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家国天下

　　当然，在这场家庭危机里，我们也还有两个疑问。一是曾国藩为什么要在自家穷困的情况下，还要坚持接济亲戚和族人？二是为什么向来脾气不小的曾国藩，面对弟弟几乎是蛮横无理的指责，可以如此“温良恭俭让”呢？

　　这就要说到我们一开始说的那个谜题了，也就是曾国藩为什么要说人生的“绝大学问”就在“家庭日用之间”。

　　曾国藩原来的人生理想倒并不是要带兵打仗，而是要成为一代理学大师。他是个儒生啊，标准的儒家知识分子，所以儒家的那套人生观理论就是他一生奉行不渝的最终信仰。

　　儒家有一句四字名言，我们都知道，所谓“修、齐、治、平”，也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可以算是古代读书人终极的人生理想。在这里，所谓修身、齐家和治国，并不是截然分离的。修身是对内、对自己，治国是对外、对社会，但这两者之间，最重要的桥梁，也是最现实的过程，就是齐家。

　　中国人讲究家国同构，所以汉语里的“国”，并非只叫“国”，而是叫“国家”。从“家”这个字，也可以看出来我们中国为什么这么重视家。

　　我也研究文学学，汉字讲究象形会意，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象形会意文字，所以汉字所包含的文化信息也是各种文字里最为丰富的。比如这个“家”字，曾经就有朋友问我，说宝盖头是房子我们知道，但房子下面怎么会是头猪呢？难道远古造字之初，那个时候，家里就有可爱的麦兜和麦太了吗？

　　从字义学的角度看，宝盖头确实是指房子的意思，像秃宝盖是指阴宅，而宝盖头就是指阳宅。宝盖头下面的这个豕字也确实是指猪的意思。但我们知道房子里头应该有父母妻儿，有老公老婆，有快乐幸福的一家人，怎么会是头猪呢？

　　事实上，在甲骨文时期的房子，也就是比较早期的房子，其主要作用并不是用来给人居住的，而是给祖先居住的。据考证，部落时期最早的有房屋性质的建筑主要的作用有两个，一是部落祭祀的场所，一是部落会议的场所。所以在家字的这个房子并不是指普通的蜗居，而是一个公共祭祀的地方。

　　这就容易理解下面为什么会是头猪了。当时牛、羊、猪渐渐成了祭祀的主要供品，也就是后来我们说的祭祀用的三牲。而相对于牛羊而言，猪在远古时期更难获得。因为当时没有麦兜这么可爱的猪，只有非常凶狠的野猪，所以打到一头野猪来祭祀祖先，可以算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据郭沫若先生考证，甲骨文时期，也就是殷商时期，当时祭祀的主要形式，就叫做“家祭”。后来陆游不还有句临终遗言嘛——“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好了，我们现在知道了，家这个字为什么在房子下面会是一头猪了，原来是为了表示对祖先的尊重，其中潜在的文化内涵，就是中国文化特别讲究血缘与历史的传承。所以华夏文明会是一种典型的农业文明，因为农业文明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传承，所有的耕作经验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而没有一代代的传承，这种积累也就无法完成。

　　所以，中国为什么这么重视家啊？不仅因为家是个人与社会之间的桥梁，也因为它是文明传承和民族历史传承的桥梁。这一下家的地位就不得了，儒家最重视家，把家的意义提高到了家国天下的社会层面，这样，不仅是单独的小家庭，而且由小家庭组成的家族，也成了社会的重要组成单位。从家到族，到国家，这就是我们中国最为稳定的社会结构。

　　农业文明讲究稳定与和谐，所以家就成了稳定与和谐最重要的基石。所以中国古代哪像现在有这么高的离婚率？“家破”那可是和“人亡”联系在一起的，家破人亡就是现实中最大的悲剧了。所以岔开来说，现在这个阶段，也是中国有史以来，离婚现象最惊人的一个时期。

　　因为家这么重要，所以儒家特别重视家作为小环境在个人成长中的作用。曾国藩作为朱熹之后儒家最有名的理学传人，更是极端提倡家与族的重要性，所以他会说绝大的学问就是家庭日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