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黑暗 (2)
黑暗中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这个世界玩转在鼓掌中,一夕之间,所有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我推开宿舍的门的那个瞬间,我以为我走错了地方,正打算说声“抱歉”关门走人的时候,林朝阳凄厉而嘹亮的喊声把我唤了回来。我手扶着门的把手站在门口,看着满屋子的铜版纸碎片、碎成好几块的光盘、印着大头像的抱枕、靠垫、袜子,还有大小不一的手办模型、演唱会门票、签名照、满地的纸巾以及坐在地板上正在努力地撕着写真集的林朝阳,太阳穴突突地疼着。
我从来都不知道林朝阳以收集了这么多有关于LEN的东西,我和周舟一直都觉得她疯狂几乎变态地迷恋着那个选秀明星,收藏了几百个G的图片视频什么的,没有想到她还藏了可以堆满我们整个屋子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真不知道她平常都把这些东西藏在了哪里。
而现在,她正在努力地用力地将自己的收藏品摧毁,能撕就撕,不能撕就砸,砸不掉的,她肯定还会进行二次处理。
“你这是做什么?疯了吗?”
林朝阳红肿着眼睛抬起头,她的嘴巴还咬着她平常碰都不让我们碰一下的特意从网上订做的抱枕,她像野兽撕咬着猎物一样,把抱枕咬开撕碎,棉絮在空中飞舞着,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夏昕,LEN吸毒了,被逮捕了!”她含糊不清地对我说:“你知道吗?LEN吸毒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像你一样脑残粉整天疯狂地追星,我还要给周舟送衣服去医院,你快把东西给我收拾好了!”我有些不耐烦地对着她敷衍道,“吸毒就吸毒,你不是总是口口声声说你会爱他一辈子吗?现在就是验证你的感情的时候了,等他从戒毒所或者从监狱里出来,你又可以继续追着他跑了!好了,现在乖乖地给我起来收拾东西!”
我轻轻地拉了拉她,可是林朝阳还是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没有应答我,没有反驳我,就像压根听不到我说话一样。我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才听到她近乎无声的喃喃自语:“你说LEN怎么会吸毒?他不是一直都很反对吸毒的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因为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国际戒毒日的公益演出上,他当时说了一番话很让我感动!可是他怎么可以吸毒?你说他怎么可以吸毒……”
林朝阳的情绪很不对头,我不再与她玩笑,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她整个人突然扑进了我的怀里,揪着我的衣服,大声地号哭起来。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们吧?我妈是个吸毒犯,不是吸毒者,而是吸毒犯!”她闷在我的怀里,颌骨紧贴着我的胸腔,她每说一句话我的胸口都会颤动一下。
“吸毒者不是最可怕的,吸毒犯才可怕。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们家里到处都有针头和注射器,同学朋友从来不敢去我家玩。以前我们家庭条件很好,她有自己的公司,但是我爸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出去工作。她每天都在骂我爸没有用,夜不归宿是正常的事情,后来甚至开始吸毒,整个家都给她败光了!她的公司卖掉之后我爸拖着病体去踩三轮车,赚来的钱还是给她吸毒吸光了!后来,她甚至去贩毒,被人抓了进去。不过其实这样也好,她再也不会为了钱和我爸吵架,也不会把我的学费拿走让我被老师骂!最多只是被骂几句吸毒犯的女儿!你不是一直在问我寄那些东西给谁吗?不是奇怪我从来没有谈论过家庭吗?因为我不敢告诉你,我是寄给我那个吸毒犯的妈!我怕你们嘲笑我,我有一个吸毒犯的妈!”
“从小学到初中,我基本都没有什么朋友!因为谁也不愿意和吸毒犯的女儿做朋友!他们说吸毒者很多都有艾滋病,不知道吸毒者的女儿有没有!”林朝阳已经不再颤抖了,声音也慢慢地沉了下来,“后来上了高中,我才渐渐有了朋友。这辈子,我最恨的一种人就是吸毒的!”
林朝阳从我的怀中抬起头,她脸上的泪已经干涸,留下了脏兮兮的痕迹。她站了起来,在床上翻出一个硕大无比的箱子,将地上的东西统统都塞了进去,然后抱着它出走了宿舍门。
“你要去哪里?”我问。
“没有去哪里,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烧了而已,反正留着也没有意义了。”
说完,她像幽灵一样飘了出去。
我没有追上去,我其实很能明白此时的林朝阳。LEN就像一面矗立在她心上的旗帜,光新亮丽的背后是一大片污浊。
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最高大的堡垒都在慢慢地倾颓,然后倒塌,最后变成了一片只有残渣断瓦的废墟。
03.
林朝阳去了后山,她烧掉了那一箱搜藏了几年当成宝贝的东西,却被当成了烧山的纵火犯被学校的保安揪去了保安室。我费尽了口舌加上买了两条烟才和保安室的人谈妥,堵住了他们的嘴没有把这件事上报到学校,领回了林朝阳。
被林朝阳这么闹了一通,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八点,周舟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好好休息不用过去医院。我像个被抽干气的充气娃娃虚软无力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我匆匆地吃完饭赶到医院的时候,却发现周舟的病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空无一人,她的电话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原本我以为她只是出去散步,结果我将医院翻了一个底朝天我也没有见到周舟。最后还是护士小姐告诉我:周舟出院了,在中午的时候,独自从医院离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像走在路上被陌生人扇了一个巴掌般愕然和莫名其妙,我告诉自己:或许她已经回了学校,只是见我在睡觉没有打扰我而已。我怀着侥幸的心理推开了宿舍门,宿舍里一片漆黑,一个黑影站在窗口晃动着,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了。
我伸手去摸墙上的灯,松了一大口气:“周舟,你怎么突然……”
就像突然被一只忽如其来的大手扼住了喉,下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挤不出来,灯光下林朝阳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诧异,她四处张望了几次之后问气喘吁吁的我:“周舟回来了吗?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站在门口,明亮的灯光照得我直想流泪。可是她却没有回学校。
周舟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不知所踪。
“周舟不见了,她出院了,可是她没有回来。”
“怎么会这样?她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我虚软无力地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把脑袋罩在了大衣里,好一会儿,我才突然想起周舟在医院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她要离开肯定要回宿舍里拿东西。我冲到她的书桌前,拉开她平时放东西的柜子,可是里面除了几张VIP卡外,银行卡和身份证都不见了。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林朝阳:“周舟什么时候回来拿东西的?你知道吗?”
林朝阳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她不解地看着我:“她没有回来啊?身份证和银行卡是早晨我送去医院的,周舟说她要交医药费需要身份证和银行卡,叫我送过去。”
我瞪大着眼睛看着林朝阳,她无辜地朝我眨着大眼睛:“这倒是怎么了?你和我说呀!周舟走了吗?她去哪里了?会不会是回家了?还是去路放那里了……”
“你给我闭嘴!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了!是你把身份证和银行卡给她送去的!如果没有这些周舟就走不了!如果周舟出了什么事,你就是间接凶手!”
我随手从桌子上抄起一本书朝聒噪的林朝阳砸了过去,锋利的书角擦过她裸露着的手臂,留下一道鲜红的划痕,下一秒,血珠从伤口渗了出来。
林朝阳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凝固,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然后蹲下身捡起落在地上的书本,拍了拍后放回周舟的书桌上。
“周舟最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我出去找她。”她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说完之后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林朝阳单薄的背影像一把锋利的刀,嗖地一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冲了过去用力地抱住了她的腰:“对不起朝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周舟不见了,我心烦。”
“没事,其实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这本来就是我的不是。”
她偏过头来对我笑,一滴热泪却飞落在我的手上。
这个夜晚僵冷得可怕。
我闭着眼睛,对着电话像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把我要说的话都念了出来:“路放先生你好,我是周舟的室友谈夏昕,我想请问一下周舟现在在你那里吗?”
背完这几句话之后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然后我听到一个像电子音一样的女声:“小姐你好,我是路总的秘书,请问你有预约吗?”
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一瞬间被抽光,我有气无力道:“麻烦你把我刚刚说的话转述给你们路总,再见。”
三分钟之后我的电话响了起来,路放的声音丝毫没有之前的镇定与公式化,取而代之的是慌张与急促:“你说周舟怎么了?她去哪里了?”
看样子周舟并没有去找路放,在失望的同时我也在心底冷笑了几声,他是怎么对待周舟的我们大家都知道,而现在他却还是戴着这副虚伪的假面具不肯脱下,仿佛这层面具已经和他的皮肉黏在了一起,强力撕扯只会鲜血淋漓。
“周舟不见了,你开心了吗?”
说完这句话,我用力地按下挂断键然后关机,可当报复的快感消失之后,剩下的只有浓浓的落寞与担忧。
季柯然搬走了,周舟走了,林朝阳出去寻找周舟,偌大的宿舍只剩下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
我与林朝阳以及陈川找了周舟三天,整整三天。
这三天内,我去了酒吧、旅馆、网吧、医院,以及所有周舟最喜欢的全家便利店,可是连周舟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我甚至去了这个城市的所有海边和江边,询问了许久都没有她的一丝线索。
夜幕降临,我站在天桥上看着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我的脚下是一片繁华的车水马龙。我艰难地爬上了围栏,坐在围栏上往下望,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和从未有过的绝望慢慢地朝我侵袭而来。我什么都没有顾忌,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就这样站在天桥上大声地号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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