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没有被遗弃

　　“海之露”拉面店的门永远是关着的。

　　虽然这家店的装修极为别致，可是生意并不好，店主美型大叔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偶尔进来位客人，他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冷冷淡淡，一点也不热情。这个年头，谁花钱吃面还愿意看人脸色？所以，“海之露”经常一整天也进不来一位客人。

　　不过，这家店现在居然也有了老主顾--蓝瑰儿正趴在原木柜台上，看着店主美型大叔揉面团。

　　他慵懒地站在面案前，一瓢新鲜的小麦粉，加温度适宜的水……松散的面粉在他有力双手的抻揉之下，逐渐变得光洁柔韧……

　　是他吗？他是昔日那张合影里的男生吗？那个替金色迷迭绘像的男生？

　　这双正做拉面的手，曾经是执刻刀和画笔的吧？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放下刻刀和画笔，成为一个默默无闻、郁郁寡欢的拉面店老板呢？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放下过刻刀和画笔，只不过画布和料胚，换成了面团而已。

　　“大叔！”她趴在柜台上，甜甜地叫。

　　美型大叔眼皮都没抬：“面是现和的，还要等一会儿才好，你要是着急，去别家吧！”果然是大脾气的拉面老板，对老主顾也往外赶！

　　“不急不急！”她环视着店内墙壁上手绘的细碎蓝色花朵，“大叔，墙壁上的植物，是迷迭香吧？”

　　美型大叔理都没理她。

　　“大叔似乎很喜欢迷迭香呢！”蓝瑰儿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淡，笑嘻嘻地说，“我第一次来就看出来了，那些蓝色水滴一样的小花，就是迷迭香！对了，迷迭香的别称是海洋之露或者海之朝露，这家店的名字也是从这儿得来的吧？”

　　美型大叔嫌她聒噪，冷冷地看她一眼，继续揉面。

　　蓝瑰儿假装看不见：“‘海洋之露’这四个字的由来，听说还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据说迷迭香本来是白色的，当年圣母玛利亚带着圣婴耶稣逃跑的时候，圣母随手将袍子挂在迷迭香树上，然后它的花儿就变成蓝色的了，所以，它也被称为‘圣玛利亚的玫瑰’。中世纪的人们，一直认为迷迭香可以帮助人们驱除一切妖魔鬼怪，即使到了二十世纪，在欧洲的一些医院里，还保持着焚烧迷迭香杀菌灭毒的传统。在罗马，迷迭香被认为是一种会给人带来幸福的神草，被当做永恒的象征……”

　　她专注地看着满墙灰绿色的针形叶和蓝色小花朵，轻轻地念着：“当你爱上一个人，当你思念一个人，带着你的爱和思念，来到开满鲜花的田野，对着摇曳的迷迭香，轻轻诉说你的心事。你心爱的人，你思念的面孔，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她转头对美型大叔说：“这是来自英国的古老民谣。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也说：‘迷迭香是帮助回忆的，亲爱的，请你牢记。’对了，中国古代有一位文学家曹丕还写过《迷迭香赋》，好像是余种迷迭于什么什么的，可惜我没什么学问，也不会念。”

　　美型大叔忍不住接口：“余种迷迭于中庭，嘉其扬条吐香，馥有令芳……”他语声忽顿，“啪”的一声把面团摔在桌子上，望着她的眼神锐利起来。

　　“对对对，大叔好聪明！这么难读的话都记得！”蓝瑰儿没被他吓到，笑呵呵地继续说，“不过哦，我会唱周杰伦的《迷迭香》，大叔你没听过吧？你这年纪肯定不喜欢他，其实能听懂周杰伦的歌也是一种学问，难度不会比曹丕那个小！不信我唱给你听。”她清清喉咙，开唱：

　　“你的嘴角微微上翘，性感得无可救药，想像不到，如此心跳，你的一切都想要……你随风飘扬的笑，有迷迭香的味道，语带薄荷味的撒娇，对我发出恋爱的讯号，你优雅得像一只猫，动作轻逸的围绕，爱的甜味蔓延发酵，暧昧来得刚好……你的唇膏，鲜艳讨好，一股自信的骄傲，什么预兆，气氛微妙，因为爱你我知道……”

　　她刻意地模仿周杰伦，含含混混地唱着，唱完之后问了一句：“大叔，你听懂了吗？”

　　美型大叔板起脸来：“你啰啰嗦嗦，到底想说什么？”

　　“大叔，迷迭香是一种会舍己为人的植物吧？宁肯焚烧自己，也要帮助别人赶走魔鬼！”她望着他，“喜欢迷迭香的人，是因为它的花语是永远留住回忆吧？‘亲爱的，如果你有不能忘记的人，那么请你带上它……’”

　　美型大叔的脸陡然沉了下来，指着大门：“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我还没说完呢！”

　　美型大叔也不客气，绕过柜台，抓住她的右臂：“出去！这个地方不欢迎你！”

　　“我不走！就不走！”蓝瑰儿抱着柜台不肯走，“你这么大的人不要脸，专门会欺负女生！”

　　美型大叔被她气坏了，可是拿这个死皮赖脸的女生又没有办法，只好威胁她说：“你出不出去？不出去我就喊警察了！”

　　蓝瑰儿在他用力的拉扯下，怕碰疼了伤口，只得松手，在被推出门的一瞬间，她说：“哼哼！走就走嘛！我知道哪儿有金色的迷迭，就是不告诉你！”

　　美型大叔的动作突然一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又把她拉了进来，按在椅子上：“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这个时候，蓝瑰儿反而装腔作势起来：“你欺负人，还赶我走！我不高兴说了！”

　　“那么随便你！”

　　成熟英俊的美型大叔可不像小男生们一样好唬，他不再理睬她，又回到柜台后面弄面团。

　　蓝瑰儿看了他半天，发现人家真的是毫不放在心上，只好咳了一声，自己找个台阶下：“大叔，我猜，你过去是幻想学院的学长吧！”

　　美型大叔不理她。哼！小丫头，跟成熟智慧的大叔斗，你还嫩着呢！

　　“大叔，我知道一个秘密，要不要听？”她逗他说话。

　　“……”美型大叔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团。不理不理！看谁先沉不住气！

　　蓝瑰儿可没时间跟大叔蘑菇，想了想，她先过去，把店门从里面锁上了，然后钻进洗手间里。

　　大叔抬眼看了看她，心中十分疑惑，仍然不说话。反正这么一个小毛丫头，他也不怕她行凶，继续揉面揉面揉面……

　　“大叔！”蓝瑰儿从洗手间出来，喊他。

　　大叔脾气很倔，仍然不理她。

　　蓝瑰儿真没辙，绕进柜台，伸手抄起柜台上那尊一尺多高装饰用的木雕天使像：“大叔，你再不理我，我把这个摔了啊！”

　　“你敢！”美型大叔终于抬起头来，“你敢摔它，我……我这店从此后卖人肉拉面！”

　　蓝瑰儿立刻把天使雕像放回原来的位置。好家伙！够狠！居然威胁她！她把头伸到他面前，使劲地晃来晃去：“大叔！”

　　“走开！头都让你晃晕了！”大叔不客气地推她到一边去。

　　蓝瑰儿委屈地撇撇嘴，她特意到卫生间把冒充“钱曼曼”骗雷阿姨时，在脸上涂的黑色的粉和斑洗掉，露出本来面目，以增加说话的力度，可是大叔根本就不看她一眼！真是失败！

　　不过她是属于打不死的小强型，越是这样，就越是不肯认输，她讪讪地说：“大叔，你真有风度，要是我啊，肯定会说‘死开’，而不是‘走开’！”

　　美型大叔再严肃，也差点被她逗笑了，他无奈地问她：“你到底要干什么？说吧！”

　　大叔笑了，她却正经起来：“大叔，给你看一样东西！”她把手伸进领口，摸索半天，摘下一件东西，握成小拳头，神神秘秘地伸到他的面前，然后从小指开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慢慢展开。

　　她雪白粉润的掌心上，躺着一粒金色的花朵项坠，指甲盖大小，精致的花瓣小小巧巧，看上去有点像微翕的唇。

　　美型大叔倏然变色：“你……你是谁？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他手微微颤着，想从她的掌心把那金色的坠儿拈过来仔细看看。

　　蓝瑰儿马上把拳头握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因为她总是除暴安良，所以才用金色迷迭称号，可是，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这四个字的起源，是因为她项链上的一朵金色的迷迭香链坠！”

　　美型大叔厉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个？”

　　蓝瑰儿轻轻地说：“我刚才从一位姓罗的阿姨那里来！”

　　“罗？罗莉？是她给你的？”美型大叔激动地问，然后又立即否定，“不可能的！这东西怎么可能在罗莉那里？她……她从来都没说……这个坠子交给了罗莉……”

　　“大叔，金色迷迭生前说，如果有人拿着这个坠子来见你，就让你把东西交给她吧？”

　　“你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美型大叔抓住她的肩，用力地摇。

　　蓝瑰儿肩上的伤都被他抓疼了，她咬牙忍着，不哼一声，任他发泄。好吧！就当她替金色迷迭还债了，这是金色迷迭欠他的！

　　这个可怜的人，因为爱上金色迷迭，爱到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可是那个烈风般的女子，从来没有回应他的爱意。她春风得意的时候，从未回头看他一眼，却在决然赴死的时候，把她的秘密交给了这个一生中最信任的人。然后，他又为了她的嘱托，抛弃了斐然成就，抛弃了父母亲人，隐居下去、沉沦下去……

　　望着美型大叔痛苦的脸，蓝瑰儿不能理解，这些大人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们仿佛每一个人的心都狠，对爱自己的人狠，对自己也狠。狠到不爱那个人就是不爱，不顾身后那颗痴情的心；狠到爱了就是爱了，爱到宁肯为那个人牺牲一切一切……

　　要是我，我会这样吗？我会对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这样狠心吗？

　　蓝瑰儿悄然地问自己。苦苦思索了很久，她终于认为，自己绝不会那样狠心的。可是，金色迷迭最后想到的那个人，是这位大叔，她对他除了友谊，除了感动，除了内疚……真的没有一丝爱意？

　　美型大叔发泄够了，终于筋疲力尽地松开手，抱着头颓然坐到椅子上。

　　“对不起！让你难过……”蓝瑰儿蹲在他身边，仰视着他。

　　美型大叔苦笑了一下：“那是我愿意的！”他看看她，“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别和我说是罗莉告诉你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隐居在这里！”

　　蓝瑰儿俯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美型大叔惊讶地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她。

　　蓝瑰儿急忙理理头发，摆出最美丽庄重的微笑，期待地看着他。

　　美型大叔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很久，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像！”

　　黑线！

　　蓝瑰儿郁闷极了，自己已经把所有的易容都洗掉了，他还说不像！难道自己真的那么丑？不对不对，一定是他没眼光，看不出她的美来！哼！怪不得金色迷迭不喜欢他，这位大叔好讨厌！

　　“你说不像就不像啊！我不管啦！你快把东西给我，我要回去了！”蓝瑰儿顿足发脾气！她得抓紧了，跑出来一天，慕雪寒快回家了，要是知道她跑出去逛，非骂她不可！

　　美型大叔瞥了她一眼：“东西不在我这里！”

　　“怎么会？”蓝瑰儿一下子站了起来，含怒说道，“你是前辈大叔，还耍赖！”

　　美型大叔嘲讽地看了她一眼：“你……根本一点都不像她！”

　　“好吧！就算我是冒充的，这个链坠不是假的吧？”蓝瑰儿有点着急地说。

　　“这说明不了什么！”美型大叔冷淡地说，“现在的技术，假的有时候比真的还真！”

　　“你……”她这样辛苦到处打探消息，好不容易线索归集到这里，他却根本不合作。他要不是前辈，她非骂他不可。哼！这位大叔一定是存心的！因为得不到金色迷迭的爱，他长时间抑郁，导致心理变态，然后借机报复自己出气！

　　美型大叔疲倦地站了起来：“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我……好吧！”蓝瑰儿只好答应了，她总不能掐着他的脖子逼他交出东西吧？“可是，别想太长时间啊！现在天使镇的形势非常复杂，我们早一点拿到那个东西，就可以早一点安排行动计划！”

　　美型大叔身躯一震：“你也想对付……那些人？”

　　蓝瑰儿望着满墙蓝色水滴一样的迷迭香：“那是我的宿命，不是吗？”慕雪寒他们连日来一直在布署对抗灭世集团的行动，可是，这太危险了，如果她能拿到那件东西……

　　美型大叔凝视着她：“现在有点像了！”停了片刻，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嘲讽般的神色，“如果你真的是你自称的那个人，应该知道那东西在哪里！”

　　然后，他不再理会愣在当地的蓝瑰儿，转身走进了内室。

　　蓝瑰儿傻傻地站着，大叔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应该知道东西在哪里？难道……就藏在拉面店里？

　　很有可能哦！越是公共的场合，藏东西越不容易被人发觉！那么，会在哪里呢？

　　她也顾不得回去了，在店里东摸摸，西看看，敲敲这个，砸砸那个……几乎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让她折腾个遍，因为生气美型大叔不合作，她故意粗暴地乱翻乱动，雅致的“海之露”拉面店跟遭抢了似的，锅朝天碗朝地，连墙上的镜框都被摘下来拆开晾着，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蓝瑰儿累得坐在地上喘气，忽然想起看过金庸的武侠小说，里面曾经有一个卖烧饼的，在敌人来抢宝贝的时候，把宝贝藏到烧饼里骗了过去……美型大叔会不会受到启发，把东西藏在拉面里？

　　咳！拉面当然藏不下东西，可是，面袋里有可能哦！她立刻力气倍增，钻到原木柜台的下面，把几个面袋都拉出来，抱着口袋把手伸进去翻啊翻啊，恨不得整个钻进去。

　　被她一通乱搅和，空气中，细细的面粉飘浮着，呼吸间钻进鼻子，痒痒的，她皱皱鼻子，伸出一只小白爪去揉，结果面粉进得更多，“啊嚏”一声，面袋里的面“噗”的一声被强劲的气流吹起来，弄了她一头一脸，顿时被迷了眼睛。

　　“啊哟！”蓝瑰儿急忙站起来，想去洗手间洗眼睛，结果目不能视，一下子撞在柜台上，险些被上面掉下来的东西砸了脑袋。她抓住那个东西，一转身却又把面袋撞翻，口袋里的面粉全洒了出来，纷纷扬扬宛如下雪。

　　这下“海之露”拉面店，算是提前过上圣诞节了！人家的圣诞节有派礼物的老爷爷，“海之露”倒也有，可惜是个面捏白毛女--不仅白毛，还白脸白身白爪爪，晚上出去，直接就能吓死人！

　　蓝瑰儿闭着眼睛，一只手摸着向前，另一只手还拿着刚才差点砸她头的东西，凭记忆，找到了洗手间，先进去把眼睛里的面粉洗出来，然后被镜子里的小白人吓了一大跳！

　　好嘛！平时老把小金人小金人挂在嘴边，这下报应来了吧？自己成了小银人，还不如小金人漂亮呢！

　　洗手台上，放着刚才砸她的那个东西，竟然是柜台上放的木雕天使。好家伙，报复心够强的！那会儿威胁美型大叔的时候说要摔破它，它马上就掉下来砸她……

　　咦？那东西会不会藏在它的肚子里？有可能哦！它一直待在柜台上做装饰品，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很符合藏宝贝的要决……

　　她抱着木雕，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木雕天使是一个带翅膀的小男孩，光着身子，天真面容中，透着端庄美丽。雕像很沉，纹理精致，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木料，可是非常精美，运用了多种雕刻手法，线条流畅而充满质感，显示出作者极为深厚的艺术功力。

　　蓝瑰儿抱着小天使，回到外面，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又敲又旋，又打又拍……真想把它脑袋、翅膀、胳膊、腿大卸八块，然后再摔在地上砸个粉身碎骨……可是，根本就没用，经过这么一番折磨，蓝瑰儿认输了，人家小天使是由整块原料雕刻而成，全身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动的地方。

　　可是，那件东西究竟被他放在哪里了呢？她望着窗外发呆。天色已黑，但是远远的窗外却光彩绚丽，那应该是天使广场的方向，迷离的灯光夜色里，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幻羽喷泉里的雕像--或者在它的眼中，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安详，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的欲望、希望、失望乃至绝望而改变。

　　“臭大叔！破大叔！跩大叔！一辈子没人爱的大叔！活该单相思不敢表白的大叔！捧着回忆过一生的可怜……”

　　埋怨诅咒当中，一个想法突然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