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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漂泊 (1)

  有时候感情就像一片羽毛,你不知道风会将你吹到哪里去。

  更不知道你会在哪里落下。

  01.

  在这个深夜,女生宿舍楼F栋发生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暴动,源头是我们F227。

  在目睹了周舟被季柯然甩了一巴掌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冲上去把这巴掌甩了回来。然后,我和季柯然厮打了起来。我扯她的头发,她抓我的脸,我们就像两个山野泼妇一样扭在了一起。

  整栋宿舍楼的人都闹哄哄地聚在我们宿舍门口,大声地议论着,掩着嘴惊呼,却没有一个人进来劝架,也没有一个人来拉开我们。要不是被吵醒的林朝阳的哭喊声吓到,我们可能还会继续厮打下去直到你死我活,最后被宿管拉走为止。

  “你们不要打了,周舟……”

  林朝阳的大声尖叫唤回了我和季柯然的理智,我回过头去看周舟,她仰着脸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鼻血顺着她的下巴缓缓往下流,整个脖子和衣服都是黏稠猩红的血。我用力地推开季柯然,随手抓起桌子上的纸巾,抽出来就往周舟脸上擦,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我把纸巾堵住她的鼻孔。

  季柯然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她走到门口对着围观的窸窸窣窣的议论人群就吼了起来:“看什么看!滚!”然后用力地关上门,熄灯上床。

  整个屋子又一次陷入了黑暗,唯有那朦朦胧胧的月光能让我看清周舟木然的表情,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而白色衬衫上的那一片深红却触目惊心。

  林朝阳重新开灯,打了热水,我小心翼翼地帮周舟擦掉脸上的血,脱下她的衣服帮她换上新的。我不知道此时的她是醉着的还是清醒的,她就那样任由着我摆布着,眼睛死死地却盯着季柯然的床铺。

  季柯然背对着我们,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就连头都蒙在了被子里。

  我不再看她,低头帮周舟擦脸,林朝阳又开始一惊一乍了:“夏昕,你的脸!”我起身走到镜子前,发现我的脸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抓痕,而我的头发也乱成了一团,看起来就像一个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病人。

  镜子里的季柯然慢慢地坐了起来,她头发蓬乱,面无表情地与镜子里的我对视着,她的眼就像一片黑色的沼泽地,平静的表面下翻滚着黑色的污泥。我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灼热的刺痛感。

  走廊外的脚步声,说话声与拍门声交错在一起,谁也没有去开门。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我们四人就这样沉默地各怀鬼胎地坐着,地上一片狼藉,几张脸更是狼狈不堪。我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心底慢慢地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感。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了柜子上。

  在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季柯然凄然的笑声,若有似无。

  “周舟,你骂我是个婊子,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倒贴都没有人要的婊子……”

  黑暗慢慢侵袭,我什么都听不到,我什么都不想听到。

  我在这个时候,突然很想给傅亚斯打个电话,听听他平静的呼吸声,这样便足够了。

  这是一个荒芜惨淡的春日,掀开草长莺飞的地平面,底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

  宿舍里无时无刻不透着肃杀。

  季柯然不再与我们争吵,她每天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学校里飘荡,在宿舍里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回来洗澡换衣服睡觉之外,平时基本不能看到她的身影;林朝阳的写真集在那一夜的厮打中被我们蹂躏成一张纸的纸屑,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她的那几本宝贝写真集捧起来修修补补;周舟看起来最平静,却是最让我担心,她像平常一样上课下课吃饭看书,不再出去喝酒,空闲的时候便坐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的小树林,沉默得让我害怕。

  她甚至没有找过季柯然的麻烦。

  我越来越感到恐慌,这平静的表象,掩盖的是戎马倥偬。

  我独自坐在学校的人工湖边等着傅亚斯,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出现的却是许久没见的彭西南。暖和的春日,他却穿了一件厚毛衣,他瓮声瓮气地问我:“夏昕,你的脸是怎么了?”

  “我的脸?”我摸了摸已经开始结痂的伤疤,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可笑:“伤都已经快要好了,你还来问我的脸怎么了?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季柯然。”

  提到季柯然,彭西南的脸色惨白了几分,他有些无奈地朝我笑了一下:“夏昕,我知道季柯然性格乖张,但其实她人不错的,只是性格不讨喜罢了,你们同一个宿舍,你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吗?非得弄得鱼死网破你才罢休吗?”

  “是我不罢休吗?彭西南,虽然我们做不成情人,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所以我不敢妄下定论,但你真的该好好去问问你的季柯然,她有没有做过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别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夏昕……”彭西南伸出手来想要拉我,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谈夏昕,走吧。”

  我看不见彭西南,只能听见他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傅亚斯穿着格子衬衫,他的轮廓在阳光下更加深刻,我心中那股暴戾慢慢地消退。我沉默地跟在傅亚斯身后,走到人工湖的尽头我才终于敢回头过去看。

  他还在那里,只是已经蹲了下来,整个人埋在自己的膝盖里,安静地蹲在那里。

  我的胸口像被人刺了一刀,疼得我有些站不住脚跟。傅亚斯伸出手扶住我,眼神带着担忧:“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我摇了摇头:“我可能不能和你去放风筝了,我想回宿舍休息一下。”

  他点了点头,跟在我身后,在我踏上楼梯的那一刻,他突然喊住了我。

  “谈夏昕,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有我。”他咧着嘴,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有什么不开心,记得找我。”

  日光柔软地照在我心上,我轻轻地推开了宿舍的门,却听到周舟的哭声。

  她说:“路放,你明明知道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你……”

  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不停地往下倾倒着污秽,我慢慢地关上了宿舍门,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周舟说:路放,我爱你。

  02.

  我攥紧了拳头靠在门板上,门内的周舟像在翻找东西,声响很大。但却敌不过我的心跳声,我的心脏此时正在剧烈地跳动着,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深幽的走廊有如阴森的隧道,潜伏着一只凶猛的野兽,一个不经意就会跳出来将我撕扯成碎片。在周舟将门打开的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了一只沾满黏液的手慢慢地擒住了我的喉,我猛地从门口窜了出来,沿着阳光朝楼下奔去。

  任凭周舟在身后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都没有回过头去。

  我像疯了一样地横冲直闯,在楼道上接连撞倒了好几个人,直到跑到了楼下的空地上,我才停下来。湿冷的空气像虫子一样往我的喉咙里钻,我扶着墙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一只手轻轻地拍在我的后背,我猛地回过头,却发现是傅亚斯。

  他看着我,眼神担忧。

  “是你?”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着气:“不然你以为是谁?你怎么了?”

  “你怎么还没有走?”

  他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我:“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回宿舍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些烦躁地打断他:“你能别问吗?很烦知道吗?”傅亚斯刚伸出来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他皱着眉头看着我,表情很耐人寻味。

  最后,他把手放了下来,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内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让他走。于是我冲上去恬不知耻地用力地抱住了他。傅亚斯被我这一扑差点倒下,但很快就稳住了脚步,挣了几下没有挣开我后就任由我那样抱着。

  他的背脊笔直僵硬,好一会儿他才开声:“谈夏昕,你能松手吗?”

  “我不放!”我咬牙切齿道:“我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吗?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小气。”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手能松松吗?这样是要把我勒死吗?”

  我和傅亚斯又一次回到了人工湖边,春风吹拂着杨柳岸,我抿着嘴看着湖面,许久都没有挤出一句话来。而傅亚斯似乎也不着急,只是在我身边慢慢地踱步,不再追问我。

  我们就这样坐了两个小时,他像个小老头一样踱步踱了两个小时。

  我被他走来走去被绕着烦躁,正想开口打断他,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明明灭灭地闪着“周舟”两字,我看着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下一秒,我用力地按下了挂断键。

  几秒钟之后,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我一次次地按掉电话,它又一次次地锲而不舍地响着。在它响了第十三次时,我终于不耐烦了,抓起了手机就朝地面砸去。

  这一次,它终于没有再响。

  傅亚斯捡起了我的手机,慢慢地朝我靠近,蹲在了我的身边,他的手轻轻地将我的手包裹住,“夏昕,你的世界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周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一般,你的苦难与悲伤也自己承担。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和你分享,无论快乐或者悲伤。”

  整个世界在此时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傅亚斯那双眸子还泛着光亮。我攥紧了傅亚斯的手,许久才将那句话问出口:“如果在你生日那一天,你放学推开家门却发现你母亲吃了半瓶安眠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你会怎样?”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当我放学回家推开家门时候的那种无助感,像是整个宇宙都在此刻摧毁,只留下了一地的残渣碎片。

  我已经不记得年仅十五岁的自己是怎么一个人背着母亲去医院的,更不记得在医院手术室外独自等待的时光是怎么熬过的,只记得那一天的天空似乎特别灰暗,没有一丝光亮。

  我不知道谈老师是怎么与那个从前经常来我们家补习的学生搅和在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属于花样年华的漂亮女生会看上一个比她大整整二十岁的中年男人的,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瞒着我说要与母亲离婚,甚至已经偷偷地在外面租好了房子,就差一纸离婚书,然后搬出去住。

  在医院等待的那几个小时里,我觉得我像历经这一生最艰辛的磨难。我甚至想过,干脆就下楼买一瓶安眠药,和她一起长眠,这样的话,或许会好过一些。

  但我没有,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不停地拨打着他的电话号码,发了无数条短信。最后看着他匆匆忙忙地赶到,在手术室门外痛苦地抱着头哭号。

  奇怪的是,从头到尾,我一滴眼泪都没有。

  “后来,他和那个女孩子分手了,我妈也脱离了危险,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但是事情已经人人皆知。我妈的单位,学校,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丑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抬起头看人。好在人的新鲜感很短暂,很快就没有什么人去提起这件事,他对我也越来越好,但这件事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时不时会隐隐作痛。很多的时候我都不想和他说话,因为我总会想起我妈口吐白沫地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情景。”

  “这辈子,我最恨的便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明明此时才初春,我竟然感觉到噬骨的寒冷。看着我不停地发抖,傅亚斯轻轻地将我拥在怀里,下巴靠着我的头,声音很轻:“没事的,都已经是过去了,所有的所有的都已经是过去。”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

  我抬起头看着傅亚斯,他的眸子就像湖水般清澈,让我把接下来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那个曾经破坏我家庭的女生便是我此时的辅导员张诗诗。面对着她时,我并不想杀死她,而是想拿着针一根一根刺进她的心脏,让她体会我所承受的痛苦。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当我听到周舟对着电话说她爱着路放时,我的心就像掉进了寒冰里面。我在这个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的那一种人。在那一刻,我想做的并不是冲上去摇醒她,让她清醒点,而是想:就让她这样死去吧。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我不敢面对周舟,是因为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伤害她。

  我像一只躲在黑暗里的鬼,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对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伸出我的魔爪。

  03.

  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这样。

  每天我都是宿舍里第一个醒来的,洗漱后我便出门吃早餐,有课时就去上课,没课的时候便去图书馆,或者找一个地方坐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回宿舍洗漱睡觉。我曾经在周舟面前嘲笑季柯然:“你绝不觉得季柯然像一只孤魂野鬼,整天都在躲避着你这个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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