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6月下旬,初中毕业会考刚过。正值盛夏,酷暑难当,火热的太阳当头照射,一丝凉风也没有,天气燥热得厉害。
我们几个死党刚刚从大考中解放出来,来一场聚会是理所当然的。
冷气十足的KTV里面,胖子拿着麦克风嘶吼着“死了都要爱”,并且摆出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拿上麦克风他就是歌神再现——听完这话我恨不得上去踹他那肥大的屁股。
当然,我并没有真的冲上去,有些事情对我来说仅限于想象。可是罗雳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拳挥过去。胖子头呈45度角上扬,以一个狼狈的狗爬式栽倒在KTV沙发上……沙发不可思议地被砸出一个洞来!众人一看,迅速撤退,和他拉开距离。
等KTV里的音乐再次响起的时候,我倒在沙发的角落里笑得前俯后仰,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电视的屏幕里放着原音,磁性男声唱着:“为怨恨而分手,问你是否原谅我……”那熟悉而沉醉的感觉,伴着震耳的音乐,慢慢地、慢慢地融入我的心里。
我惊恐地指着屏幕,对站在点唱机前的罗雳丽喊着:“罗雳丽,快,快,把这首歌给我切了。”罗雳丽鄙夷地斜眼看我:“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失恋嘛,不就是少了个陈子逸嘛,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这样直接地被戳中痛处,我的心里一阵揪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熟悉的画面:炽热的阳光下,白色T恤,光洁的颈部线条,漂亮的淡栗色头发……他笑起来,眉毛上扬,鼻梁挺拔,薄唇轻轻弯起,整个人俊朗得犹如海风般清爽。
我用尽全力深吸一口气,仰头往沙发靠背倒下去,顺手拿了一罐已经打开的雪碧,猛喝了一大口。
真辣!
一年前,我生日那天,陈子逸叫了一帮人陪我过生日。在KTV里面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牵着我的手对我唱情歌。包厢里面响起震耳欲聋的口哨声和起哄声,我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陈子逸却只是看着我笑。他眼神里的温度流转到我的眼睛里,是那么炽热。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他用柔软的声音说:“菜菜,我要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我怯懦地抓着衣角问陈子逸:“如果有天我走丢了呢?”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说:“傻瓜,只要你站在原地不动,我就一定能够找到你。”那双眼睛闪烁着如水的光,朗若星辰。
可惜距离那种美好,路途却太远,我们终究还是在途中走散了。
一想到陈子逸,我就浑身上下都开始发酸,胸腔不停膨胀,有股热辣的后劲突然蹿上头顶。我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易拉罐,是雪碧没错啊,怎么喝雪碧也会头晕?
坐在一边的罗雳丽冷哼一声:“得了吧,陈子逸都跟你分手几个月了,你还巴望着他什么呀?也就你这个脑子进水的笨蛋才这么好骗。”
“我哪有?”
罗雳丽跳起来:“还说没有?那你说是谁笨到被男人骗完以后,又被自动取款机骗?”
下一刻,我仰头看天花板,泪流满面。如果说被陈子逸莫名其妙地甩掉算是闹剧,那么被自动取款机耍就是一场彻底的悲剧。
考完试是我邀请大家今天到KTV唱歌的。今天,我正准备在自动取款机上取两百块钱,结果钱没有取出来,卡却被吞掉了,偏偏我后面站着一排队伍,当即我就抱着自动取款机哀号起来。
保安挥着手喊:“吵什么吵?说你呢,那边鬼哭狼嚎的那个!”
“叔叔,我的卡被吞了……”我一脸沮丧的样子。
保安一愣,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估计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解决。”
我一听,冲上去揪住保安的袖子:“那我的卡怎么办?万一等会儿我走了,取款机把那两百块钱又吐出来,那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保安也是无能为力。我眼一红,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出来,抱着自动取款机痛哭起来:“欺诈呀,银行这是摆明的欺诈行为!”保安嘴角抽搐,面部扭曲,无奈之下只好在自动取款机上贴上了“本机故障,暂停使用”的纸条。
终于安下心来的我,转身却对上了那些排队等着取款的人的怨恨眼神,只好低着头迅速走了。
事后我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破财消灾吧,何况还只是暂时的。
可这钱虽然取不了,歌却不能不唱,而我全身上下加起来连坐出租车回家的钱都不够,关键时刻,我只好低头向罗雳丽求救。
罗雳丽看了我半天,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半:“你说,还有比同时被男人和自动取款机欺骗更悲惨的事情没有?”
我心里一痛,眼眶涨红,眼底开始发热……我抓着罗雳丽的手猛摇:“萝莉(罗雳丽的外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对我这么不公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罗雳丽暴怒地把我的手甩开,两手叉腰吼道:“你演苦情戏啊!你当自己是琼瑶大妈附身吗?还有,下次你再敢叫我萝莉,我就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的罗雳丽开始出现重影,我全身一震,晃着头问她:“罗雳丽,我好像有点儿晕。”
罗雳丽眼睛都不眨一下:“晕完,记得把唱歌的钱还我。”
我立马瞪大眼睛,冲着她傻笑两声:“嘿嘿,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忘,我现在清醒得很。”
罗雳丽伸手戳着我的脑袋:“你清醒个屁,我说你是发烧烧糊涂了。当初你一根筋到底地去追陈子逸的时候,我就劝过你,女孩子太主动一定会吃亏的。你变成现在这样,我说也真是活该。”
包厢里面,电视机的画面不停变换,光影闪动。我听到罗雳丽微微的叹息声,自己的胸腔也跟着微微震动,心里一阵发酸。罗雳丽就是罗雳丽,总是会在我头脑发晕的时候对我当头浇一盆冷水,让我清醒。我懂,这才是真的为我着想的人。
只是有时候回忆太清晰,对自己反而是一种折磨。
我顺着沙发窝下去,一阵口干舌燥,拿起雪碧继续喝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有人拿着麦克风断断续续地唱歌,男生女生们混在音乐里面,晃眼的灯光释放出迷醉的味道。
罗雳丽叫起来:“菜菜,你疯了?刚刚胖子那个家伙在雪碧里面兑了菠萝啤,你对酒精过敏,一碰就会晕的。”她边说边要来抢我手里的雪碧,“该死的,你还喝?待会儿要我怎么把你弄回去呀?”
罗雳丽话还没有说完,我的意识就已经开始涣散。迷糊间,我举起手里的易拉罐对罗雳丽痴痴地笑:“罗雳丽,你唬谁呢?这明明就是雪碧。”
音乐的声音盖过她的声音,我只能看见罗雳丽的脸上映着青红紫绿的光。音乐舒缓下来的时候,我终于听清楚罗雳丽正扯着喉咙尖叫:“田菜菜,陈子逸他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明不明白?现在就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回来了,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你!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儿!”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罗雳丽的专长,而且她还专挑最要命的那壶来提。
一瞬间,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为什么就连自欺欺人都那么困难?就像一壶开水猛然浇在我心上,心口的伤疤被烫得生疼。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何况是人!我跳起来站在沙发上面,居高临下地指着罗雳丽大叫:“谁说我少了陈子逸就不能活了?我告诉你,罗雳丽,你,你就是一个‘伪萝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禁忌,如果说我的禁忌是陈子逸,那么罗雳丽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叫她“萝莉”。虽然罗雳丽长相甜美,可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压根就跟“萝莉”两个字不挨边。她是谁?她是一拳就把胖子击倒的罗雳丽!
我一口气说得身体里面热血沸腾起来,又灌了一口雪碧继续说:“还有,陈子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男的吗?像他这样的,我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当罗雳丽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时候,我赶紧跳下沙发夺门冲了出去。
我穿过二楼大厅的时候,正好碰上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上楼,在我眼中,这群人已经晃成了一堆重影。
我回头看了一眼,双腿开始发软——罗雳丽已经追杀过来了。她张牙舞爪的,嘴里喊着:“田菜菜,我看你是活腻了,老子今天就代表月亮灭了你!”
我只觉得后脑勺无比沉重,心跳得飞快。眼看罗雳丽就要追过来了,战战兢兢的我已经无路可逃了,只恨不得直接从楼梯上跳下去。
“麻烦让一下。”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飘过来。我转过头去,发现人群里面似乎有一双沉静的眼睛向我瞥过来,那双眼睛里面闪着幽光,我感到自己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他身后有人帮腔:“纪严,小心,那女的喝醉了在发酒疯,别理她。”
本来我还想故作镇定的,可是耳朵里面只有嗡嗡的耳鸣声,眼前开始天旋地转。罗雳丽已经追了过来:“田菜菜,你骗谁呢?你就是被陈子逸吃定了,还有个屁的人让你抓。”她的声音反反复复的,像是回声一般。
一股窒息的感觉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子逸……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笑着骂我小笨蛋的陈子逸,寒冬里为我暖手的陈子逸,夏日里轻轻刮着我的鼻子把冰激凌递给我的陈子逸,霸占了我全部记忆的陈子逸,曾经属于我的陈子逸,一去不回的陈子逸……
回忆是杯烈酒,让人一醉不醒。
不知不觉中,眼前一片模糊,我已经看不清楚罗雳丽的脸了。眼角被雪碧熏得火辣辣的,可我嘴里还不忘为自己争一口气:“谁说我不能爱上别人!”
背景太吵了,连声音都变得浑浊,我想,也许我真的是醉了。全身一软,我整个人开始向后倒去。
可是有人却比我清醒多了,那个人扶了我一把,问:“你还好吗?”声音像散开的风,吹进我的耳朵里面。背光下我看不清那张脸,只能看出他脸庞线条分明的轮廓。
“菜菜,你还好吗?”曾经陈子逸也对我说过这句话。当我抬头看着陈子逸时,他眼神坚定,轮廓帅气,向来高傲的语气也微微软了下来。他垂下了头,慢慢松开了我的手,而我掐着自己的手,不敢再去看他的脸。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可笑的是,提出分手的人是他,他却问我“你还好吗”……
陈子逸那张清晰的脸也开始模糊起来。如果说只有傻瓜才会因为喝雪碧醉倒,那么现在我真想当一次傻瓜,因为只有傻瓜说话是不用负责任的。
谁说我找不到别人!
罗雳丽的话让我莫名地激动起来。我忽然对拉着我的人咧嘴一笑,手缠上他的脖子,递上嘴唇……唇齿相交处一片温暖,我的心却开始要命地痛。
有人拉开我的手臂,我的耳朵里有音乐声、男生惊呼声、女生尖叫声在交织。我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被我无缘无故拖下水的“冤大头”是谁,却看到一双幽亮的眼睛。我心里一紧,在嘴里低喃着:“陈子逸,我还是忘不了你。”
然后,我只觉得手上一松,眼前一黑,跌入了无边的黑暗里面,再后来的事情我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翻身拿起手机一看,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罗雳丽的名字。正想打过去,罗雳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揉着太阳穴接通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罗雳丽就对我一顿狂轰乱炸:“田菜菜,你越来越能耐了啊!我要你别喝,你不听!我要你对自己负责任,你不听!你当我说的话都是放屁吗?”
我心虚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昨天后来的事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对了,你怎么跟我妈解释的?”
那边罗雳丽继续劈头盖脸地骂:“你还好意思问?你一倒下去就睡得跟头猪一样,害得我对你妈撒谎说昨天是我生日,你在我家玩得高兴,就喝了点儿含酒精的饮料。你说你这不是抹黑我好学生的形象嘛!”罗雳丽喘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什么,态度突然一转,阴笑两声,“不过,昨天倒是被你捡了个大便宜——你主动献吻的那个男生,真是极品中的极品啊!喂,菜菜,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忽然头疼得厉害,没有回答就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还好考完试放假了,虽然免不了被老妈说上一通,不过前一段时间我学习十分努力,老妈也没有过多追究。
只是在喝牛奶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罗雳丽说的极品,想到那个吻,忍不住觉得丢脸,暗自庆幸那时候自己晕了。
后来我仔细回想那天在KTV里发生的事情,发现自己确实记不清那个被我强吻的男生的长相。再说,罗雳丽也说对方是个不认识的人,那我也就当自己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就这么过去算了。
等待初中毕业会考放榜的那些日子,可谓是波澜不惊。然而在放榜的那天却峰回路转,我最终迎来了柳暗花明——我以高出重点高中录取线10分的成绩,迈进了省重点高中“附中”的大门,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和我一起考进附中的还有罗雳丽。
以罗雳丽的成绩考进省重点中学并不稀奇,倒是我,一直以来在班上的成绩都是在中下游游走,爸妈对我进省重点中学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现在他们自然喜出望外。邻居们听说了这个消息,更是在我爸妈面前把我夸奖了一番。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讽刺。我叹着气,对来家里玩的罗雳丽说:“本来拼命学习就是为了和陈子逸一起进入附中,现在我终于考上了,我们却分手了……为什么事情总是与我们想的背道而驰呢?”
罗雳丽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真是没救了!不就是分手吗,至于沮丧成这样?难不成你没了陈子逸就活不下去了?”
“谁说我沮丧是因为他!”顺了顺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我说,“你不知道,我爸妈最近对我的期望越来越高!就在今天早上,他们居然自作主张帮我请了一个家教,说是怕我跟不上附中的课程,要我暑假补习。他们还说,那个补习老师自己就是附中的高才生……我的头都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罗雳丽问。
我哭丧着脸,垂着头说:“我爸说了,让我趁着自己难得爆发,再一口气考进附中的重点班去。你说这不是要逼死我吗?本来我们还约好暑假一起去旅行的,现在怎么办?”突然我抬起头,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把手臂弯起来,挤出一点点若隐若现的肱二头肌,“要不我把那个家教揍一顿,让他知难而退?”
罗雳丽扭头看着我,眼神里透出深深的鄙夷。她向我伸出一根尾指:“就你那小身板,算了吧,说你被别人揍一顿我还能相信。我看你还是好好儿想想怎么讨好人家,让他早点儿结束补习,还你的自由之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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