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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朗伊尔宾:世界上最北的露营地

  1. 有一天,你也会害怕

  晚上从市中心坐车回家时,忽然感到一阵透彻肺腑的寒,窗外的温度牌显示11摄氏度,北欧的秋天已经急不可耐地到来了。地上铺满雨水打下的第一层黄叶。冷,怎么这么冷?!我蜷缩起身子走下车,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此时,距离朗伊尔宾的旅行还有5天。

  预订机票的时间是在初夏,凭着对北方一阵莫名其妙的冲动,我决定前往位于北极的斯瓦尔巴德岛露营一周。彼时夏意正在疯长,激情也在无限蔓延,豪迈地觉得就算是冬天赶过去,也能生龙活虎过得欢快。可是现在,就连芬兰的秋夜都把我冻得颤抖了,何谈更北更北更北的北极岛屿?

  我怕长期未露营的我再也适应不了原始的气温和湿度变化;怕喝不到热水的日子;怕地太硬会睡不着;怕被北极熊拍死;怕没有钱活下去;怕一个人无聊。各种芭比娃娃的娇气,被一阵阵寒风吹得越来越膨胀。5分钟的回家路,每一步都像是离绝望更近了一步。

  不如……放弃了吧?还能省点儿钱呢。

  当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吗?如果在这里冒傻气的是我的朋友,说不定一个巴掌已经扇过去:说什么呢,胆小鬼!三年里梦想的地方,被两阵风就吹跑了?你甚至都还没有去想解决的方案!

  是啊,解决方案。

  我一定是被那阵风给吹成脑残了。

  回到家以后,把一应轻便保暖的衣物从衣柜最里层搬出来,套上两层睡袋试了试保暖度,发现刚才轻易摧毁了我旅行信念的歪风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才又恢复了一点儿信心,但仍然是恐惧。那里,毕竟是在北极,人类最北的定居点。然而这恐惧,更让人坚定了要去旅行的信念。此行我要打破常规在行前做功课,尽可能更多地了解旅行目的地,把准备工作做足。

  有一天,你也会害怕,但是你从未妄自菲薄、被内心的恶魔征服,而是颤抖着、颤抖着继续走下去。

  2. 一次完美旅行的预兆

  行李收拾到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把希佳送给我的感冒药拆包装到密封袋里时,一个白色的信封从包装盒边滑落,打开,内有100欧现金和写着坦佩雷朋友们联系方式的纸头,才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在下午发给我的邮件里说:遇到紧急情况时,记得用白信封。一时间,所有的点滴都涌上心头,三更半夜,蹲在房间里眼泪哗哗的。

  斯瓦尔巴德的旅行,我计划了大约有半年,但是行前知道这次旅行的人并不多。小泽姑娘和小昭姑娘大概是最早得知的,从今年四五月份起,就陆续支援了我抓绒衣、羽绒服、冲锋衣、睡袋、登山包还有户外餐具;装备的两个镜头都来自Akira,另外还搜刮了他的三脚架和SD卡;睡袋是凯伦从存货堆里挖出来的;希佳给我一大包巧克力、药、密封袋……行前一晚,和凯伦清点装备的时候,发现全身上下,除了内衣,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找朋友拆借的。

  此外,芬兰的同事已经提前和他们在芬兰北部拉普兰的亲戚联系好,以备我走投无路时去投奔,并强迫我在行前憋出一份详细的旅行计划发给他们,要求每天短信报告状态。这份细致的关怀,让我充满了力量。

  和其他一些朋友在MSN上的聊天,同样也让我知道,这份鼓励是相互的,我在完成很多人未竟的梦,所以更有理由风生水起。江江说:小欣,你是我们的宝贝,你要开心快乐地走下去。你们,也何尝不是我的宝贝,我的力量源泉。

  坐在坦佩雷机场,又一次等飞机,和往日悠闲的状态不同,这一次,只要想到斯瓦尔巴德这个词,我全身的细胞就开始颤抖,坐立不安,好像是要去见家长,紧张得随时能吐出来。在过去,旅行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早已把出发和离开当成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可斯瓦尔巴德不一样。我喜爱空旷苍凉的景观,从三年前第一次看到斯瓦尔巴德的照片时起,她就像是一尊神,进驻我的心,那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到达和停留的地方,我的装备状况和身体状况能否适应当地环境还是一个谜。然而,坐在机场里,满载着朋友们的支持和关爱,心里觉得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我都一定能闯过去。

  我想,这是幸福,是一次完美旅行的预兆。

  3. 朝圣之路

  去往斯瓦尔巴德的路程十分纠结。从坦佩雷出发,我需要先乘飞机前往拉脱维亚首都里加,在里加停留6个小时,转机去挪威首都奥斯陆,住一晚,第二天上午从奥斯陆赶往挪威北部城市特罗姆瑟,最后在特罗姆瑟坐上最晚一班飞机,一路向北,飞向斯瓦尔巴德的中心朗伊尔宾城。

  里加是芬兰人周末喝酒狂欢的胜地,此次,它是我计划里的疯狂采购地。挪威和芬兰都是高物价的国家,斯瓦尔巴德绝大部分物资都依靠从挪威空运,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一路看过来,只有位于东欧的里加物价还算让人心动。于是一下飞机,我便搭乘机场小巴奔向市中心,奔向我渴望已久的露天市场。

  里加的机场小巴要价5欧,价格直逼芬兰,我心里惊呼不妙,难道对东欧的物价估计有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撞进市场,目光自动对焦到一排排价格牌上的数字,瞬间心花怒放。这价格,大概相当于国内中小城市的地摊水平,对于一个昨天还在研究挪威物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老天爷砸下来的免费礼物。我掏出几张小额钞票,屁颠屁颠地冲进周末大采购的人潮。压抑已久的购物欲望,终于在里加得到了完美的释放。我如饥似渴地逛遍了所有摊位,购齐接下来三天的食物,直到不得不踏上回机场的车。

  回程的小巴司机很善解人意地在市内兜了一大圈才往机场方向驶去,使我得以有机会短暂地观赏这座城市。古朴与现代、传统与新奇拼接,一片片的公共绿地小而精致,只粗粗看一眼,里加便登上了我心里的Top 10。可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她美得妖艳,却并没有让我感觉十分愉悦。虽然我也只是走马观花一般掠过了她,但我至少也在城里度过了三个小时,和不少当地人有了正面的接触。在短短的停留时间里,我每一分钟都在兴奋于她的美丽和低物价,却从未有过雀跃的心情。奇怪,不得其解,真是很奇怪!

  到机场后,站在飞往奥斯陆的乘客队伍里,我忽然意识到了产生这种奇怪反差的原因——笑容。我努力回忆,却想不起任何当地人的笑容,嘴角浅浅向上弯曲的弧度,仿佛尼斯湖水怪一样,神奇般地消失在他们死水一样的脸上。这笑容,也就像可口可乐那传说中神秘的1%配方,没有它,即使外表神似,也完全不合口味。

  想着想着,竟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现象,经济压力或者其他;我只知,没有市井小人物们脸上的笑容,再美的城市、再悠久的历史、再傲人的经济增长率,都是空的。还好,站在挪威人的队伍里,又被那种熟悉的欢愉包围,感觉又回到了旅行的状态,真好!

  到达奥斯陆机场后,在里加体会到的那种紧绷和怪异感完全消失了,再次回到北欧懒散的状态。我在机场胡乱度过一夜,睡到日上三竿才爬到行李托运柜台办理登机手续,被告知登山包尺寸不符合常规行李标准,需要到特殊行李托运处托运行李。依指示到达特殊行李托运柜台后,发现这里仿佛是在开家长会,一溜儿妈妈挤在柜台前面,正一边用塑料膜和绷带捆扎婴儿车,一边火热地交流育儿经,剩下我一个人背着巨大的登山包和一排放在胡乱散放桌子上的宝宝们干瞪眼。宝宝们不哭不闹,蓝漾漾的大眼睛直直朝我闪耀着。

  我有点蒙。

  一个男人径直走到我身边,说:“包,留下;你,走!”

  居然遇到这么明目张胆打劫的,还有没有王法啦!我的第一反应很小家子气,但也同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看他的眼睛,都没有思考,便谢过他,把包丢在地上走了。走了几百米后,大脑才开始工作:他是谁?机场工作人员还是某好心人?不会是忽悠人的吧?包还没有办理登记手续,丢了可没人负责。这些问题一闪而过,也没当真,没回头,继续嘲笑着自己的小家子气,去餐厅笃定地喝茶看帅哥。

  要是在世界其他地方,我敢这么没心没肺吗?当然不。

  问题是:这份人与人之间毫无理由的信任,在其他很多地方,为什么已经消失好久了呢?

  等待着去往特罗姆瑟的飞机时,我又开始紧张了,每一秒钟,我都在朝她更近一步,一点一点地,从芬兰一个小角落走向我的女神。我的心里只有斯瓦尔巴德。为了她,任何一点非系统性风险都不可饶恕;再严重的飞行恐惧症都要强迫自己去克服;甚至相机的存储卡,都容不下半丝空间给别的地方。心里是满的,满得要膨胀、要爆炸,可是一层层剥开它以后,发现这一切躁动的根源,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亲爱的,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你又冷又危险,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向你奔去了。

  4. 第一夜

  出发前查到的资料说:9月的朗伊尔宾(Longyearbyen,斯瓦尔巴德地区人类主要聚居点的名称),气温已经在零摄氏度左右徘徊,初雪开始光临这座人类最北的定居点。离开坦佩雷前,十五六摄氏度的秋风秋雨就已经把我吓得打了退堂鼓,对于气温的威胁,我作足了心理和装备上的准备,但是到斯瓦尔巴德以后才发现,准备还远远不够。

  到达朗伊尔宾的第一个夜晚是最难熬的。

  9月初是游客纷纷离开斯瓦尔巴德避寒和当地人度完暑假返回斯瓦尔巴德的高峰。从特罗姆瑟机场飞往朗伊尔宾的飞机上,大多数人都是住在朗伊尔宾的本地人,他们互相认识,一上飞机就勾肩搭背地开始喝酒,小孩哭,小狗叫,把这班夜机变成了大酒吧。一下飞机,瞬间,这些人就又勾肩搭背地从机场消失了,留下我一个人莫名在机场傻眼。

  朗伊尔宾每天只有一到两班从挪威大陆飞来的小客机,机场的大小还不如一个汽车站。透过机场的玻璃门向窗外望去,外面是黑糊糊的一片,不要说路灯,就连一点儿光亮的点都没有。在这黑咕隆咚又冷又北的荒原,一眼看过去连动物的生存气息都感受不到,机场小楼就像是一艘船,漂浮在无边无尽的暗夜里。即使身处有暖气供应的机场小楼,我的身体都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渗进来的丝丝凉意。机场工作人员开始在广播里通知清场关门,我问清了露营地的方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头扎进黑暗的夜。

  雾,正浓,摸黑走出机场半分钟后,依稀看见几个帐篷的营灯在远处招呼我。露营地离机场只有5分钟脚程,却要爬下一个大坡地。我向着光亮深一脚浅一脚走去,好几次被石头和大坑绊倒在地上滚下山坡,好在朗伊尔宾已经下过好几场雪,地面比较松软,无甚大碍。好不容易来到营灯前,发现露营地比我想象中的小,只有三只单人帐松散地排列开。我已经冻僵了,在帐篷间挑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平地,摊开登山包,以最快的速度扎好营,脱下冲锋衣和外裤钻到睡袋里面。

  半小时以后,我被冻醒,重新穿上冲锋衣和外裤。

  半小时以后,再次被冻醒,套上羽绒服,并把备用羽绒服包裹在脚上保暖。

  半小时,醒,前胸和后背分别贴上两个暖宝宝获取热量。

  半小时,醒,加穿三双备用袜子。

  半小时,醒,灌下半瓶二锅头。

  ……

  就这样,随着气温越来越低,我几乎把带来的全部衣服都裹上了,用尽了所有预备保暖措施。清晨是最冷的时候,湿气透过帐篷的防水底布、防潮垫、睡袋、N层衣服直接刺入骨髓,把我冷得在原地不敢动弹——因为只要稍微一动,身体就会接触到更多的冰冷。冷,像一个吸血鬼一样,抽走了我所有的能量。

  就在我几乎处于半死状态的时候,旁边的帐篷有了动静,似乎有人起来收拾行李准备做早饭。我赶快从睡袋里爬出来,随他们转移到了露营地的唯一的小木屋,那里可以上厕所、做早餐。这群捷克的背包客即将离开朗伊尔宾,去斯瓦尔巴德北方徒步,他们英语不好,所以没有过多交谈。我煮了一杯热水,看他们慢慢打包好了所有东西,告别。朗伊尔宾露营地又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远方开始有一点亮光,雪山和北冰洋都渐次恢复光芒四射的样子,我的耳朵开始幻听,只好强迫自己坐下来,拿了桌子上的一本书开始看。

  这是斯瓦尔巴德的专家安德拉斯在介绍斯皮茨卑尔根(Spitsbergen)的书(斯瓦尔巴德的旧名,现为斯瓦尔巴德群岛主岛屿的名字,也是朗伊尔宾城所在的岛屿)。书中写道:来斯瓦尔巴德的自助旅行者,需明白这里不是游乐场或动物园,而是条件最艰苦也最危险的地方之一,他们需要确保他们携带的装备质量顶尖,足以应付极地气候的考验,并且还要确保他们自己能够极其熟练地使用这些装备。我完全不符合条件:首先,为了省钱,装备是能简就简,帐篷买的是最便宜的夏季帐,没有登山鞋,睡袋的拉链是坏的,保暖衣物是借的,大小都不合身;其次,我有过不少在海边、山区、高原扎营的经验,但是还从来没有在极寒之地扎营过。要不是凭着一股蛮劲,我不会莫名其妙空降到朗伊尔宾,看来,这次的斯瓦尔巴德之行是一个巨大的失败,我的装备在第一天就全面败下阵来,以目前的状况,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朗伊尔宾,否则身体不可能扛得住这样的折腾。就在我灰心丧气时,约尔翰和米雪儿来到了小木屋。

  米雪儿是个酷爱旅行的荷兰姑娘,也是这座露营地的所有者。她9年前第一次来到斯瓦尔巴德旅行时,就深深爱上了这里,每年都要重返。4年前露营地的经营者因无钱修缮公共小木屋,她就把它买了下来,每年夏天回来经营露营地,赚钱维持露营地基本设施,也就是公共小木屋的服务功能,并兼职户外旅行领队以补贴生活用度。

  约尔翰是德国的记者和摄影师,自由职业,今夏已经以朗伊尔宾露营地为基地,在斯瓦尔巴德群岛各个角落露营了四个月。他最初的计划是来挑战环斯瓦尔巴德皮划艇线路,由于斯瓦尔巴德群岛特殊的气候环境,这条线路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人完成过。约尔翰的挑战最终是失败了。现在,他继续留在露营地,一边写稿一边整理照片,准备在斯瓦尔巴德正式入冬以前回德国卖。

  无疑,这两人都是真正强悍的极地生存高手,我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请他们帮我出招儿。

  约尔翰和米雪儿看到我的装备后几乎要崩溃。米雪儿给我配备了美国军用睡袋和登山鞋,约尔翰帮我修好原来拉链崩掉的睡袋并给我的帐篷钉上地钉,防止它被风吹走,总算把我的小窝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可以住的地方”。这两个人同时对我能熬过第一晚表示不可思议。他们是对的,第一个夜晚的寒冷已经触及了我意志力的底线,不可能也不应该允许再有第二个类似的夜晚了。

  除了勇气,一无所有,还好朗伊尔宾露营地给了我勇气之外的东西。运气贼好。

  5. 世界上最北的露营地

  朗伊尔宾露营地是此次促使我来斯瓦尔巴德的原因。

  斯瓦尔巴德岛虽然名义上属于挪威管辖,实际上是一个国际共同协约保护的岛屿群,对生态环境保护的要求极其严格,大部分垃圾都要运回挪威处理。这里地处极北,物资条件十分有限,几乎全靠从挪威大陆空运和海运来维持,能为游客建造的旅馆很少,客房价格也实在是贵得令人发指。

  2006版的“Lonely Planet”在介绍斯瓦尔巴德岛时,推荐的单日住处价格如下(1挪威克朗约等于1.2人民币):

  雷迪森SAS宾馆:1 290挪威克朗

  斯皮茨卑尔根大本营:1 750挪威克朗

  斯皮茨卑尔根宾馆:1 200挪威克朗

  玛丽·安旅社:875挪威克朗

  斯皮茨卑尔根旅馆:300挪威克朗

  根据我的调查,这几乎是朗伊尔宾所有的旅店了,而且列示的数字是好几年前的价格,现在已经普遍又上浮了10%~20%,即使足够幸运能订到最便宜的斯皮茨卑尔根旅馆,一周下来也足够把我住破产。斯瓦尔巴德是北极熊十分活跃的地区,如果没有足够对付北极熊的经验,来朗伊尔宾野宿几乎是找死。朗伊尔宾露营地也暴露在北极熊活动的区域内,但是它靠近机场,一般不会有北极熊贸然造访,而且它的收费只要100挪威克朗,是我唯一能够付得起的价格。如果没有露营地,我的斯瓦尔巴德梦恐怕只能继续在心里酝酿好多年。

  除了价格外,露营地吸引我的是它与自然完美的融合。露营不仅仅是最便宜的住宿方式,也是最贴近自然的方式,而自然,正是我千辛万苦来到斯瓦尔巴德的原因。冰川、苔原和野生动物是斯瓦尔巴德最常见的元素,只要打开帐篷门,这一切就能尽收眼底。朗伊尔宾城里更贵的旅店能提供更温暖的住宿条件和难得的热水澡,但是无法给你满满一窗的雪山。

  斯瓦尔巴德岛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它气候极其恶劣,全年有5个月左右的极夜。该地属于极地苔原带,几乎不能生长任何除苔藓和菌类以外的植物。早年来到这里建立起朗伊尔城的是矿工,如果没有储量巨大的煤矿资源,没有经济利益的左右,这里将完全是北极熊的乐土,看不到定居的人类。现在,朗伊尔宾的煤炭开采业正逐渐停止,支持人们继续定居在这里的原因也已渐渐转向科考和旅游。即使对于挪威人来说,斯瓦尔巴德都是一个非常另类的旅行和工作地。

  朗伊尔宾露营地最早的成立时间我无法考证,但是露营地的公共小木屋建立于1985年,木屋里有一个厨房兼用餐的公共活动室、厕所、投币淋浴间和垃圾分类箱,为露营的自助旅行者提供了最最基础的生活便利。

  1998~2007年间,斯瓦尔巴德的第一家注册旅行社斯皮茨卑尔根旅行社租下这座木屋并开始经营朗伊尔宾露营地。

  2007年,木屋已年久失修,其所有者无法负担昂贵的修缮费用,于是把木屋卖给了米雪儿和斯皮茨卑尔根旅行社的老板安德拉斯。他们接收朗伊尔宾露营地后,出资为其引水管和排污管建立了保护坝,使得水管结冰时间缩短,延长了露营地的夏季开放时间,并增加了4月到5月的春季开放时间。

  在露营地,最最有趣的体验应该是接触全世界各地奇怪的旅行者。我相信来斯瓦尔巴德旅行的人大多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人,而选择住在朗伊尔宾露营地的旅行者是这些与众不同的人当中户外旅行经验丰富并且乐于挑战的人(我除外)。在这里,你能看到各种神奇的装备、神奇的旅行方式和混乱得一塌糊涂的人。

  几周不洗澡无所谓,趴在帐篷里被风吹得凌乱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能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同类,能彼此聊得痛快。旅行体验的获得从来都和钱没有一一对应的关系,有时候,最便宜的旅行方式可能反而是最好的旅行方式。

  以上,我想热爱旅行的旅行者都会懂。

  6. 神甫

  中午懒洋洋地从睡袋里爬出来去公共厨房煮早饭时,米雪儿已穿戴好准备出门去城里逛一圈,走前,不忘神秘地对我和约尔翰说:下午7点务必去教堂,有免费又好吃的华夫饼哦!华夫!免费!受够了方便食品的我和约尔翰眼睛都绿了,同时抬起头,舂米一样点着。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下午和约尔翰相约扛上来复枪去城边的小山徒步。面对着连绵不绝的雪山,我们两个饿鬼心无旁念,挂记的只是华夫。7点不到,天还昼亮,我们就如约从山顶飞奔去教堂。到教堂以后,发现要先做一个礼拜才有东西吃,先精神食粮再物质食粮,高级!我们各取一份圣歌书,偷偷摸摸坐下。

  朗伊尔宾是一座人口不足2 000人的小镇,这次来做礼拜的一共只有8个人,齐唱圣歌的时候,总音量略显单薄。我听见约尔翰的肚子在歌声中不和谐地乱叫,他无辜地看着神甫,神甫也无奈地心领神会,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仪式,放我们去饕餮。看大家抢食物的热情和瞬间拔高的音量,我猜其实所有人都是冲着物质食粮来的……

  我们8个人各自取了华夫和咖啡,围坐在一起海聊。脱下教服的神甫是个帅气健谈的男人,我穿着朋友送的印有“Lonely Planet”标识的T恤,神甫开心地指着标识对所有人骄傲地嚷嚷:“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工作!”好像这是他自己的工作一样自豪。在这方面我没有发言权,但又觉得这神甫多了几分可爱,于是不免又特别多聊些。

  教堂的华夫饼味道果然不同凡响!我和约尔翰吃得完全不顾形象,神甫则非常淡定地不停给我们送来更多刚出炉的华夫饼,大概是露营地的穷孩子们总是被米雪儿蛊惑来教堂蹭吃,神甫大人已经习惯了吧。不觉天已快要抹黑,聊天的人渐渐少了,只剩下约尔翰、我和神甫三人。神甫好心把剩下所有的华夫饼打包给我们带走,并坚持要开车送我们回露营地——上帝的小孩果然好心肠!我和约尔翰吃得太饱歪在车上动弹不得,此前一向表现得冷静自若的神甫却high了起来,喃喃自语说我和你们聊得真开心呀真开心,看你们吃东西吃得真开心呀真开心,不如出城兜一圈吧。话毕,还没等我们回答,就把车开出了唯一的车道,朝城外的荒原驶去,空留我和约尔翰相视无语——难道神甫是人贩子?而且,因为吃相太好被人当成朋友,是不是有点儿太荣幸了?

  斯瓦尔巴德群岛上住有3 000多只北极熊,熊的威胁是岛民们永恒的话题。通常,朗伊尔宾不允许任何人在未携带武器的情况下出镇,如果我想要出镇放风,要么带枪,要么跟着带枪的人,要么跟着带枪的户外领队,要么坐车,显然,每条选择都不方便。此前,我早已对出城玩死了半条心,不停搭讪有枪的自助旅行者,希望他们能够捎上我。神甫免费提供给我一个出城玩儿的机会,我自然是乐翻了天,可明显神甫比我更开心,一张婆婆嘴从始至终便没停歇过。

  他叫托莱,是四年前来到朗伊尔宾的,来这里之前在奥斯陆的一间教堂工作,因缘认识了一个在朗伊尔宾工作的朋友,被忽悠着交了工作申请,居然就被录用了,在对这里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居然就真的屁颠屁颠地来到了这里。

  在朗伊尔宾,命运比别处更顽皮。

  7. 悲伤的故事

  朗伊尔宾流传着许多悲伤的故事。

  托莱神甫带着我和约尔翰去城外乱逛时,说得最多的是坠机。朗伊尔宾的气候环境比大陆地区复杂得多,风向来去变换快,机场被高山环绕,导航设施相对简陋,飞机失事的概率相对其他的地方要高些。16年前的俄罗斯客机撞山事件是朗伊尔宾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事故。“那时朗伊尔宾比现在还要小得多,医护人员严重不足,死亡人员比小镇的居民还要多很多,大量的医护人员被从挪威大陆空运来帮助清理现场,整个小镇都长时间沉浸在死亡的阴霾中。”托莱描述着,好像他亲历了现场一样。最后一批飞机的残骸直到16年后的今年才完全找到,小镇总算是可以舒一口气,从空难的悲观中解脱出来。

  更多的故事是关于北极熊的。在处理和北极熊的关系问题上,挪威人自己进行了非常深入的讨论。最初,北极熊是被猎杀的对象,挪威、荷兰、俄罗斯的猎人们在夏季乘船来到这里,主要猎杀北极熊和北极狐,带回它们价值高昂的毛皮。后来,由于北极熊数量锐减,为保护这美丽又凶残的动物,当地法律规定:人只有在生命受到北极熊威胁时方可杀死北极熊,但杀死后要即刻向警方报告,并经历严格的审查程序,确定杀熊的合理性,如果被认定为保护过度,甚至有可能接受法律的制裁。审查结束后,北极熊的尸体由当地政府处理,一般捐献给科研机构或公共机构(如教堂、博物馆、学校等)。自从颁布禁杀熊的法令后,北极熊的数量缓慢回升。目前,斯瓦尔巴德群岛预计共有3 000头北极熊和2 500位居民,北极熊才是这里的主人。人类是北极熊潜在的食物,体积和力量均与之无法抗衡,在饥饿的时候,北极熊会主动攻击人类。它们遍布斯瓦尔巴德群岛的各个角落,神出鬼没,就连朗伊尔宾小城都时而会有北极熊大摇大摆地造访。与北极熊共存的现状使得枪支和保暖手套一样普遍,成为斯瓦尔巴德群岛上居民和旅行者的必备品。

  有一天,我同约尔翰和一位挪威作家葛莱塔去朗伊尔宾城外的艾德凡特冰川徒步,我们特意拜访了位于艾德凡特冰川顶部的尼娜之墓。尼娜是一位年轻的女孩,20年前和她的同伴徒步于同一地方时,遭遇了北极熊,两位姑娘避之不及,决定分头逃跑,结果北极熊选择袭击尼娜,尼娜的奔跑速度远不及北极熊,很快就惨死在熊掌之下,她的逝世之地距离朗伊尔宾小镇的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艾德凡特冰川是一座紧邻着朗伊尔宾小镇的冰川山脉,尼娜自以为人类聚集的小镇周边不可能有北极熊出没,便放松了警惕没有带枪,导致了惨剧的发生。当地人把尼娜安葬在她出事的地方,祭奠这个女孩子,也用以警示后人。玛尼石一样的石头堆砌的墓冢,四面环绕着冰川和山脉,美得醉心,也凄凉得让人浑身发抖。还好约尔翰背着来复枪,否则我早已吓得立即跑下山去了。

  挪威女人则爱讲早期猎人们的故事。历史上,来这里淘金的猎人很多,但此地非善,如果被暴风雪困住,又接连数日打不到猎物,死亡的危险就慢慢逼近。朗伊尔宾附近曾经发现过一本猎人日记,日记的最后一页记载着:“我的同伴已经毫无音息,我吃了最后一包茶叶,身体很虚弱,我觉得死亡正在降临,此刻,我心宁静。”

  此外,还有很多矿工、早期探险家们的悲伤故事。这些悲伤的旋律从一个人传到下一个人,在朗伊尔宾形成了一股感伤的气息,你能从酒吧里、路上、旅馆里、旅行路线上感受到这气息,它让你不寒而栗,充满了对自然的畏惧。但是人们还是不断来到这里,一遍遍传唱着这悲伤的旋律,然后继续生活下去。

  北极和征服,是人类戒不掉的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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