入了生活,让自己真实地拥有了这段农村时光。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起句就让我看到,一间矮小的茅屋,被潺潺的溪水环绕,而溪边长满了青草。这样的茅屋里,居住了怎样平凡的人呢?“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就是这么一对白发的老翁老媪,亲热地坐在一起,喝着乡间自酿的米酒,悠闲自得地聊家常。这样平淡无奇的笔墨,却描摹出一幅和谐、亲切、温暖的老年夫妻生活景象。这里的“吴音”,所指吴地的话,江西上饶,在春秋时期属吴国。这样的画面,在普通的农家最平凡不过,可是对于历经宦海浮沉的辛弃疾,却是难能可贵。所以他珍惜这样的生活,将这幅生动的画面描绘在词卷里,当他为国事所累时,就取出来翻读,慰藉心灵的苦闷。

  下阕的四句白描,更衬托出这首词的美妙。“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么通俗的几句话,将丰富的情景跃然于纸上,栩栩如生,可谓是神来之笔,千古一绝。大儿子在豆田里锄草,二儿子年纪尚小,坐在竹椅上,编织鸡笼,而小儿子还不懂世事,调皮地玩耍,卧在溪边剥莲蓬。一个“卧”字,将整个画面,都活跃起来,眼前的小儿,是那么无忧无虑、天真活泼。我们不禁被这样一幅宁静平和的画面,感动得泪眼蒙眬。现实的纷繁,让我们觉得眼前的安适祥和,犹如在梦中。

  这首《清平乐》就是一幅白描画,无须水墨的泼洒,朴实简洁的几笔,便意趣盎然,清新夺目。让我想起,在成都修筑草堂的杜工部,他也是为了避乱,长安梦碎,才隐居蜀地,建了草堂,过上一段平实的生活。花径、柴门、水槛、石桥,这么多朴素的风景,足以慰藉那一颗不合时宜的心。竹篱茅舍,打开宽阔的襟怀,庇护万千寒士。他可以教白云垂钓,可以邀梅花对饮,简洁的桌案上,搁浅了一杯老妻温的佳酿。古朴的栏杆边,垂放着他和稚子的钓竿,棋盘上,还有他当年和好友没有下完的一局棋。杜工部的草堂,和辛弃疾居住的溪畔茅屋,多么相似,又是多么让人神往。

  也许这个时候的辛弃疾,才找到了最真实的自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忘记“横绝六合,扫空万古”的风云霸气,搁下了“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壮志豪情。这简单的农庄,就是他的世外桃源,在这里,可以不必知道朝代的更迭,不必在意官场的黑暗,他拥有的,就是和一家人平淡度日的幸福。简单的茅屋,一口水井,一道篱院,几畦菜地,还有几缕打身边游走的白云。

  溪水潺潺,绿草青青,那间茅屋,盖在了宋朝一方宁静的田园。而那个叫辛弃疾的老人,将他的老妻和稚子,以及一生的心愿,平静地铺陈在纸上。让我们,在朴素祥和的光阴里,忘记了转换的流年。

  在一剪弯月下,打开一册宋朝的书卷,试图寻找一阕简洁的词,梳理我凌乱的流年。那枚月亮,无论经过多少次轮回,都长不出沧桑的模样,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圆和缺。时光的仓促,让我们无处躲藏,只能从心底逃出,各自流落他乡。今夜,我在无言的文字里,安静地寻找一片禅意的风景,一帘云水的幽梦。我知道,在光阴的廊檐下,有一朵青莲,正徐徐地舒展,等待着我,越过几程山水,去采撷。

  佛说,万物的起灭,都是一个缘字。缘来时相依,缘去时相离,岁月就这样,在不经意的时候,爬满了每个人的双肩。

  喜欢晁补之《临江仙》,也是因为缘,一份简单的缘。多么令水穷行到处 云起坐看时临江仙 晁补之谪宦江城无屋买,残僧野寺相依。松间药臼竹间衣,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

  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月斜西院愈声悲。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

  人神往的无尘之境,一座古刹,一个老僧,一棵松,一竿竹,一池水,一溪云。在这里,只记得山头的月亮,忘记尘世的炊烟。在这里,愿意交出自己的所有,让自己从此一无所有。以仰望的姿态,看佛祖拈花一笑,而佛祖,却没有深情地一望,只是平静地微笑。也许在佛祖面前,芸芸众生,抵不过那朵万世的莲花。

  然而,晁补之并不是一个淡泊世事,手持竹杖,在云中往来的高僧。他和所有的文人一样,也曾为功名,而孜孜追求,亦有济世之才,却拥有了同一种宿命。所谓“文章憎命达”,自古文人,似乎都逃不过命定的安排。他们在重复的故事里,演绎着同样的悲哀,潮起潮落,打捞到的只是一堆破竹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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