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把每本书和每张CD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都不舍得遗弃。发现了夹在其中的信件，有来有往的。原来那么多信是没有送出的。还有多年前苏夕写与我的信件。这是我们的习惯，每次旅行都写一封信给对方，告诉彼此那些离你甚远的繁华和辛苦、幸福与不幸、欢快与悲伤。

　　从宾馆的床上，写到打工的咖啡店、写到火车上、写到上海。

　　“艾莫在宾馆里睡觉，我这个夏天和他一起生活，十分想念你。发现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说我想休息一会儿，舒坦一会儿，所以我和艾莫玩得不亦乐乎，和他整天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尽干一些你鄙视的事情，可还是很舒服，和他在一起生活太平凡了。”

　　“心情不好，刚哭了一场，刚在杭州大街上晃荡。”

　　“和他抱在一起还是那么爱他。我寻找到所有男人都给不了的，我想要的安全感。”

　　“我和艾莫分手了。”

　　“我一会儿要去找他。”

　　“没有原则的人，我相当要面子，我从不在操场和人打篮球，因为打不好怕丢人，我连练都不敢练。这一点我相当钦佩你，丫真勇猛。”

　　“有段时间我以为你把我摸的比自己都清楚，可还真不是。”

　　“今天艾莫把我撇下了，一个人走得飞快在赶时间。我被丢在大街上，我哭了，你帮我揍他一顿好不好？”

　　“你看，我还是你的。你是一个宝贵的、珍贵的、信任的、热爱的、崇拜的朋友。你有没有很骄傲。”

　　“我是个背运的家伙，想想你就会点头，比起我你是骄傲的，别不承认。我想要的都极难属于我。”

　　“缺乏安全感是很痛苦的，你常说，不开心的话还谈恋爱干嘛！不是不想，是没法，是没法，是没法。”

　　“今天我闹得自己很没身价，不怕了，宫里有樱桃挺！”

　　“我几乎是断然相信，即使你的话有多伤害我，最终你还是在我身边，我无缘无故、近乎病态地相信这一点。”

　　“你看到过我哭吗？”

　　“我现在相当难受，随时能哭、能疯、能崩溃。”

　　“我已经回到上海，并没有见你。我承认自己一定程度上刻意回避。我不能让我的生活太依赖你，也要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和状态，不能整天一副好像被强奸过的姿态。即便被强奸过，我也要拿出一个我乐意的姿态来面对你。”

　　“我也想成为骄傲的人。”

　　这些只言片语并不能呈现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不是属于樱桃的秘密，它属于苏夕，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所有没有负担的东西都让我痛苦，反而痛苦的眼泪会让我释然。眼泪像不明就里的河流，爬满我布满粉尘的脸颊，它要流到哪里去。时间设下了陷阱，又给予我山川河流、博物馆、百货公司、肌肤之亲所不能给予我的答案。

　　我拎着喇叭在上海的夜里狂奔。我遇见了所有的爱人，所有的故事在这里开了一个头，却又吝啬地不肯给我一个结尾。我又是执拗的人，相信一切有尽头。

　　上海的每个角落都有我和苏夕的影子，学校的跑道上我们气喘吁吁地平躺着，夜店门口我们拎着高跟鞋疯狂地笑着，车站的金属座椅上我们叼着烟讲鬼故事，百货公司的收银台前拼命凑钱买一个名牌手袋。即使是两人分享一个名牌手袋，我们也没觉得不妥。

　　我们牵过多少男人的手，却不握紧对方。是因为不离不弃的信任。

　　苏夕十六岁的夜里，她坐在屋顶刷吉他唱情歌，一字一句都是唱给我听。

　　终于，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了苏夕楼下，拿着喇叭拼命地向楼上喊。

　　“苏夕！别睡了，他妈给我醒醒！快他妈给我醒醒。”我一连叫了五六声，把保安也折腾来了。他拉我我就站着不走，他站在一旁不说话用报警威胁我，我就递给他手机，说你打“110”吧！

　　喊到第八声，苏夕打开窗户，揉着眼睛。“樱桃，你脑子抽筋啊！”

　　“苏夕！你结婚怎么不告诉我啊！他妈的你不够意思！”

　　苏夕哭笑不得地冲我喊：“这不是还没结吗？找你当伴娘！”

　　“算了吧，我当伴娘，我这个小蛮腰还不得把你老公勾引跑了。”

　　“勾引跑了也让你当！”苏夕哈哈地大笑。

　　“哗”地一声，一盆脏水泼到我的脸上，我随手抹了一把脸，接着对苏夕喊：“你结婚不叫我，我就诅咒你老公跟人跑了！”

　　“去你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夕！你幸福了我就会嫉妒你，你会变成骄傲的人。”

　　“大浑蛋，你快上来，被你喊得我这儿都住不下去了。”苏夕已经泣不成声。

　　站在她家门口，她掂着脚尖，米卡递给她白色的浴巾，苏夕帮我擦头发。她带着黑眼圈还哭哭啼啼的，眼睛变得红肿，嘴巴却是骂骂咧咧地笑着。米卡一言不发，笑着忙来忙去，根本不介意我的突然闯入，还自己从衣柜里拿出被子，跑去客厅沙发。我也不觉得苏夕草率了，仿佛这么些年只是一个喧嚣的过程，她还是需要一个既平凡又稳妥的终点。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骄傲的人。

　　我和苏夕并排躺着抽烟，手拉着手。我们从未如此，我们之间从没有这样矫情过，现在矫情起来，也很自然。

　　苏夕嘴里嘟嘟囔囔的。

　　我问她在说什么。

　　她说：“我在念咒语，让我变成樱桃吧！”

　　“为什么要变成我？”

　　“因为你从来不羡慕别人，所以只有别人羡慕你的份儿。”

　　我没作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上海我很少抽烟，只有和苏夕在一起，像是比赛，一根接一根地生怕吃亏。尼古丁变成了水中稀薄的氧气，我们是缺氧的金鱼。

　　“我没有和林天上床。”苏夕冷不丁地冒出这句。

　　“这不重要了。”我在头顶上摸过打火机。

　　“不重要了我还是要让你知道。”

　　“嗯。那我知道了。”

　　“还和林天分开吗？”

　　“已经分开了。”

　　“没和我做爱也要分开？”

　　“我不是说这不重要了嘛，和林天一起我太卑微了。”

　　“卑微？”

　　“我太爱他了，为他活得不像自己。我也想成为骄傲的人。”

　　“你一直都是骄傲的人。”

　　“所以我要离开他。”

　　“哦！”

　　那天晚上有关林天的内容只有这么多。之后我们聊上学时候的事情，还有我们的旅途，以及新的爱情。她说米卡是有主见又踏实的人，能让她心情平静。我说这就够了。这样一直聊到沉沉睡去。我累得要死了，好在我睡着了。

　　人都是懦弱胆小不堪一击的，在一个领域里受了点伤，总要逃到另外一个空间。

　　林天，我要变成你。

　　变成你，我会永远幸福，没有痛苦，不会失恋，不会遭遇背叛，人见人爱，抽烟喝酒长命百岁。因为羡慕你爱你，所以我要变成你。

　　因为我要变成你，所以我像爱护身体一样爱护你。

　　因为我爱你，羡慕你，要变成你，所以我才是这么卑微的一个人。

　　只有离开你，才能真正变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