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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槁木死灰

  生命的真正底蕴何在?人生的真意味究竟是什么?人生的态度又应该如何选择?

  一万个人当然就会有一万种答案。概括地说,仍然可以分成积极的与消极的两大类。一类是积极的,有的宗教认为生命是上帝的恩赐,有的主张认为生命的意义在于对社会的贡献并从这种贡献中得到自我的极大实现与弘扬,儒家的所谓立德、立功、立言,科学家之献身科学、艺术家之献身艺术、革命家之献身革命、道德家之献身道德,乃至敬业者之殉职,军人之献身于战斗,都含有积极的意义。

  即使不是献身,而是乐生、惜生、慰生、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对自我的生存仍然抱肯定与珍爱的态度。

  同时古今中外,对于人生,对于生命,都有严重的质疑,生老病死之苦,旦夕不测之祸,自取灭亡之蠢,勾心斗角之智,都令有识之士叹息。

  认为人生的痛苦在于人自身,在于人的欲望的难于满足,满足以后立即产生新的欲望;在于人的思想与感受,特别是敏感,人的一生充满了自寻苦恼的追赶、希望与失望直至绝望;在于人的思辨、较真、追求真理与弄清是非真伪的努力……一句话,认为人的灵性、灵魂与智慧,认为人之成为人的与万物有所区别的一切,是炼狱般的苦痛的根源,这在佛教中、儒家的教诲中、老子的《道德经》中、叔本华的哲学中,尤其是庄子的《齐物论》中,都有所提及或发挥。这种论调,延伸到了残酷地对于生的实际否定,但又以大彻大悟的形式,摆出一种超凡入圣的神佛姿态。有时,这其实是一种牢骚,一种愤懑,一种悲哀的嚎叫。有时,则陷入无奈的平静和空虚,如《红楼梦》的主题,叫做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孔子的办法是承认人生的痛苦,然后把脸转过去,务实地劝导人们先活好活对头了再说。而庄子,在这一类问题上,既有佛的彻底与残酷,又有中国士人独有的逍遥与自解自娱,玩世不恭。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南郭子綦坐在桌几后边,把自己挡了起来,仰面长出一口气,蔫蔫地像是丢了魂儿。颜成子游,站立在子綦面前侍候,问:“您这是怎么了?形体原来也可以像干枯的树木,而心儿原来也可以像死灰吗?今天在桌后的您,怎么不像原来桌后的那个您呢?南郭子綦说,你问得真好,这回呀,我把我的自我给丢到一边儿去啦,你懂不懂……

  齐物论一开始,庄子讲起了子綦的隐几而坐,萎缩在小桌子后面,仰头长出一口气,静止,谦虚,低调,既没有线条也没有式样了;嘘一口气当中却透露出某些块垒,某些自解与自得。这是得道者的标准姿态与表情吗?这是冷冷的骄傲与淡漠吗?这是失望者、悲哀者、麻木者还是迷茫者呢?是活人、病人、半死人、近死人还是出家人绝望人呢?他是在嘲笑与蔑视世界还是自己?如果真的已经做到了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了,不是可以自闭经脉,自我冷藏,呼吸几近全无吗?至少仅留一丝鼻息还不够吗?而在一仰一嘘之中,是不是子綦老回想起了当年的鲲鹏飞翔之志、之梦、之火焰呢?或者说,这种作槁木死灰状也是展翅九万里的另一种形式呢,另一种不得已呢?或者说,这样的槁木死灰的描写,恰恰是对于鲲游南溟,鹏动扶摇,大瓠巨树的自打耳光呢?不管你有多么巨大、高明、真人、仙士、圣贤,关键是作到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湿灰的半死状态呀。已经槁木死灰了,你的身高体重翅长容积覆盖大小与潜水飞翔能能力,有用无用之辨,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形(或面)如槁木,心如死灰,这是至今鲜活如初的语言,庄子这几句写得好狠,绝对化而且冷冻化。后世的小说家言中常常以之形容坚定守节的寡妇或修行变性了的尼姑,有时也可以以之形容绝顶失意的政客。这很妙,这里头包含着弗洛伊德的内容。没有用这两句话形容,不单单是性欲、并从而是一切生的欲望的消失与毁灭更生动的了。

  庄子是特立独言的,他偏偏以如今用来形容绝望与活死人的说法来规定来命名伟大得道者的基本品质。看来,庄子对于外界的与内心的不安、困扰、诱惑、戕害、折磨是太敏感、太体会强烈、难以忍受了。在那个混乱的、争夺的、血腥的却又是为野心家们提供了极大极多的机会的年代,在那个英雄辈出、奸雄辈出、群魔乱舞、冤魂遍野,如鲁迅所言欲稳坐奴隶亦不可得的年代,精英与自命精英们,谁不充满欲望、恐惧、侥幸、冒险心,谁不垂涎三尺而又坐卧不宁,谁不被外火烘烤吞噬,谁不被内火焦灼催逼?没有这种内外交困,屡战屡败,体无完肤,伤口淌血的痛切的直接或间接经验、体验,怎么可能向往槁木死灰的境界?

  聂绀弩有句云:“哀莫大于心不死,名曾羞与鬼争光”,有一个诗人朋友给我写的版本则是“哀莫大于心不死,无端幻想要全删”,不知后半句是否他所加。也许他们能正确地体会槁木死灰的道性与道行?但更像是泣血激愤之语、控诉之语。不,这不是修养,而是抗议。

  庄子呢?

  当真做到了槁木死灰,做到了丧我、忘我、无我,会不会反而快乐起来、膨胀起来、骄傲起来呢?绝难,但是不无可能,这就是我喜欢说的泪尽则喜。这也就是泪即是喜,喜即是泪,大悲才能大喜,大喜才能槁木死灰。贾宝玉最后出了家,见到他爹贾政“似喜似悲”,拜了几拜,唱道: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

  我所游兮,鸿蒙太空。

  谁与我游兮, 吾谁与从。

  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哪怕是高颚的续作,几句唱词仍然有庄子的味道。宝玉未必能有与子綦老的可比性,两个“游”字,鸿蒙与渺茫的形象与解脱而后逍遥的含意却直奔庄周。其实早在第二章“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贾雨村的评论中已经提出了许由、陶潜、阮籍、嵇康……这些庄子的精神一族的兼具正邪两气(其实就是封建主流与社会另类两种精神价值取向)的“理论”了。

  有一位作家说过,只有深刻的悲观主义者才能做到乐观。这话有趣,只有去掉对世界、对他人乃至对自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才能安顺快乐。

  而老子的话是“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我们常说的患得患失,不就是那种肤浅庸俗的对于自身的名利地位盘算吗?如果你自身不那么斤斤计较,你还有什么可以患得患失的呢?

  与“吾丧我”接近的还有一个比较正面的词儿,忘我。无论是在革命中劳动中创造中战斗中表演中竞技中游戏中爱情中美景中,人们都可以达到一种巅峰状态、献身状态、专注状态、高潮状态,即吾忘记了自身的存在更忘记了自身的得失的状态。巨大的满足带来巨大的向往、崇敬、依恋、献身趋向与对一切的忘却与忽略。

  然而这与庄子的坐忘又大大不同,庄子的坐忘与丧我,是在非高潮的状态下,在虚空无为无心无意绝对自然的状态下的忘却,是对于巅峰与献身的拒绝,是槁木死灰式的丧我,是冷如冰雪的坐忘,甚至是冷如冰雪中的自得其乐:这带有中华文化的独特性。

  我们的传统观念之一种,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我们心目中的最可畏的君侯是喜怒不形于色即面部无表情的君侯统治者。而更高的王者角色的特色是虎变难测,据说老虎身上的斑纹是常常变化,难以预测的,所以权越大越要杜绝透明度,令谁也摸不着底。著名影片《周恩来》的开始有一个场面,周对贺龙说,文化大革命会怎样发展,谁也不知道。

  同时我们的最佳最玄妙的理念是以静制动,以气胜力,以退为进,以无胜有,以不变应万变,以少胜多,借力打力,韬光养晦,知其白守其黑,知雄守雌,难得糊涂。两千多年前,范睢就是靠装死、越王勾践则是靠装熊装贱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这样的常处逆境中的哲人、能人、阴狠之人、或大志盖天之人,锻造出来独特的哲学,自然就可能把槁木死灰当成学道、道行、道性的最高境界。

  有学人对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一语特别重视。以为这包含了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的一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的思想。不错,庄子也有“与时俱化”的主张,在《秋水》篇中大讲“物之生也,若驰若骤,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或快或慢,一动弹就会变,一眨眼就会挪窝。他肯定变化的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嘲笑对于变化的恐惧与徒劳的对于不变的追求,尤其是人应该懂得生命的过程就是一个化生为死的过程,不应该为之悲泣哭闹。但这里讲的今之子綦非昔之子綦,突出强调的是子綦子的更上一层楼的精神境界,槁木与死灰的境界,吾丧我的境界。从子綦子所讲的“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可以看出,昔者,昨者,子綦子的修养尚未达到这一步,还未能完全丧我,还有我的残余,汝知之乎,子綦是以通报一项新发明新成就新水准的得意心情讲这个丧我的。这是庄子所主张的一个内心功夫,是一个处变不惊、不受任何干扰伤害的无敌于天下的内功,是个人修养的极致。

  类似的说法在《庄子》外篇《刻意》中也屡有涉及:

  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

  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

  说是安适、淡漠、寂寥、虚无、无为,这才是天地的素常平衡状态,是道与德的品质。所以说,圣人休止于此就能够平易自然,平易自然了就能够恬淡虚静,平易自然而又恬淡虚静了,那么忧愁祸患也就无法侵入,邪崇瘴气也打不倒他,故而他的道德之体用保持完整无缺,他的精气神也不会亏损。所以说,圣人之出生是与天同行,他的死去是与物俱(变)化。静止的时候他与阴同样的体用,动的时候与阳同样的匹配。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遁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

  还说是圣人不作幸福的源头,也不作祸患的成因,不作任何求福招祸的事情。有了刺激了,才有反应。被推迫了,才有运动。不由自主了,才会发动。去掉智谋与巧伪,一切遵循自然的法则,没有天灾,没有外物的累赘,没有人际矛盾,也没有对于鬼神的得罪。他的生存好比飘浮,他的死亡好比休息。用不着思虑盘算,用不着预先筹划,虽然光亮但并不炫耀,虽然说得到做得到却不许诺预约。圣人睡觉不会做梦,醒过来不会发愁。他的灵魂纯净无杂质,他的精神活泼不疲惫……

  基本用意类似,但此段的说法比较容易被人接受。不知道是不是后人觉得槁木死灰之说,太过分了,乃有所修正。恬淡之说,儒家也是可以接受的,孔子讲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恬淡就是对外物的浮云主义观。浮云则淡,浮云则变动不羁。浮云则与己无碍,态度够得上恬淡了。孔子讲的“贤哉回也……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也包含了对世俗所谓的富贵的恬淡态度。而且和道家一致,庄子也提倡其生若浮——浮云。

  从恬淡发展到“甘于寂漠(寞)”,则是到了今日的中国仍然在提倡表彰的。虚无无为则与儒学不一致,老庄让你恬淡的用意在于皈依虚无、无为的大道,获得精神上的解放、逍遥、优游、闲适,是为了达于生命的最佳状态。而儒学的恬淡,是为了道德精神的升华与纯净,是只讲奉献,不讲索取,只讲义务,不强调权益。

  如果说西方在文艺复兴运动以来,注重研究、至少是在口头与学理上提倡对于人的权利(HUMENRIGHT)的尊重的话,那么中国的孔孟,更注意的是人的道德义务(可以说是HUMEHNOBLIGATION),而老庄注意的是摆脱社会与人群的羁绊,获得个人的天年、逍遥、自在……好也罢,坏也罢,自个儿感觉良好、至少不那么恶劣就行。

  虚无恬淡,乃合天德。故曰:悲乐者,德之邪也;喜怒者,道之过也;好恶者,德之失也。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

  于是将虚无恬淡看作与天地同辉的大德。所以说,哀乐,是道德走上了邪道,喜怒则是道德上出了过错,好恶,是道德的缺失。有心却无忧无乐,这才是极致的道德。抱元守一,绝无变易,才是极致的平静。不在乎挫折悖谬,是虚无的极致。不受外物的任何干扰,是恬淡的极致。不计较顺逆,是精纯、纯粹的极致。

  庄子认为,有悲有乐,那正是违反了天之德,且看,天什么时候悲过乐过?有喜有怒,那就偏离了大道,大道恒常,啥时候喜过怒过?有好(喜爱)有恶(厌恶,恶读物),是丢失了天之德。所以说,心里没有忧与乐的分野,是德的到位的标帜,心情始终如一,不怎么变化,是既安且静的标帜。与万物无背谬无冲突无妨碍,这是胸怀虚冲的标帜。与外物无互动,这是淡泊的极致。没有任何事与外界顶牛较劲,这是纯粹干净的标帜。人们能做到这一步,可就太好了,大不一样啦。

  天地不仁,这是老子的一大发现,天与地与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天与地并不那么讲仁爱、讲感情、讲情面、讲善恶、讲道德,而人们呢,尤其是儒家偏偏把个什么仁义道德强调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正是人类的痛苦焦虑不安的一个根源。不仅天地与圣人是不仁的,同是强调仁义道德的人类,各自对于仁义道德的理解与标准也是不同的,此是一。在仁义道德的坚持后面有阶级利益族群利益的的背景,此是二。趋之若鹜的仁义道德,由于它的煽情化、时尚化、哄闹化而实际上是伪仁义道德,例如中世纪与第三帝国希特勒的仁义道德,此是三。你说你公道,他说他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而老子的说法,天地也并不知道这个仁义道德。为了各自的不同的乃至是互不相容的仁义道德,而发生的族群与族群、学派与学派、宗教与宗教的斗争直至战争,从古至今,难道还少么?

  那么如果你作不到恬淡寂漠,虚无均为,你更加作不到槁木死灰一般地对待天下的纷争鼓噪,你会怎么样呢?于是有了各种的哭天抹泪,有了各种的仇恨愤怒,有了冤冤相报与以暴易暴;有了战争、暴政、造反、人间的永远的敌对与厮杀;至少是有了屈原也有了陀斯妥耶夫斯基,有了《窦娥冤》也有了《悲惨世界》,有了“牛虻”也有了“切·格瓦拉”、也有了同样属于拉美的独裁者智利的皮诺切特。于是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冤屈的、是被老天爷、社会、历史与他人他族他国欠了账的,是既痛不欲生又死不瞑目的。人生是太痛苦了啊。那么怎么样减少与逐渐取消这样的痛苦焦虑不安呢?

  老庄认为,尤其是庄子认为,只能疑人、屈人、反思人类的荒谬、文化的荒谬、竞争、斗争、战争的荒谬与残酷,要反思人们的一厢情愿,而掉转自己的方向,不再一意孤行,转而从天、顺天、跟着天道走,而不是跟着人心人欲与人们所谓的文化,其实是人的单方面的意愿走。人应该像天呀地呀圣人呀一样地淡漠起来,冷冻起来,无心无意无情无所谓起来,一切由命,不再痛苦,不再抗争,不再牢骚,不再愤怒也不再期待。一句话,愚蠢与渺小的人们啊,你们别闹了,别自以为是啦。人啊人,你们算了吧。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庄子(或假托庄子之名写庄子外篇的某人)接着分析,形体一味辛劳而不得休息,人就会过早地衰老枯竭。精神精力没完没了地使唤,就会疲惫劳累,而劳累太过,人就完蛋了。让我们以水为范例吧,水的特性是,不加杂什么污秽肮脏,它自然是清沏洁净的。你不去搅动它干预它,它自然是平静的。人为地去阻挡封闭,被堵塞郁积的水也清纯不了。这些正是天生的德性,天生的规则,天生的特点。所以说,人把自己搞得纯粹一些,而不是芜杂混乱、杂七杂八,人把自身搞得平静恒常一些,而不是忽这忽那,变化无常,淡漠而不急于作什么,运动呢,则是按照天性运行,这就能很好地涵养保持自己的精神啦。

  师法自然,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个特色,书画要师法自然,武功,也要师法自然。做人,也要师法自然。这也叫从格物致知中寻找大道(却不一定是自然科学与实用技术)。这里的庄子或者代庄子,对于水的研究还相当认真。水不掺和杂质自然就会清洁透亮。水不被搅动,自然就会平静、保持水平、能较准确地反映出外物的映象。完全不让水流动也不行,该动该流淌还得流淌。

  其实毛泽东也受了这传统文化的影响,但是他强调的不是静止而是运动,他喜欢列举的说法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即流水不腐烂变质,而不停地开了关了再开了的门户的那个转轴不会招虫儿。

  中华传统文化强调的是万物万象的一致性,自然与人的要求的一致性,这有点自慰自安自我满足与自我循环的意思,影响了我们对于万事万物的差别性特殊性的详尽掌握与开发利用。但是它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启迪人们对于世界的认识。尤其在分科日益精细、节奏日益加快,竞争日益激烈的全球化与现代化的今天,庄子的这种更强调退让、克制、主观满意、减少对于外物的征服心使役心斗争性的主张,虽然不能全盘被接受,却是剑走偏锋,对于人的内心生活有某种补充与平衡的意义。

  老庄也是喜欢讲一面理的,其实人类的歧见、讨论、辩论、竞争、纷争、斗争乃至战争,人类的对于自然的种种不适应不满意,既是苦恼的根源也是文化进步的动力。虽然进步会带来新的问题新的苦恼,进步仍然进步,文化仍然是文化。我们无法使人类回到类人猿时代,文化的进步,价值观念的强化、细腻化与合理化,都是无法扭转与阻挡的。

  有一种说法,说是中华传统文化是早熟的文化,早在几千年前,中国的老庄就看出了竞争、纷争带来的负面因素,他们的许多今天看来不无另类的说法,其实有助于人类在自身的日新月异的发展进步中,考虑到考虑另一面,有所调整,有所控制,有所平衡,有所节奏。那可就是老庄之幸,国人之幸啦。

  同时,抚今思昔,我们也完全可以想像可以理解清末民初,特别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一心爱国救亡的前贤们对于槁木死灰主义的愤怒与失望。我们今天讲什么传统文化,是经过了五四洗礼的传统文化,是在艰难地但也是胜利地走向现代化的时期的对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回顾与弘扬,正是五四与现代化的努力与实绩,挽救了中华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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