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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哭 母

  朝闻噩耗心如裂,夕到家门泪已多。

  不信慈颜成永隔,娘亲一念一滂沱。 (注一)

  如潮往事倍神伤,一抚灵棺一断肠。

  苦难揪心催白发,平安一夕即天堂。 (注二)

  最忆吾家彻骨贫,疗饥野菜伴残羹。

  为儿招待文坛客,乞借邻家米一升。 (注三)

  衰年老父凄凉甚,无药无钱治病身。

  永记严冬殘夜里,菜油点亮读书灯。 (注四)

  晚来无悔别家山,一住江城二十年。

  助媳抚孙欣受累,万般辛苦作甘甜。 (注五)

  一刻锥心半世殇,往生路上月茫茫。

  年年此日菩提下,独对丘山忆我娘。 (注六)

  注一:2007年7月6日日上午九时,我在深圳参加今日投资有限公司董事会。刚走进会议室,就接到弟弟从家乡打来的电话,告知母亲于五分钟前逝世,顿时心如刀绞。母亲于2004年患老年痴呆症,卧床近三年,神智不清近二年。5月1日我还专门回英山看望她。没想到这次探视竟成永别。我惊闻噩耗,即买到中午十二时的班机飞回武汉,然后从机场乘车直接返回英山,到家已近下午六时。

  母亲徐凤英,生于1919年 月 日( 未正月二十五日),卒于2007年7月6日(丁亥年一月 日)。

  注二:母亲一生充满苦难,童年丧父。结婚不到一月,新房即被侵华日寇的飞机炸成废墟。从此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解放后因受舅舅、父亲的“历史问题”受牵连,屦遭困厄。又因子女众多,生活维艰,六十岁前,未过一天舒心日子。

  注三:1969年,我家由县城迁往农村,被视为“黑五类”。全家受尽折磨。春荒时节,常以野菜充饥。1973年春,我回县文化馆《山花文艺》投稿,被文化馆创作干部看中,遂下乡找我。两位编辑到家,正值家中无粒米之粮,母亲出门告借,跑遍三个塆子,才借到一升米(约两斤)。从大门拿进来恐客人看见,只好从后窗递进。窗格太窄,米升拿不进来。母亲站在窗外,一把一把地抓,患病的父亲在窗里一把一把地接,我则站起来,挡住客人的视线。

  注四:父亲熊大羲(1917年3月 日——1977年2月17日),木工出身。下乡前就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在乡下病情日益严重,不要说无药无钱治病,就连最起码的营养也无法保证,常常想喝一口白粥也成为奢望。即便这样,父母双亲大人仍咬紧牙关支持我自学。1974年冬,我借到一本《文心雕龙》阅读,期限为七天。到了第六天,书还有一小半没读完。读到半夜,煤油燃尽。母亲见我焦急,便将家中仅有的二两菜油倒进灯壶。我虽然借着复燃的灯光读完了书,但家中却整整十天没有吃油。可怜重病的父亲,也陪着我们天天吞咽白水煮萝卜。每每回想这件事,便觉愧对双亲。

  注五:我1982年由英山县文化馆调到武汉任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同年,儿子熊维出生。母亲为了照看孙儿,毅然迁居武汉。婆媳、祖孙相处二十余年,常年欢声笑语。这一段岁月,母亲虽然忙于家务,扶养孙儿,万般辛苦,却是她生命中最为愉快的日子。

  注六:我2005年4月11日获得第六届茅盾文学奖时,母亲已昏迷数月。当弟弟俯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一消息时,她忽然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话:“他吃了多少苦啊,不容易啊。”说完,又昏迷过去。弟弟告诉我这个奇迹,我不禁热泪夺眶而出。母亲啊,吃苦的不是儿,是您啊!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相信有来生,我也希望有来生。母亲啊,如果有来生,您还是我的母亲,我还要当您的儿子。

  2007.7.7——2007.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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