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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跟头

  有一天,曾国藩正在衙门里办公,突然有人来报,说绿营兵聚众闹事,已经跟团练动上手了。

  曾国藩不由得大为恼火,心中的怒火腾地就蹿了上来。他自出山以来,虽然没打过仗,但带着他的团练也镇压了不少当地的帮会,也杀过不少人,还声势浩大地搞了场整军改革,所以他很有成就感,平常也一副带兵大将的范儿,现在一听有绿营兵闹事儿,曾国藩“啪”的一拍桌案,气宇轩昂地来了个标准的拍案而起。可曾国藩刚刚拍案而起,话还没说出来呢,只听外面一阵大乱,然后“呯”的一声枪响,一发火铳的散弹正从他脑门上边飞过。曾国藩吓得一缩脖子,感觉脑门上一阵凉飕飕得直冒冷汗。

  原来他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一大帮闹事的绿营兵已经打到他的衙门里来了。门口的团练想也想不到,所以拦也拦不住,这些人一下就打进了衙门,已经有好些团练受了伤了。

  曾国藩一看大事不妙,危急关头,求生的本能立刻发挥了关键的作用,掉头就往后门跑。

  跑出后门,跑到哪儿呢?曾国藩的团练衙门旁边就是巡抚衙门,当年张亮基为了表示对曾国藩的尊重,特意在巡抚衙门旁边为曾国藩设了办公地点,看来他还是很有远见的。曾国藩后门一出来,掉头就跑进了巡抚衙门。干什么呢?找人救命。

  找谁救命呢?当然是找湖南巡抚,也就是当时的省长救命。

  可问题是这时候的省长已经不是对曾国藩无条件支持的张亮基了。新省长骆秉章就在曾国藩的院子旁边,他要是帮着曾国藩,他早就出来制止兵乱了,他毕竟是一省之长,再加上跟绿营也没什么矛盾,所以他出来肯定管用。可问题是曾国藩那边闹翻了天,他这边根本就无动于衷,说明他根本就是看热闹的。

  现在曾国藩像丧家犬一样逃到巡抚衙门里来了,骆秉章看看,也不好意思不出面了。问题是他的出面,却让曾国藩更加无地自容。

  骆秉章带着衙门里的人出来后,面对这帮闹事的士兵,根本不追究这些家伙开枪伤人的责任,反而代曾国藩向大家道歉,说是某些领导不负责任,才导致大家生这么大的气!好言安抚了半天,才把大家劝回了营。而他转回头,面对失魂落魄的曾国藩,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就掉头回自己的巡抚衙门了。那意思是我眼不见你心不烦,拜托你曾国藩以后自觉点,少惹这烂摊子的事儿!

  这一下,满长沙上上下下的官吏,一日之间,把这事儿传得是沸沸扬扬,大家说曾国藩干涉绿营,纯属自取其辱,大家都把曾国藩当成了笑柄。曾国藩自己呢,也觉得窝囊透了,可没辙啊,骆省长不支持他,绿营又拿他不吃劲,于是他的地位和影响都一下子一落千丈。

  令曾国藩苦闷的是,他办团练,整绿营,本来都是名正言顺的事,而他在其位谋其政,为什么偏偏会落得个如此下场呢?

  这时候的曾国藩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做事风格有问题。他在长沙栽了个大跟头,眼看着成为长沙官场的笑柄,这个省会长沙城看来是待不下去了。曾国藩强忍一口气,把他的团练队伍拉到了衡阳,在衡阳蹩足了一口气,招兵买马,苦练内功,终于把千把人的团练队伍练成了一万七千人的湘军,并以此登上晚清的政治舞台,使湘军成为影响了中国近代史的第一支地方武装。

  但曾国藩退避衡阳,只是一种忍的功夫,他并没认识到自己在长沙到底错在哪里,他甚至在很长时间里都只是一味地埋怨长沙官场对他嫉贤妒能,直到五年后,当另一个大挫折、大跟头到来的时候,曾国藩才最终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五年后,也就是咸丰八年,曾国藩面临着一个更大的困扰,这个困扰在他自己看来,比当初的长沙受辱退走衡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一年,也就是咸丰七年的时候,曾国藩正在江西跟太平军鏖战。这个“鏖”,本来是吵闹、激烈的意思,但有时可以通假为苦熬的“熬”。对于曾国藩来说,在江西的日子,用“熬战”来描述可能更适合些,因为他当时相当煎熬,不仅因为对手是太平军里最能打仗的石达开,而且他的湘军还面临着断饷、断炊、断后勤的危险。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这回事儿,后勤倒是第一位的。曾国藩后勤危机,倒不是因为石达开断了他的粮道,而是因为一句话,曾国藩被断了后勤。哪句话呢?就是他本来特别喜欢的那句“名不正,则言不顺”。

  曾国藩作为湘军的统帅,这时候他的官职是以兵部右侍郎的名义署理湖南团练大臣,这个“湖南团练大臣”在湖南还马马虎虎,虽然别人也拿他不吃劲,但湖南当地官场多少还是给他面子的。现在他这个湖南团练大臣到了江西,别人就根本拿他不当回事儿。虽然他曾国藩的湘军才是跟太平军作战的主力,可江西当地官场只受他保护,却不肯提供军饷。湘军的军饷基本上还是靠湖南、湖北勉强维持。

  曾国藩对此非常恼火,跟江西巡抚陈启迈斗了好几回,可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啊,你曾国藩再牛,你没有地方政府的行政权,你还是没辙儿。曾国藩虽然不停地向朝廷抱怨,可咸丰也不支持他,所以他在江西的日子简直就是煎熬。

  这时候,刚好发生了一件大事,曾国藩他爹死了。曾国藩一看,正好抽身而退,以回家奔父丧为由,也不请示,也不打报告,擅自离岗,撂下江西的烂摊子,跑回湖南老家去了。

  曾国藩一边往家跑,一边才跟皇帝打报告,说自己要回家奔丧。还没到家,咸丰的回复到了,说准你三个月的假,三个月后赶快回你的岗位去。曾国藩说三个月哪行?孝子守孝要三年。咸丰一看火了,下旨着令曾国藩立刻结束休假回江西前线。曾国藩等的就是咸丰的催促。咸丰一催促,他倒不急了,他慢条斯理地回复,诉说了江西战局的各种艰苦,也诉说了他曾国藩的各种为难,到最后,曾国藩给咸丰亮出了底牌——

  把江西巡抚的位子给我,我就回去上班!

  咸丰一看曾国藩胆敢伸手要权,鼻子都气歪了。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局势突然急转直下。太平天国内部发生著名的天京内乱,韦昌辉杀了杨秀清,洪秀全急召石达开回天京平乱,石达开一走,江西战局一下压力骤减。咸丰一看,这下倒好,你曾国藩不是不愿回去嘛,我还不要你回去了。于是下一道圣旨,说你不是要休假吗?不是要整整休三年吗?行!你也别只休三年了,你就彻底在家休着吧!

  曾国藩想借父丧跟咸丰伸手要实权,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咸丰要彻底“休”了他,这下曾国藩的日子可比在江西还要难过。为什么呢?因为他一手拉起来的队伍,一手组建的湘军,跟他没关系了,成了别人手上的财富了。再加上石达开一走,湘军连连获胜,每当胜利的战报传来,曾国藩就更加“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所以他窝在湖南老家的这一年,据他自己说,是出山以来,心情最差的一年。差到经常跟孩子、弟弟发脾气,他家训里讲的那些治家智慧、经验和方法,他险些都没法坚持下来。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曾国藩带兵如带子、治军如治家的效果这时候体现了出来。曾国藩虽然擅自离岗,算是自动交出了湘军的领导权,但他已经是湘军这个团队的实际领导核心了,所以他虽然走了,但他的权威还在。除了他曾国藩,也没人能真的指挥动这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支地方武装。湘军的很多将领甚至不听朝廷的调遣,非要身在湖南的曾国藩发话,朝廷才调得动。所以我们讲曾国藩家训中识鉴人才、培养人才的功夫不可谓不深厚,这时候就见出曾国藩识人、用人的功力来了。

  到了咸丰八年,石达开在天京内乱之后带了二十万大军负气出走,从江苏直奔江西而来,这一下江西的压力又陡然加重。时势比人强,咸丰一看大势不好,也不跟曾国藩斗气了,谕旨曾国藩出山,重新带湘军,与太平军作战。

  很奇怪的是曾国藩这时的表现,和他以往的表现大相径庭。

  咸丰只让他出山,前面休不休的话题只字不谈,更不要说江西巡抚的实权,也是只字未谈。而曾国藩本来跑回家就是要权的,现在咸丰让他出山,对于这个关键问题只字不提,按曾国藩以前的刚强习惯,咸丰不提,他是要提的。可很奇怪,曾国藩也跟咸丰一样,旧话只字不提,没有任何意见,接到圣旨,二话不说,立刻以崭新的面貌投入到了实际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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