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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后 记(2)

  在新的路程抉择中,我再次按照自己的习惯,选择了纯净简明的目的地。半小时后,在图瓦新村的湖边,我眺望着流淌的湖水和静谧的森林,等到了阿哈和叶尔歌的越野车。他们同是乌鲁木齐的哈萨克族人,在越野车的行驶中,阿哈说他们由于喜欢旅行,来了禾木和白哈巴村开设国际青旅。禾木的青旅才刚刚建好,而白哈巴村是个没有水电的地方,又是哈萨克斯坦、蒙古国、俄罗斯、中国的四国交界处,持有中国国籍的人,需要办理边防证才能进入,我国港澳台地区的居民,以及外国国籍的人则被禁入,所以生意并不很好。我一边听着阿哈的话,一边用相机拍摄着车窗外的蒙古包和风景。大风扑棱棱的吹动着大地,周遭的景物清晰地变换着,牛羊、花海、森林、飞翔的鹰,不知不觉中,我自由的心灵再度又翱翔了起来。

  行到一处边防站时,阿哈把车停了下来,叶尔歌拿了我的身份证去办理边防证,我则去购买进入白哈巴村的门票。十分钟后,叶尔歌和我备好门票和出入证,越野车又快速行驶了起来。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了一个村落,再经过一片小木屋,在村落后的山坡前停下了车。两根高高飘扬的彩旗下,阿哈开设的国家青旅就伫立在山坡上,左边和正前方是连绵的雪峰,附近是图瓦族人和哈萨克族人的木屋和帐篷,天上滑行着比沿途更多的飞鹰,几头牛羊和新疆天马悠闲地吃着青草。我在国际青旅做完旅客登记,挑选了一间能够眺望雪峰的木屋。放下行李,打开窗户,醒觉已是赶了两天一夜的路了。

  木屋的窗下摇曳着一丛金黄色的油菜花,延伸到远处的异国边境线上,似乎我从极远的远方来到了这里,又恍惚我原本就是生长在这里的故乡人。躺在床上休息片刻,叶尔歌前来敲门,说是厨房已做好了饭菜,让我过去用餐。食毕当天的第一顿饭,时间已是下午四点。我尚未去村落中走动,就又疲倦地盖上薄被进入了梦乡。

  傍晚醒来,正是八九点,但天地间还极为明亮。我随同所有的客人再次吃过一顿晚饭,四周忽然下起了小雨,一团雨雾笼罩下来,顿时天苍苍地茫茫,把整个白哈巴变得异常神秘。夜里一度没有电,我只有点燃起了背包中自带的蜡烛,在门窗前看黑暗中的万物。沉寂的陌生世界里,不远处的山脉在模糊的视线中时而像是混沌中远古的怪兽,时而又像一团虚幻的气雾,令人记不起来它白天的样子。在对人命的迅忽眇微有所感慨之后,我回到床上又一次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已到了夜里十一点,由于新疆和北京时间有着两个小时的时差,深夜的天边还有着一抹抹的云霞,令人感觉似梦非梦。

  翌日上午,在休整过来以后,我先是和一位朋友去白哈巴村的后山,赤足游玩和静坐了一天。傍晚,在飞鹰盘旋过的流云下,我又取出尺八静静地吹奏着,直到晚霞在自己所吹奏的远阔音声中,渐渐地从明到暗,消逝以后,才回到房间安睡。又一日午后,我又和朋友租借了国际青旅的自行车,在白哈巴村毗邻哈萨克斯坦的山坡上,整整骑行了一个下午。期间,当我们骑行在广阔的草野上时,回头望去,宛如自己在油画中行进着,那感觉让我终生难忘。多年间我虽然走过无数的地方,可是真正的觉得自己和周围的景物融成了一体,却仿佛是第一次。所以,当一个黝黑的哈萨克男人骑马携刀(英吉沙短刀)赶着牛羊从我身边走过时,他问我“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反问他“你呢,要往哪里去呢”。他说他在搬家。我笑着问了他的年龄(30岁)相互别去,毫不觉得在这方天地之间,还有谁比我更加的自由。

  夜里回到住处,有朋友面临人生的忧苦时,轻声问我如何面对。因当天没有蔬菜,吃了一顿新疆手抓饭的我也有些难受,就用白哈巴的甘泉泡了一杯岩茶,大略帮他理清了多数人的几种忧苦状态。没有钱的人常因生存而苦闷,有些钱物的人常因情爱而痛苦,看似有钱有婚姻的人又常会将心力用来追逐权力和名声,在成败更替中而冷暖自知,若说是人生的苦处无有止境,实则是人人向外追逐的私欲之心无有止境。假使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关心的只有自己,人人只爱自己,都想借他人和他物来满足自己,他人和他物又无常性,生灭离合之间,种下的是不好的前因,却只执著于心中臆想的筵席,怎会不苦呢。况且,即便是好的筵席,何尝没有散开的一天!

  不如将这一切看的淡泊些,任该来的来,任将去的去。通达天理,应乎自然,为自己成就一个世界。

  第三天,我从另外一位青旅的朋友处得知,白哈巴有一位维护图瓦族文化的老人,或能前去拜访。这位朋友是留学新加坡的人类学博士,她来白哈巴考察旅游业对当地带来的影响和改变,以完成学业。在她确定好我们的拜访时间后,我又在她的提醒下,有所准备地去附近的木屋商店买???两瓶当地最好的酒。上午十一点,我们沿着村落后的小径,走了两三分钟,到了一个白色的蒙古包前。推开栅栏的门,她走近蒙古包对面长凳上的一位老人对我引介说,这位就是索龙格老师。同坐在老人对面的还有一位青年人,是北京大学游牧人类学的博士生,也在将白哈巴村的自然文化特征作为自己的研究课题。我向健壮的老人问过好,并将买来的酒递了过去。索老师直爽地说是谁让你买的酒,谁说我们图瓦人就要喝酒,讲话很快,一时让帮我而来的朋友和我有些不知如何作答。随后,我们一起进了索老师的蒙古包里。

  索老师在大床前坐下,北大的博士生在左边坐下,我们在右边坐下。索老师开始给我们演奏乐器,其中有一种箫类乐器叫做“苏尔”,共三个音孔,用当地产的芦苇所制,有些类似于古代的胡笳。索老师在吹奏的过程中,音频的振动极强,似乎可以用他的牙齿和嘴唇来调节发音,音质非常的浑厚和苍茫,让人联想到大地、朝阳和振动的翅膀。吹奏完后,我也给索老师吹奏了几分钟的尺八,并和他交流“苏尔”与尺八的共同处。索老师说,“苏尔”古老又难学,每支“苏尔”的使用期限一般是两年以内,用久了芦苇管就会坏掉,需要重新找材料来做。若是没有传承者,乐器本身的吹奏和制作方法都是极易失传的。但是现在图瓦族的年轻人,在城市文化的影响下,已经很少知晓图瓦族的传统了。

  感叹之余,索老师又从蒙古包左侧的毡壁上取下了一支铜笛,告诉我这是一个清朝人送给他祖先的礼物。我们轮换着来吹响它,研究它是否像竹笛一样,需要贴上笛膜,并相互谈论着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下的趋向和图瓦族历史的变迁。索老师的蒙古包内有他悬挂的多幅图画和图瓦人的地图,他就给我们讲述图画背后的故事:图瓦人或是蒙古族的一支,和图瓦共和国的图瓦人也有渊源。不过由于他们是游牧民族,图瓦语实际又和突厥语系比较接近,所以在根源上也较难分辨。在近现代史上,他们信奉成吉思汗和藏传佛教的班禅,更认为自己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索老师早期做过数学老师、哈巴河县教育局的副局长,他曾经在“文革”和改革开放时期,亲身经历过图瓦族的演变。在他看来,历史是没法回到过去的,人心也会因着自我权力的欲望而膨胀不堪。

  临告别前,我特意看了一下索老师用过的弓箭,大的直径约有两米,让我诧异多强的臂力才能拉得动它,转而想到如今城市弓箭运动的衰弱。索老师表示这是图瓦人在传统比赛中的弓具和箭具,图瓦人的传统不知还能传承多久。谢过索老师后,北大的博士生给我和同来的朋友留了名片。我们一并退出索老师堪称“图瓦文化展览室”的蒙古包,外面已是再度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天晴之后,我行游过白哈巴周遭的村落和河流,傍晚再次看到了灿烂至极的晚霞。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映红了小半边天空,我像是置身于众神的世界中。

  越两日,抵达乌鲁木齐。飞机起飞时,整个机舱随着飞机上升的高度远离乌鲁木齐这座城市,远离城市中正在忙碌的一切人们,渐渐飞入天空,令数十秒前还十分清晰的地面上的建筑群、流动的车辆、活动的人,变得模糊又遥远,继而又和视线里的世界分隔为二。回到自心的澄净中,我才终是如忘忽忆地渐悟到此行的全部意义。

  --真正的行者,不在于走过了多少地方,而在于成就了多少次全新的自己。

  谢谢那些在路上遇到过的朋友。谢谢所有阅读这本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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