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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盛衰(4)

  是年八月,距离九月15日的大婚吉期还有一个多月,北京城内已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入京拜贺的地方官员,采办贡品的大内差官,借机前来做生意的商贾,游玩看热闹的各色人等,纷纷涌入京师。京城内大小会馆,客栈、连寺庙都住满了人。远的咱想不着,就想前几年的奥运会,那盛况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喜爱热闹的百姓们积极参与盛事,纷纷出动购买花衣,结果不到一天,城里连戏装都被人们抢购一空。

  据说当时大前门旁有一家雨衣店,平时卖花瓴和高丽货,店主脑筋相当灵活,一见花衣供不应求,便用高丽纸画成彩衣出售,买者络绎不绝,这家大发横财。总之,人们想尽办法穿上花衣,进入午门观看大婚盛典。

  凤舆一到,午门楼上钟鼓齐鸣,皇后由大清门入宫,同治帝从乾清宫起驾,前往坤宁宫。

  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凤舆入乾清门,皇后下轿,一手拿着一个苹果,随侍宫女把苹果接住,福晋、命妇立即捧上宝瓶,内藏特铸的“同治通宝”、金银线、小金银锭、金玉小如意、红宝石以及五谷杂粮等。皇后手拿宝瓶,进入交泰殿。进入殿门时,门槛上专门设置了一双朱漆马鞍,鞍下放两颗苹果,寓意“平平安安”。皇后跨过去后,由专人引导站定。

  这时皇帝御驾亦到交泰殿,鼓乐声中,皇帝与皇后一起下拜,成为夫妻。九叩礼毕后,两人在坤宁宫举行了合卺礼(喝交杯酒),吃了“子孙饽饽”的饺子。接下来,还有一位福晋为阿鲁特氏重新梳头,将双凤髻梳为扁平后垂的“燕尾”。

  清代,坤宁宫的东端二间是皇帝大婚时的洞房。房内墙壁饰以红漆,顶棚高悬双喜宫灯。洞房有东西二门,西门里和东门外的木影壁内外,饰以金漆双喜大字,寓意开门见喜。洞房西北角设龙凤喜床,帐被都是江南织造所供,上绣一百个神态各异的顽童,称作“百子帐”和“百子被”,帝后大婚时要在这里住两三天,然后再另择其他宫殿居住。

  这场大婚共耗费白银1130万两,相当于当时清政府全国财政收入的一半。

  【柒】

  从阿鲁特氏母家到紫禁城这段路,说长不长,她走了五年。从同治七年(1868年)开始的初选,到同治十一年(1872年)最后一次选秀确立她为后,阿鲁特氏力压群芳,一步步走近中宫之位。

  她是幸运的,出身名门,祖父是大学士赛尚阿,外祖是郑亲王端华,其父崇绮是清代唯一的旗人状元(蒙古正蓝旗)。阿鲁特氏品貌端庄,气质娴雅,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尊贵气质,才华亦出于众人。

  这般出身和修养,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是相当合适的。所谓“选后选德,选妃选色”。几轮选拔下来,不单是慈安太后属意她,连原本属意瑜嫔的同治皇帝也渐渐对她倾心。

  有书记载,孝哲皇后“幼时即淑静端慧,崇公每自课之,读书十行俱下。容德甚茂,一时满洲、蒙古各族,皆知选婚时必正位中宫”。

  选秀时,当同治缓步走近阿鲁特氏,将玉如意交到伊人手中,意味着后位已定,天下又有了新的女主。

  这个儿媳妇是众望所归,慈禧却对她心存不满。一来她原本属意员外郎凤秀之女富察氏,富察氏年轻识浅,容易掌控,稳重识礼的阿鲁特氏明显不好驾驭;二来阿鲁特氏的外祖父郑亲王端华是当年咸丰的顾命大臣之一,与慈禧是政敌,辛酉政变时,被慈禧处死,现在政敌的外孙女成了儿媳妇,她难免对此不心存芥蒂;三来眼见自己的儿子和慈安心意一致,与她这个生母反倒见了生疏。

  此时尚有慈安太后压制,慈禧不便像后来一样明目张胆,在光绪的选秀大典上的一声断喝,强命皇帝将玉如意交给隆裕,只得将不满压下,同意立阿鲁特氏为后,同时要求同治立富察氏为慧妃。同时,知府崇龄之女赫舍里氏,被封为瑜嫔。大学士、前任副都统赛尚阿之女阿鲁特氏(皇后阿鲁特氏的姑姑),著封为珣嫔。阿鲁特氏家学渊源,诗文娴熟,平日与同治帝谈文论诗,皆对答如流,令其甚为钦敬。皇后犹擅能用左手写大字,为时人所称道。《清宫词》里有一首咏同治皇后的诗:“蕙质兰心秀并如,花钿回忆定情初。珣瑜颜色能倾国,负却宫中左手书。”

  意思是珣、瑜二妃虽有美貌,文才气度上却逊于中宫皇后。阿鲁特氏气度端凝,平日不苟言笑,“曾无亵容狎语”,颇有母仪之风。对同治却和颜悦色,温柔体贴,皇帝知皇后待己礼重亲近之心,出自肺腑,毫不作伪,也自是真心相待。

  阿鲁特氏一心寄望帝君有所作为,开中兴之业,时时温言劝谏,鼓励夫君,而同治帝也并不昏庸,得此贤妻,自有一番振作,欲展少年抱负。

  婚后帝后关系融洽,两人恩爱甚笃,也是帝王家难得的。悲剧的是,皇后始终无法获得慈禧的欢心。根本的原因不是皇后不够优秀,不够得体,是皇后的到来,极大地刺激了慈禧,激发了她的危机感。

  大婚之后的皇帝就要亲政,这就意味着两宫同治、垂帘听政的时代必将过去。不肯交权,是热衷权术的慈禧的心结,何况,二十六七岁就开始守寡的她,看着儿子媳妇如此和睦,触景伤情,难免没有一丝失落、怨怼。

  当初慈禧力主册立富察氏为后,亦是老谋深算。富察氏学养有限,比皇帝还小两岁,自然很难做得皇帝的左膀右臂,况且年轻貌美又轻浮,若年轻夫妇耽于逸乐,不思进取,慈禧则更有理由牢牢把握住权柄。

  现在,皇帝在皇后的鼓励下预备励精图治,宫中又有慈安太后做后盾,难保有一日不会大权旁落。从这个意义上说,皇后的到来无形中宣告了慈禧的时代即将结束。她自然不能甘愿。是以慈禧一方面抬举慧妃,另一方面压制皇后,放任慧妃明里暗里挑战皇后的权威。

  大婚后不久,因皇帝少往慧妃处去,慈禧训诫同治:“凤秀之女,屈为慧妃,宜加眷遇。皇后年少,不娴宫中礼节。勿常往其宫,致妨政务。”她这么说,自有其冠冕堂皇的理由。

  慧妃出自世代簪缨的富察氏家族,为满洲八大贵族之一,过往这个家族里最著名的人物是乾隆时期的孝贤纯皇后。此后,富察家接连产生出将入相的人物,傅恒、福康安就是这个家族的名臣,堪称历史悠久的椒房勋戚。与之相比,皇后的家世又稍逊一筹,只不过是近世稍得荣宠而已。

  这番冠冕堂皇的训诫,对同治而言,并不起什么作用。对年少情深的皇帝而言,后妃的家世只是锦上添花之意,他在意的是彼此之间是否真的情投意合。况且以慈禧自身的出身而言,又何尝称得上显贵呢?不过是四品官之女,母以子贵而已。

  对于谨言慎行、审时度势的皇后而言,这样严厉的申饬已是不能怠慢的明确警告了。为顾全大局,缓和婆媳之间的矛盾,阿鲁特氏委曲求全,劝皇上多去慧妃的咸福宫,少来自己的承乾宫,她知自己身为皇后,注定不能独擅专宠,若有了妒名,更落人口舌。

  更何况,皇后知皇帝待己情深,抱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信念。同治帝不是不知皇后的良苦用心,但一想到贵为天子,如今大婚亲政后还是个傀儡,连私生活都得被人横加干预,愈发觉得意兴阑珊。他既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又不愿勉强自己去亲近慧妃,索性搬到乾清宫独居,以示抗议。若换作一般的太后,僵持不下,多半也就妥协了,奈何慈禧不是一般人,在她心中,骨肉亲情始终不及她对权力的欲望,即使同治是她的独子。皇帝的反抗,更增添了她对皇后的反感。

  同治帝亲政后,仍有稚气未脱的一面。一方面他急于建功立业,树立帝王权威,另一方面他不解民间疾苦,国事艰辛。

  同治提出两大方案,其一将每年孝敬两宫太后的“交进银”由14万两增加到18万两。其二是重修圆明园,此事遭到重臣反对。慈禧有意先借朝臣来挫皇帝威风,事后再假意出来调停,安抚众臣,收买人心。

  如今看来,同治的所为固然有不切实际、好大喜功的一面(慈禧遗传),另一方面却未尝不是为了讨好慈禧,缓和母子婆媳矛盾。从来帝王难为,明君更需屡经患难磨砺。这一切的变数,给少不更事的同治带来毫无心理预设的挫败感。他身边更少有能在关键时候指引他的人。朝堂上,重修圆明园的方案遭到重臣反对;在宫内,又不得自由。

  内外受困的少年皇帝抑郁之下开始荒怠政务,在随从的引诱下微服出巡,眠花宿柳。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偏离轨道。公平而言,几方都是失望的。深居内宫的皇后最是深感无能为力。她即使深知西太后与己的矛盾,这心结由来已久,以慈禧的心机之深,亦不是阿鲁特氏单方面努力可以化解。她所受的教育,历代圣贤所教的女德、女诫,均未教会她如何应对这后宫艰险,面对这老谋深算的刁钻婆婆。未等阿鲁特氏思谋出良策,惊变已至。同治帝驾崩,年仅19岁。同治帝驾崩,为清宫疑案之一,官方说法是天花病亡,民间则言之凿凿说皇帝身染梅毒而亡,未必是空穴来风。

  同治帝病中,皇后不敢私自探视,慈禧怒责她:“妖婢!无夫妇情!”同治垂危之际,阿鲁特氏潜去探望,亲手为同治帝擦拭脓血,慈禧又怒斥她:“妖婢!此时尔犹狐媚,必欲死尔夫耶?”——堂堂皇后被欺凌至此,举动得咎,怎么做都错。

  偶然得见,帝后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试想他们少年夫妻,琴瑟和谐,若不生在帝王家,则可骑马、佩笛、带剑,纵横天地间,漠北射雕,江南听曲。畅意时,幕天席地饮酒舞剑;雅致时,红袖添香,灯下吟诗。纵然生在平民百姓家,寒温相慰,亦不失夫妻之乐。而今却落得如斯凄凉。

  时皇后已身怀有孕。同治见她悲苦,安慰她说:“卿暂忍耐,终有出头日也。”——同治此言有托孤之意,夫妻密语传入慈禧耳中,慈禧衔恨之,心知皇帝逝后,皇后留不得,腹中胎儿更是留不得。

  转而同治驾崩,慈禧违背同治帝遗诏,以兄终弟及为名,立同治帝的堂弟载湉(醇亲王之子,慈禧的外甥)为嗣皇帝,承继大统。

  慈禧立载湉为帝,即视阿鲁特氏的皇后之位为虚设,不伦不类,罔顾礼法。依礼依情,慈禧都断无废黜阿鲁特氏皇后之位的权力。

  有清一代,堂堂正正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屈指可数,分别是顺治的两位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和康熙的皇后赫舍里氏,阿鲁特氏是第四位。除非是同治帝下诏废黜,否则她地位尊崇,不可撼动。

  可惜,所谓礼法规矩,向来只能禁锢心存良知、心有忌惮的人,在真正的强权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对慈禧这种无所顾忌的人而言,祖宗规矩只是笑话。她纵然不能明目张胆废黜皇后,亦有无数方法逼她入绝境。

  夫君尸骨未寒,眼前生机已绝,皇后手中无兵无权,满朝文武唯西后之命是从,慑服在其淫威之下。连顾命大臣、恭亲王奕加上慈安太后,都不是慈禧对手。孤立无援、年仅22岁的阿鲁特氏又如何能与根基深厚、老奸巨猾的慈禧为敌?

  皇后之父崇绮探明慈禧意图,知道天命难违,暗示皇后殉葬,阿鲁特氏心灰意冷,殉节之志遂决,只问该怎么死。崇绮跪在外面,问:“不吃行不行?”皇后说行,于是绝食而死。此时离同治过世只有75天。

  皇后既逝,慈禧去了心腹大患,下令厚葬,阿鲁特氏谥号孝哲毅皇后,与同治同葬惠陵。

  饮恨而终,回忆却因你而柔软芬芳。你离去时仓促得像一阵烟,却留下我在迷烟中无休止地怀想。

  岁月的枷锁,终抵不过因爱而生的坚强。你还欠我浮花浪蕊,一份温暖。愿上苍眷顾,苍天怜悯,我还来得及,寻回你。等我寻回你的时候,希望还是旧时模样。我们还记得对方,还来得及完成相守的愿望。逝去的已冰冷,飘零的未终结。孝哲死后,慈安太后不久也薨逝。慈禧大权独揽,此后唯我独尊,再无一丝忌惮。回望当初,咸丰皇帝在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驾崩,年仅六岁的独子大阿哥载淳(同治)继位,据说咸丰帝早就觉察到慈禧野心勃勃,临终之前,密授一道朱谕给他所信赖、敬重、顾念的慈安——如果日后慈禧不能安分守己,慈安有生杀大权,尽可以按祖宗之法治罪于她。

  同治驾崩,慈安目睹慈禧对亲儿、媳妇的残忍,取出文宗遗诏,直言自己握有制裁她的权柄,慈禧意态恭顺。慈安一时心软被其蒙蔽,把那份有杀生大权的朱谕烧毁了。光绪七年(1871年),慈安患病,本是小疾,却暴毙于钟粹宫,年仅45岁,传言为慈禧毒杀。

  此事正史无载,野史却传得沸沸扬扬。慈安之死与同治之死同列为晚清疑案,至今众说纷纭。

  大清国势风雨飘摇,内忧外患频生,渐渐已病入膏肓。盛衰已有定数,任你强权倾世又如何?逃不过一场败亡。

  耳闻的终结,眼见的毁灭。这宫苑深深,悲喜沉沉。到头来,谁主沉浮,又有何关系?挥霍今生,机关算尽,逃不过墓碑下孤独的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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