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每周一割(1)
这个下午,很多学生都在校园里看到了这样一景:一个女青年低着头,执拗地向前走,一个男青年则怒视着她的后脑勺,人家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陈木突然回头喊:“不要跟着我了好不好!”
小北说:“就不。你非得说清楚了不可。”
陈木冷冷地说:“这事儿说不清楚。但有一点你应该知道了,就是——我不爱你。”
小北说:“不爱就不爱。不爱也得说清楚了。”
“我都不爱你了跟你说那么多干嘛?”陈木嗤笑一声:“你的大脑是不是混乱了?而且你不觉得自己特别贱吗?”
“彼此。”小北脸色苍白地对攻,“你也是个贱人。”
路边有男生看不过,上来问陈木:“同学要帮忙么?”
陈木指着小北的鼻子说:“打丫的。”
小北则冷笑着和见义勇为者对视:“打呀——不过别妄想勾搭这位女同志,人家可不好你们这口儿。”
终于有两个身高体壮的男生和小北动起手来。那两个家伙都是法律系招收的体育特长生,饶是小北心狠手黑,也转瞬被打翻在地。他们把小北的脑袋往地上按着,问陈木:
“要不要送派出所?”
可随即,一个小伙子就嗷嗷叫了起来,因为小北突然咬住了他的手指,咯吱咯吱响。另一个男生对陈木大叫:“快叫他松嘴快叫他松嘴——”
陈木却阴阴地一笑:“谁让你们多管闲事儿的。”
两个男生气急败坏地喊:“你们他妈是不是有病呀?”
“我就是有病。”
直到对方认怂了,求饶了,小北这才松开嘴。被咬的小伙子一边走一边骂:“他妈属王八的。”
小北却坐在地上,如丧考妣地哀鸣了起来:“你说,我算不算做了王八呢?”
过了几天,小北终于知道了陈木和“那个人”的事儿。是她亲口对他说的。
那个面容憔悴的大龄女青年,就是曾到校卫队接过陈木的王明明博士。她和陈木的缘分,还要从几年前说起。那时候,陈木还是个叛逆的高中生,王明明则刚刚结束了连考三年研究生的血泪历程,从外地某师范学院窜到北京大学来,成了一个“国学大师”的关门弟子,研究纳兰性德。她的师兄,就是陈木的父亲,那时已经在另一所重点大学任教了。
刚来北京的王明明举目无亲,经常到师兄家去做客。除了蹭吃蹭喝,她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敦促陈木复习功课。
当时的陈木,已经初具了某一类小资女性的雏形:内分泌过剩,孤芳自赏,不屑与凡俗为伍。因为颇看了几本劳什子的闲书,她满脑子伤春悲秋,偏科偏得厉害,数理化总是不及格。不光学校里的老师没办法,当教授的父亲也束手无策。
更关键的是,陈木小小年纪,却流过一次产。那男的也只有二十岁上下,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不过是个地痞流氓,常年玩弄女中学生。陈木为他在手术台上撕心裂肺的时候,那家伙正高高兴兴地把另一个姑娘往旅馆里拽呢。
“眼看就要考不上大学了。”陈木的父亲对王明明说,“你们都是年轻人,我看她也愿意跟你说话,不如你替我们劝劝她吧。”
那时候还没有傻乎乎的“大学校园励志游”,王明明却说得上是这一套的发明者。她把陈木带到北京大学,两个人一起逛园子。在湖边、图书馆里、草坪上,她挥洒自如地对小姑娘喷射着动听的字眼儿。
“未名湖是个海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中国知识分子应该具有独立人格!”
不用说,陈木被唬得五迷三道的。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她对这一套本来就感兴趣。王明明又说起了纳兰性德,抛出的观点对陈木来说,简直是振聋发聩。
王明明说:“纳兰性德是一个女人。她家里把她当男孩儿养的。你看她的那些词,那么干净、清澈,怎么是男人写的出来的?明明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
两个女青年谈起了爱情。小姑娘陈木用力地渲染着自己的那点子伤心事。她又问王明明:“你呢,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王明明含蓄地笑着,“但没谈长。现在也不去谈了。”
“为什么?”
“也许男人不适合我。”
陈木若有所思地望着湖水。王明明摸了摸陈木的脑袋,突然把鼻子帖在她的头发上,用力地闻了一下。这举动让陈木心里一颤,宛如水中央落了一片叶子,水纹微妙地扩散开来。
王明明的嘴唇找着陈木的耳朵:“好好用功吧,过两年到北大来。”
陈木果然变了个人。她学习努力了,也不和不三不四的男生接触了。每逢节假日,她便骑着自行车去北大,找王明明,两个人一起看书。父母自然很欣慰,他们很感激王明明。
“我们单位有个小伙子,各方面都好,介绍给王明明正合适。”吃饭的时候,陈木的母亲常常这样说。
她没有留意到女儿眼里,流出怨毒的目光。
心里的念头一旦生了,就不可遏制。陈木只要一闲下来,脑海中就全是王明明。王明明的音容笑貌总是伴随着纳兰性德的词句出现,像电影宣传片一样回环往复。她常常后半夜也难以入睡,夹紧双腿,蜷在被窝里像兔子一样短促地喘息。好容易熬累了,昏过去,王明明又到梦里来了,而且扮相更加千奇百怪:有时穿着紧身卡腰的黑西装,戴礼帽,手里拎着一条斯迪克;有时是一套古时军人的戎装;最多的还是清朝公子哥儿的模样——就是纳兰性德本人——一早起床,抹脸涂胭脂,却穿了一身丝光华丽的男装,悠然走出相府。
周末去北大的时候,陈木一路都是面红心跳的。敲敲王明明宿舍的门,迎来的总是一双闪着喜悦的眼睛。
王明明拿过毛巾,给陈木擦汗:“下次骑慢点儿。”陈木的上半身都软了。
大好的下午,两个女青年什么也不做,就是凭窗或靠床或坐着,读书。王明明给陈木朗诵纳兰性德,听着那珠圆玉润的声音,陈木有意无意地向她靠过去,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王明明自然也有意无意地歪下头,闻闻她的头发和耳朵。
有一次,她们还学着电影《游园惊梦》的情节,两个女人作起《牡丹亭》来。谁也不会唱昆曲,只是捧着书,随意地给那些词句加上调子,却唱得极其认真。据说汤显祖写到杜丽娘死,再也按捺不住,竟然跑去柴房大哭了一场。陈木和王明明虽然不至于,但也一腔幽怨没有地方宣泄,生生把眼睛都憋红了。
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时光就这么真真假假,遮遮掩掩地流走。不到关键处,是不会把下面的底牌揭出来的。到了高三的下学期,陈木填报志愿的时候,自然写了北大中文系。他父亲有些得意,还以为女儿是受了自己的影响呢。
而就在高考的前一天,一家人在吃午饭,为了不让女儿紧张,父母故意聊点儿不相干的话题。母亲的一句话,险些让陈木进不了考场。
她说:“小姑娘长大了,总算也快把那个老姑娘嫁出去了。”
父亲笑道:“你说王明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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