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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断层 (2)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潜意识却是这样告诉我:彭西南不管喜欢不喜欢我,他都应该只对我一个人好,即使将来他有了女朋友,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他都不应该隐瞒或欺骗我一丝一毫。

  现在他这么做,就等于背叛我。

  我将这件事情告诉周舟后,她第一次对我夹枪带棒地嘲讽,毫不留情地奚落:“彭西南喜欢你,你拒绝了,说人家对你感情不纯,含有杂质!现在人家交女朋友你又不同意?觉得他背叛了你?谈夏昕,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我试图为自己辩驳:“不,如果他和别人在一起,而不是季柯然或许我不会那么难受,但是那个人是……”

  周舟从未这样恶毒:“错了,夏昕,你错了!即使现在和彭西南在一起的人是林朝阳,甚至是我,结果都一样!你依旧会生气恼怒甚至恨!彭西南是你的什么人?说好听点是你的男朋友,你的竹马,说难听点就是备胎,你需要他的时候随叫随到,你有了傅亚斯就将他扔一边!你就是自私,贪图他对你的好,却又吝于把自己的感情施舍给他!你丫的就是没心没肺!就是自私!”

  周舟的话就像机关枪一样朝我扫射过来,我躲避不及,一下子给伤得鲜血淋漓。罪魁祸首拍了拍手继续收拾行李,半个小时后上了家里派来接她的汽车。

  离开前她问我:“你确定不回家?也不和我一起去旅游?”

  我还未平复受到打击的心情,颓靡地坐在地板上,恹恹道:“不了,我真的不回去,我和林朝阳去打工。”

  她挥了挥手,拖着小皮箱下了楼。

  宿舍没有开冷气,闷热得就像一个巨大的烤炉,我的眼睛被一种又咸又涩的液体浸泡得难受,那究竟是汗水?还是眼泪?

  彭西南上火车回家的那一天给我发了一封短信,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封长信——足足有八百三十一个字。这八百多个字满满都洋溢着他对我的关心,语气亲昵,仿佛这段时间的冷战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仿佛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末尾,他对我说:夏昕,我会想你的。

  我狠狠地在手机上按下几个字,点击发送后直接关了手机。

  曾经他对我挖心掏肺,现在我是没心没肺。

  这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当我对林朝阳说我要留在学校与她一起去打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无法理解:“你很缺钱?”

  “我不缺钱。”

  “你想要去看演唱会没有钱?你想买一个很贵重的包包?还是怎么的?”

  “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的话你为什么放弃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打工?话说,如果你要兼职的话,在家里也是可以找到兼职啊,麦当劳肯德基每天都在招人……”

  “够了,别问了好吗?我就是不想回家,不想看到我爸,我烦透了他!”我用力地踢了一脚墙,“你们家庭幸福父母恩爱,你当然想回家团聚!我和你不一样!你不懂的!”

  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世界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响。

  “呵呵,夏昕,我也多希望我们家像你说的一样!可惜啊!”

  我抬起头,林朝阳逆着光站在窗口,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下一秒,她笑了起来:“说笑呢!对了,你要找什么工作?要不和我一起去书店打工?”

  她像一颗尘埃,小得让人看不见她的欢喜忧愁。

  七月八月的天气热得让人恨不得从身上撕下一层皮。

  这两个月我和林朝阳一起去了书店打工,每天吹着冷气窝在属于自己的区域里整理一下书籍,解答一下小朋友们的问题,看看有没有人浑水摸鱼,总的来说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暑假的书店每天门庭若市,即使是在最难熬的中午,都有小朋友蜷缩着脚坐在书架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书籍。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小学,每年的暑假我都是躲在家附近的书店看书看到忘记回家吃饭,直到谈老师气呼呼地把我从书店拎回去,几乎每天都会挨一顿骂,可第二天一大早还是跑到了书店。

  我真怀念那时呀,怀念那一段活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的日子。而现在,我对着这些高高的书架和芬芳的书本却没有把它们取下来的欲望,更别说窝在地上阅读。

  我就这样在书店里度过了大学的第一个暑假,这个暑假里除去林朝阳书店的同事和学生之外,我接触得最多的人就是傅亚斯。

  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在书店上班,只是有一天他带着女孩子来书店买资料恰好与我撞见,那女孩应该还是在上高中,穿着校服扎着马尾挽着傅亚斯的手亲亲密密。他看见我,刚想叫我,我转身窜到了角落去。

  第二天,他在午休时出现,这次我躲避不及。

  “我说谈夏昕,你跑什么?”他撑着书架,一脸流氓样,“在这打工呢?怎么见到我就跑?”

  “哪有哪有,我怕被你小女友看见吃醋呢!老牛吃嫩草,也不怕噎到!”

  傅亚斯用力地拍了拍头,恍然大悟:“我说呢!那哪里是我女友啊,是一个叔叔的女儿,我当她妹妹呢!你吃醋了啊?放心啦,我还是只爱你一个!”

  我把手中的书拍到他脸上,他笑弯了腰。

  傅亚斯是史上第一闲人,每隔几天就出现一次,在下午茶时间带着冷饮和甜点。起初我觉得影响不好,他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贿赂了我的同事,就连店长都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就接受人家的好意吧,这么个大热天,容易吗?”

  晚上下班后在公车上,林朝阳不怀好意地问我:“谈夏昕,你老实交代,那个高富帅的傅亚斯同学是在追你吗?”

  “不是。”

  “怎么可能?如果没有追你怎么可能对你那么好?”

  “真的不是在追我。”

  我戴上耳机,把林朝阳的聒噪隔绝在音乐之外,我并没有说谎,至少由始至终,傅亚斯同学从来都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一句“喜欢”或者“谈夏昕同学,我要追求你”之类的话。他更像是把我当成了关在笼子里的猴子,闲暇的时候逗一逗,戏耍一番。

  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怎么可能。

  日子就这样平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拿到工资的那一天我陪着林朝阳去了一趟百货大楼,她花了一个半月的工资买了足浴盆和按摩器,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这对于平时省吃俭用只在追星上花大钱的林朝阳来说实在是大出血。

  我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心情给妈妈买了一堆保健品和一个按摩器,但在离开前我又折了回去买了一个剃须刀。最后我和林朝阳一起去把那堆东西寄回家,而她神神秘秘地躲在角落里填地址让人觉得特别可疑。

  我悄悄地走到她身后,用力拍她肩膀:“喂,林朝阳,你给谁寄东西呢?怎么要寄两份?不是寄回家吗?”

  她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笔掉到地上。

  “没有没有,寄给家里啊……只是寄给家里,哪里有两个地址。”她推了我一把,“你去弄你的,别理我!”

  我在第三天收到了谈老师的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我盯着那两个漂亮的印刷体整整三分钟,心里特别难受。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买的那把剃须刀被他放在了橱柜的最高处,他一直都没有拿出来用,却对着每个去我们家做客的老师炫耀:“我们夏昕会赚钱了,打工的钱还给我买了剃须刀,还是名牌的。”

  这些,我都不知道。

  04.

  大二的第一学期,是大学四年时光里最平静的一学期。

  后来的无数日子里,我总会回想起这段时光。

  这个时候的周舟还保留着最纯粹的自己,她几乎每一天都和我们一起厮混,我,她窝在林朝阳的床上看恐怖片,奶茶打湿了她的床却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去逛街。这个时候的她即使偶尔会发呆走神面无表情地忧伤,但至少她没有那种歇斯底里的悲伤和绝望。

  这个时候的林朝阳还是那么乐天,即使每天被人鄙视是个只会追星的脑残粉,她都只是一句:我追星关你什么事情。她每天的课余时间都是在打工,她每天省吃俭用吃却花上百块钱去买一张CD,但至少她脸上总是带着肆无忌惮的傻气的笑。

  这个时候我和傅亚斯还是处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他总是来学校找我,我们一起兜风逛街,在深夜的海边嘶吼大叫,从来都没有争吵;这个时候彭西南还像以前那样关心爱护着我,虽然我一直都对他爱理不理,他也从不沮丧和放弃;这个时候我和张诗诗没有那么多的针锋相对和交集,我们像所有普通的师生一样。

  多么美好的时光呀,往后的无数个悲伤的时刻,我总会将它拿出来回忆。可到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响,因为这最美好的时光已经离我远去,再不复返。

  这平静安逸的四个月就在我们的挥霍中远去,带来了兵荒马乱的寒假。

  离校前彭西南给我打电话,说要与我一起回家,我婉转地拒绝了。

  最后送我上火车的人是傅亚斯。他站在月台上朝我挥动着手上的手机,眼睛弯成一个月牙。他站得笔直,就像一棵挺拔的茁壮的灌木,永远朝着阳光伸展着枝桠。

  我对他挥了挥手,拖着我的行李去找寻座位,而我没有想到当我找到座位时彭西南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他看着我诧异的样子没有丝毫波动,起身将我把行李搬到架上,然后回到位置上坐下。

  他扬起脸,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我刚刚就看到你了,和那个人一起。”

  我撇撇嘴,从包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这个动作似乎惹恼了彭西南,他伸出手来扯了我的耳线,琥珀色的眼中带着血丝,第一次如此暴怒:“谈夏昕你到底是想要我怎么样?妈的老子这么喜欢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火车开过山洞,整个车厢里幽暗得像黑夜。

  我看不到彭西南那张俊秀的脸,只能盯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他的眼睛,从前我总觉得他的眼睛就如湖泊一般瑰丽,而此时它更像一望无际的海洋,一不小心便会溺死其中。

  “你喜欢我?你这么喜欢我?彭西南,你别以为你和季柯然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不觉得你和季柯然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但是一边和季柯然搞在一起一边还说喜欢我算什么狗屁,你让我觉得你肮脏和恶心。”

  “夏昕,我和季柯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你们他妈的都接吻了还能怎么样?”

  我戴上耳机,光亮慢慢地朝车厢侵袭,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将彭西南那张惊慌错乱的脸推离。

  直到火车进站,我和彭西南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下火车时他却主动帮我提行李,我对他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提就可以,我打车回去。”

  他的手硬生生地卡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很僵硬,他最终只是无奈地笑了:“夏昕,你不用这么急着和我划清界限,我只是想帮你提提行李,顺便去你家看看老师和师母而已。”说完便固执地从我手中抢过行李,大步地走在前头。

  我并没有告诉家里我的火车班次,所以当我推开家门时坐在沙发上看黄金档婆媳剧的妈妈看到我时还有些懵,直到我把鞋子脱好放到鞋架上叫了声“妈妈”,她才反应过来:“夏昕,你怎么回来了?西南送你回来的?快,快进来。吃饭了吗?我去给你们下面。”

  彭西南帮我把东西放好,恭恭敬敬地对我妈鞠躬:“师母不用麻烦了,我爸妈还在家里等我呢?老师呢?我先回家,改天再过来拜访你们。”

  “他在书房呢!”妈妈朝我看了一眼,推了我一把,面部表情却是柔软的,甚至带着一点讨好:“夏昕快去叫你爸出来,说西南来了。”我看着已经走出门口的彭西南,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书房走去。

  他半躺在那张红木躺椅上,胸前还放着一本泰戈尔诗集,走近了我才发现,原来他已经睡着了。他比上次见面要老了一些,两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白发,眼角额上的皱纹也更深了,这是岁月留下的一道道沟壑。我没有叫醒他,从沙发上拿了一张小被子帮他盖上,谁知被子还没有盖上他身,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睡眼朦胧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清醒,喊了一声我的名:“夏昕?”

  我把被子披在他身上,喊了一声“爸”便找个理由走出了书房,他一直在看我,直到我走到客厅那道目光还是紧紧地黏在我的后背,但是我没有回过头去。

  妈妈正在厨房,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我:“夏昕,面好了,快来吃。”我点了点头,左右张望:“妈妈,彭西南走了?”

  “嗯,走了,你喊你爸出来了吗?”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过去端起妈妈盛好的面条,还没有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一下子被烫得哇哇叫。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一声:“你啊!”

  冒着热气的最普通的面条,上面洒满了细细的葱花,而当我翻到碗里的那个糖心煎蛋时,我转过头去看厨房的那个身影,她还站在炉子前,用勺子在一个砂锅里不停地搅动着,边对我说:“你爸最近胃又不好了,晚上又备课晚,我给他熬点粥当宵夜,你吃碗面去洗个澡,如果还吃得下就再来吃一点粥。”

  橘黄色的灯光打在她带着温婉的笑的脸上,此时的她,美得让我心醉。

  “你怎么哭了?”她有些惊慌地看着我。我揉了揉眼,指着摆在我面前的空碗:“刚刚面太热了,把我熏得眼睛都是水蒸气,我没有在哭。”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理我,把那锅粥端进了书房。我看到她在为他布菜,他便翻着书边小声地和她说着什么,浅浅的笑纹印在那两张已经慢慢苍老的脸上。

  我此时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定住,那该多好。

  我轻轻地将书房的门合上,拖着行李转身走向我的小房间,那些无时无刻都在挣扎着想要破茧而出的细小念头终于沉寂了下来,这一年来的焦躁心情也终于平复,我睡在刚晒过的松软的被子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多希望就这样,一梦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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