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理智与情感
人生最迷人、最痛苦的,应该是理智和情感绵绵不绝的纠缠厮杀,它们就像是一对八字不合的孪生子,对彼此的一切都看不惯、都反对,但骨子里又流着相同的血,即使挫骨扬灰也难以割舍。
人生数十年,辉煌也好,黯淡也好,到头来都是青山白骨、一抔黄土,这样的结局谁都明白,但绝大多数人又不愿意放浪形骸终结此生,反而还要为自杀的人感到心痛和惋惜。也许正如孔子所说,朝闻道夕死足矣,只不过每个人的“道”不同,甚至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苦苦求索自己的“道”是什么。
夭夭的“道”就是游伊西。
小的时候,没有任何温暖的记忆,童年是一只破碎的玩偶——被周围人践踏得那么破碎。生活也只有那么大,无从逃脱、无从释放,也曾经多少次把刀子逼在自己的手腕,刀刃划破肌肤那种令人胆寒的感觉立刻奔涌而出。再去看,手腕上只是一道白色的痕迹,顿时为自己的胆小而羞愧。
书籍是逃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没有人指点,不管什么乱买一通,不敢索要买书籍的钱,每次向爸爸开口,总是嗞的一声——又是一个讨债鬼!打发乞丐的样子扔给她一张纸币。夭夭不明白爸爸的话,但看得懂他的表情,只是自己又做了令人嫌恶的事情,便拿餐费去买书,一个月一个月地吃泡面。
游伊西出现的时候正是夭夭人生最黑暗的时期。书读到了一定的数量,情感更敏感,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愈发地难以忍受,感情细腻就容易多思,多思则多忧,小小的一颗心日日里百转千回,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像林黛玉剪了香囊气坏了身子。但情感就是与理智过不去,理智明明告诉你,忧思忧虑伤身伤神,做一个神经大条的人,你也可以活得很好——毕竟比起那些饥饿的人,你的物质生活可算是丰厚的了,永远也不会有一只秃鹰在你身后盯着等着吃你的肉,你又何苦要把那只猛禽关到自己的心里呢?道理说得通,自己都能接受,偏偏情感不答应,还是一样会痛。夭夭希望自己只关心粮食和蔬菜,甚至想到一个极端的办法——饿自己。夭夭饿了自己三天,果然整个人似乎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外面的人影模糊了,声音钝缓了,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她的整个人像是被放在一个蒸笼里,身体周围还塞着棉花。
“你为什么不吃饭?你是想要所有人看我的笑话、说我虐待你吗?你是故意要我难堪吗?”夭夭输上葡萄糖清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愤怒的指责。
夭夭想说“不是的、不是的”,但是爸爸骂完就走了,她觉得愧疚极了,她伤害了爸爸,这不是她的本意。
中学的时候,学校要求学生中午睡午觉,条件有限,只能趴在课桌上。跟大多数同学不同,夭夭是很喜欢这项制度的,因为她晚上总是睡不好,和同学们一起睡午觉夭夭觉得很安全,而且绝对不会有吵架的声音、摔东西的声音——有值班老师在管着,夭夭睡得很熟、很舒服。
跟游伊西同桌之后,夭夭再也没有午睡过。以前觉得午睡的时间太短,现在觉得午睡的时间更短了,她肆无忌惮看着游伊西的脸庞,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他的耳朵、他的头发、他的后脑,夭夭每天中午都痴迷而沉醉在同一件事情当中。很多次看着看着,胸中的幸福快乐涨得受不了,她要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才不会喊出来。
夭夭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一刻,游伊西从阳光中走出来,游伊西从国旗中走出来。
夭夭是个很感性的人,在人生的大部分时候,大多数决定都是由情感做出的,但是,情感与理智的争斗无休无止、贯穿始终。只有这一次,情感在第一时间百分百地做了决定,而且终生未改。
古人有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那些转折我们命运的时刻来临的时候,我们懵懂无知,没有冥冥中的声音告诉我们就是这个时刻;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惶然怀疑,胸口没有爱神的金色箭头露出。经过多少人与事的沉淀,我们才终于明白。夭夭就为此付出了10年的光阴,可是夭夭终究是幸运的,有的人一旦错过便是一生,只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死不瞑目,也有的人还要面对残酷的时光雕刻过的面孔,记忆中的样子完全扭曲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打碎了,连幻想都不会再有,这是更加残酷的。
这些日子,游伊西打给她的电话声音轻微、口气温柔,但时不时地会被仓促挂断,或者大声地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夭夭知道,他是要顾忌着萌萌,他这样身在一处心在一处会比自己更加疲惫。但是,这只是夭夭的理智,夭夭的情感让她不断想到自己深爱的人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他在逗她笑、陪她聊天、照顾她的生活,夭夭的头脑中无比生动地上演着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快乐,就像她看书的时候脑子里会经常将文字拍成电影一样。夭夭的情感是在理智的上风的,夭夭脑中的演绎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儿来。她又开始了奔跑,像童年遇到父母争吵的时候一样。夭夭迎着风拼命地跑,直到大脑缺氧,四肢无力摔倒在路边。
稍一缓过气儿来,脑子又开始转了。萌萌比你漂亮、比你温柔、家世比你好、家庭比你美满、她对游伊西的爱甚至不比你的少,而且她是永远也不会对游伊西使小性子发脾气,游伊西为什么要选择你呢?
正是这样,陷入恋爱的女人,低到尘土里的自卑,夭夭在理智与情感无休无止的争吵割据中备受折磨,她就这样深深陷入一场对自己的战争。这场战争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失败,它的过程却是无比惨烈、无比漫长。直到当事人找到自我救赎的方法,或者是,自己将自己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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