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裁军

　　最能体现曾国藩自身执行力特点的，当然是他平生两件大事，一是率湘军扑灭了太平天国农民起义，一是亲手开辟了向西方科技文明学习的洋务运动。但这两件事都太过复杂，耗时也极其漫长，所以我们还是通过他的裁军事件来重新认识一下执行力超群的曾国藩。

　　清同治三年，也就是公元1864年，湘军攻下天京，标志着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彻底失败。当时曾国藩作为湘军的主帅，他的职位是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主管东南数省军政要务。他本人虽然是湘军主帅，但他并不在作战第一线，说起来也好笑，因为他到哪里，哪里就要打败仗，这弄得曾国藩虽然十分关心战局，却不敢到围攻天京的前线来。他的两江总督府设在安徽的安庆，所以当湘军攻下天京的时候，曾国藩还身在安庆。

　　曾国藩一直焦急地等着前方的战报，可当等到前方胜利的战报传来时，曾国藩的表现却十分出人意料。湘军与太平军作战，前前后后一共打了十几年，现在大功告成，按道理曾国藩应该高兴，甚至应该大喜，乃至大喜过望，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在安庆接到前方攻下天京、大获全胜的战报后，当晚整整一夜都“绕室彷徨，彻夜不眠”。（《曾国藩全集·日记》）就是在这个“绕室彷徨”的大胜之夜，曾国藩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裁撤湘军！

　　而曾国藩裁军的理由竟然是湘军“作战年久，暮气已深”，那意思是说湘军暮气沉重，战斗力已经严重下降了！如今天京已被攻下，仗也打完了，再加上供饷本来困难，所以作为湘军主帅，曾国藩主动向朝廷提出建议——裁撤

　　湘军。

　　那边曾国荃刚刚打下天京，这边曾国藩就决定要裁军，湘军上上下下怎么也想不通。什么叫暮气已深、战斗力下降？要是暮气沉重、战斗力下降能打下天京一举剿灭太平军吗？现在太平天国都城虽已攻下，但战事远未结束，各地还有太平军的余部，北方还有捻军起义风起云涌，怎能因为东线无战事就以为天下无战事了呢？原来军饷是困难，那是因为打败仗军饷才困难，打了胜仗军饷不就不困难了吗？

　　所以曾国藩这几个裁军的理由根本说服不了手下的将领，得知曾国藩要裁撤湘军的决定后，底下人群情涌动，甚至有造反的暗流，这一点我们会在最后一讲的“曾国藩不反之谜”中详细交待。但曾国藩不管这么多，他既是一个做事十分谨慎的人，又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关键看他做的是什么事。

　　对于裁撤湘军这事，他是既谨慎小心又别具雷霆手段。其实曾国藩要裁撤湘军的想法早在两年前就有了，那时湘军中最精锐的曾国荃一部已经攻到了天京城下，曾国藩在家信中就与弟弟探讨过要裁军的想法。所以他在大胜之夜决定裁军也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念头。

　　难道他在两年前就预见到天京攻下之后湘军会暮气已深、战斗力下降？就预见到天下将一下子趋于太平而无仗可打？就预见到粮饷、兵饷会一直难以为继，以至不够维护一支军队的运行？

　　当然不是。曾国藩主动裁军、自解兵权的理由无非一个——功高盖主，早寻退路！

　　曾国藩在家书中曾经对弟弟袒露心扉，说“长江三千里上下，几无一船不挂曾字旗”，这既说明曾家之势大，也实在让人不由不担忧。如今大功告成，却也正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之际，既然不想造反，就要早做打算。曾国藩毕生喜欢下围棋，下棋讲究棋看数步远，曾国藩早在两年前就做定的这个打算就是裁军。

　　虽然曾国藩已经深谋远虑地早做了打算，但在大功告成之际突然裁军，湘军内部阻力之大可想而知。但内部虽然阻力大，外部的阻力却基本为零。当时慈禧已经垂帘听政，这个精于算计的女人对曾国藩早就有了提防之心。现在湘军大功告成，她正不知拿这支虎狼之师如何是好，曾国藩却突然主动提出裁军，慈禧正中下怀，连忙下谕旨对曾国藩此举大为赞赏。

　　现在朝廷要看你的表现，兄弟们却心有不甘，曾国藩虽然已经有了必裁之心，但这事做起来还是应该谨慎再谨慎。所以按理说曾国藩的裁军应该有条不紊地进行，尤其不能操之过急。但事态的发展逼得向来谨慎的曾国藩突然下起狠手来。

　　原来曾国荃所部攻下天京后大肆烧杀劫掠，把天京城变成了人间地狱。朝廷下旨点名斥责了曾国荃，还让曾国荃把在天京劫掠的财富上交，还声称要审查湘军十几年来的经费账目。这一下曾国荃委屈大了，攻下天京的湘军将士内部也群情激愤。另外，太平军重要将领李秀成被俘虏后，不降清廷，却愿降曾国藩，甚至鼓动曾国藩说，只要曾国藩肯反了满清，他愿招集散布天下的二十万太平军为曾国藩效力。曾国藩在接到朝廷让把李秀成押送北京的圣旨之后，连夜把李秀成草草斩首了事。

　　此刻的曾国藩就像坐在一个火山口上，稍有不慎，就会麻烦不断，甚至惹祸上身。所以他分析复杂的形势，以一招胜无数招，这一招就是立刻裁军。

　　慈禧的意思当然是支持曾国藩裁撤湘军，但朝廷的圣旨里还明确地说“不可裁撤太骤”，另外还建议曾国藩“留精壮补绿营”，就是建议可以把裁下来的精兵补充到清政府军绿营里去。但这些建议曾国藩统统不予理睬。湘军1864六月攻下天京，他七月立刻裁军，首先裁掉湘军核心中的核心曾国荃吉字营5万人中的2.5万人，天京城中只留1万人守城，城外留1.5万人。到了1865年二月，天京城中守城部队裁得就只剩两千人了。曾国藩先是把最有战斗力的曾国荃部裁掉，紧接着又在全国范围内总共裁撤湘军20万，到最后曾国藩可以调动的湘军不过还剩区区六千人。

　　在裁军的同时，他力劝弟弟曾国荃告病辞职回乡。曾国荃当初放着上海的肥差不去，把江苏巡抚这块大肥肉让给了李鸿章，拼死打下了太平天国的都城天京，就是要抢这剿灭太平天国的头功。现在这个头功实至名归，没想到却惹来一身膻，朝廷不仅不表其功，反而点名斥责他，甚至还要查他多年来的烂账。自己手下想造反，但自己的大哥又偏偏没有反心。不仅不反，大哥还先拿自己开刀，雷厉风行地裁撤了自己的吉字营。现在还要让自己告病辞职，以避风头。你说向来自负狠辣的曾老九怎么肯低这个头呢？

　　这就要说到曾国藩家训的功夫了，曾国藩几十年如一日地长兄为父式的教育这时候发挥了功用，曾国荃受大哥苦口婆心教育数十年，这时候浑身的戾气开始消散。他虽然想不通，虽然憋屈得很，但还是不能不听大哥的话。正好，裁军的同时赶上曾国荃的生日，曾国藩亲自为弟弟操办生日，还费尽心思在生日那天为弟弟写了二十首庆生诗。生日宴当场，曾国荃读着哥哥为自己写的诗，不禁放声大哭。把一肚子委屈与不愤愤不平哭完之后，还是听大哥的话，收拾收拾东西辞职回老家了。

　　曾国藩送走了弟弟，裁掉了精锐，紧接着又摆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高姿态——朝廷及各地供应湘军的数百万两军饷一分钱不再要——我曾国藩洁身自好，第一就是在这个“钱”字上下功夫！

　　要知道晚清军队吃空饷是最常见也是最泛滥的一种腐败行为，不主动地想法设法地贪已经算是清廉的了，白给也不要的更是闻所未闻。朝廷同意曾国藩裁军，并没有指示各地停止供饷，因为裁军是一件更花钱的事。那帮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要是没钱来安顿，他们随时可能哗变，可能造反。但曾国藩早有预算，据说他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裁军的费用，甚至达五百万两之巨。当然也有学者质疑这个数字，但曾国藩深谋远虑对此早有安排却是肯定的。

　　曾国藩主动裁军，主动劝弟辞职，主动拒绝庞大的财政拨款，着实感动了慈禧，所以慈禧不由感叹，说曾国藩真是千古难见的一大忠臣。曾国藩的做法不仅感动了慈禧，也感动了天下人，湘军打下天京时，天下对曾国藩与湘军浮议纷纷，但曾国藩裁军后不久，天下就再没有人怀疑曾国藩的“血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