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算是爱情吗(4)
这下,小北就真烦了。他以前没发现,原来张红旗也是一个任性的人。他决定要惩罚她一下——当然是一个任性的人对另外一个任性的人的惩罚。
于是小北对张红旗说:“好提议!我走啦!”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当然,小北也不会走远,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张红旗。天已经真的黑了,养鸡场里,除了宿舍有光亮,远处都是鬼影憧憧。走在没有灯的道路上,感受着四周黑漆漆的大片田野,连小北都害怕起来了。他随即又有了恶作剧的高兴:“看她这下怎么办。”
没走出多远,小北就找到了他能去的地方。路边村子的入口处,居然有一个无照经营的游戏厅。城里早就没这玩意儿了,原来机器都被淘汰到了这种地方。小北进去,买了半塑料杯钢蹦,饶有兴致地大战外星人。上小学的时候,他经常放学不回家,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玩儿游戏。还有的时候,刚买的钢蹦就被大痞截走了,大痞还要额外赏他两个嘴巴,抽得他捂着脸在路边哭。
这些游戏机对于小北来说就像老朋友,他们畅谈了两个小时之久。把最后一个游戏打通关了,他才一拍脑袋,看了看手表:“哎呀,这么晚了。”也许张红旗已经彻底慌了神,在养鸡场里哇哇大哭了。
于是小北赶紧跑回去,进了养鸡场大门,又放慢脚步,躲在一只垃圾箱后面观察。他没想到,张红旗还站在原地。这时她已经变成了一条模糊的影子,但仍然保持着之前的造型:抱着胳膊,平视前方。
小北便猫着腰,悄悄抄过去。他的设想是,突然出现在张红旗的身后,鬼哭狼嚎地叫一声,看她怎么办。但是没走两步,他却看到另一个黑影正在快步走向张红旗。那个影子瘦瘦高高的,不正是陈星吗。
张红旗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这时她才感觉到腿酸得打颤,脚跟上的疼也一条线地往上钻。陈星看到张红旗,固然是大惊失色。他一开口就结巴了:
“张,张红旗——你,你来干嘛?”
张红旗像鹿一样活动着两条腿,面不改色地说:“我来是想对你说,谢谢你。”
陈星说:“谢我干什么?”
张红旗说:“谢谢你把表带给张红兵。”
陈星目瞪口呆,他看出来,张红旗已经在这儿等了很久。
但张红旗说完谢谢你,立刻又说:“我走了。”看她的表情,仿佛今天到这儿来,真的只有这么一个任务。
陈星赶紧追上去说:“你要回哪儿去?”
张红旗头也不回地说:“回学校。”
陈星说:“路上黑,我送你吧。”
没想到张红旗发了一声喊:“不用!”她的语气特别执拗,明显是生气了。但她又在跟谁生气呢?陈星不由得被她吓住了,糊里糊涂地站住了脚。
直到张红旗的身影已经小得像一根拇指了,陈星才想起追上去。但身边却又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女青年——多少都有点儿神经质。”
陈星扭头,看见了小北无可奈何,又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摇晃着莫西干头,在铁链子叮叮当当的伴奏下,添油加醋地形容了张红旗整整一天的表现。
陈星打断他说:“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你吸毒吗?”
小北说:“这是艺术,你不懂。”
那天晚上,陈星和小北还是把张红旗送回了昌平分校。不过他们只是远远地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光从背影看,就知道张红旗走得心惊胆战,她像迎着大风一样,弯着腰埋着头,强迫自己走下去。小北断定,走不了多远,她就会气喘吁吁地掉头跑回来。不过张红旗一直没这样做,她坚持到了最后。
有几次,因为距离太远,他们几乎找不到张红旗的影子了,小北便安慰陈星:“不用担心,碰上强奸犯她会叫的。”
而陈星插着兜,目光苦苦地盯住张红旗。小北想跟他聊聊“搞摇滚”的事儿,却也发觉气氛不对。
夜路仿佛比白天长。他们跟了很久,才看着张红旗走进了北大昌平校区。而这时,他们自己却没力气走回去了。
于是,这两个家伙也潜入了昌平园,在小饭馆里喝了一夜的酒。好在北大的学生已经有了通宵达旦地畅饮的爱好,小饭馆也愿意提供场地,否则他们就只能睡在树坑里了。
喝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时,小北忽然对陈星说:“其实你和张红旗还是挺合适的。”
陈星好像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小北便解释道:“因为张红旗肯定是一个性冷淡——而你不是阳痿吗?”
前面说过,陈星现在还没有遇事“深想”的习惯。他觉得深想会很麻烦,会很累。但现在,他得逼着自己想一想了。
想的当然是“自己和张红旗”这个问题。小北的那句话固然属于扯淡,但这一扯,却像扯开了一道口子,把他带进了生活的一个新领域,让他必须直面以前没考虑过的事情。
可是一想才发现,他和张红旗之间,根本就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而是“可能不可能”。在一般人看来,他们自然是没有可能性的。看看现在想想过去,就可以知道,他们完全是两类人、两个圈子的人、两个世界的人。再展望一下未来,答案就更清晰,也更残酷了。
但陈星又想:那只是“一般人”的想法,“一般人”不是往往都会犯错误的吗?
这样一转念,他的心竟然澎湃地跳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狂喜。他决定再接再厉,把思考进行到底,找到一种“自己的思想”,来思考“自己的问题”。
但他很快便绝望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着“自己的思想”。所有尝试过的想法、角度、概念都是别人说过的、自己听过的。
也许自己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也可以说,在精神层面,他是一个毫无特殊性的人。这个新发现让陈星深深地沮丧。
早知道就不要“深想”了,看来“深想”还真是一件平添烦恼的事情。
然而现在,不想又不行了。他已经陷进去了。此刻,在昌平校区的小饭馆里,在一片狼藉的啤酒瓶子森林之间,陈星无法自拔。既上瘾,又痛苦,都是因为张红旗。喝了一夜的酒,想了那么复杂的事情,他的意识开始飘忽了。
他用迷离的醉眼看着同样迷离的小北的醉眼,喃喃地嘟囔了一句:“你说,这算是爱情吗?”
他刚说完,随即就后悔了。他发现自己失控了。他还不想把“自己和张红旗”这个问题挑明呢。他们才到哪儿跟哪儿啊,从中学到现在,说过几句话呀。这就上升到了爱情,只能给别人早成一个印象:这孙子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幸亏,小北早已经喝得丧失了意识,他早就把刚才的话给忘了,而是就着“爱情”这一主题,展开了一段混乱的、地下摇滚风格的独白:
“爱情就是他妈排泄,就是他妈shit!
大傻逼才玩儿纯情呢,越玩儿越傻逼!“
胡言乱语了一阵,他又绕回了那两句经典台词:“fucktheworld!我恨这个世界!”
这时,门外进来两个买早饭的学生,他们看见小北,立刻贴着墙边儿溜了过去。一个学生很老道地对另一个说:
“这哥们儿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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