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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马路

白色马路

第一次遇见杉杉,以为她是个搞传销的骗子。杉杉在咖啡厅里嘴皮翻飞,手舞足蹈,我顿时想起之前网上盛传的传销舞蹈视频《不要觉得自己没有用》。

在社会上吃过几次亏之后,我开始怕那些把蓝图勾画得很大的人,觉得要么太不靠谱,要么太理想主义。后来才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杉杉就是要强。

杉杉要强是有原因的。这是我之后才知道的原因。

杉杉初中时喜欢一个转校生,名叫言延,是在公车上认识的。

言延留长发,言延穿白衫。

公车快要开了,杉杉说,我看见车窗外有一道白光,好白好白,你不知道有多白,突然,白光一闪,车上出现了一个人。

我笑:“龙王三太子?”

杉杉:“屁啦,是言延啦。言延穿着一件特别白的白衬衫,胸口的扣子还系错了,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吗?那么衣冠不整的一个人,嘴里竟然叼着一个苹果!”

我说:“我也会叼啊,我还会叼可乐。”我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罐可乐准备叼给她看。

杉杉扬起巴掌拍了下我的胳膊:“哎呀好烦,你还要不要听啦。”我连忙放下可乐,变严肃状。

杉杉说就因为言延嘴里叼着一个苹果,她喜欢上了他。杉杉说苹果代表纯洁,心底纯洁的坏小子是她的天菜,当然还得长得帅。

“言延就很帅,像林志颖。”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跟男生说话,她当时鼓起勇气走上前说:“同学你扣子扣错了。”说着伸出手在他胸口上指了一把。

我问:“什么感觉?”

杉杉笑:“特别硬。”

言延生活在单亲家庭,跟着他妈从南方过来的。他妈半年前来出差认识了一个当地的男人,半年后就带着言延嫁到了这边,再婚后就不怎么管他了,那个男人更视他可有可无。所以,言延眼睛里经常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忧伤——这话还是杉杉说的。杉杉还说,言延从来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不仅帅,而且酷,学校里有一半女生都承认喜欢他。”

杉杉是学校里第一个跟言延认识的人,从那以后,言延便经常在她们班门口等她一起放学。学校里那一半喜欢言延的女生自然都对她抱有敌意,另外一半没承认的对她敌意更大。

杉杉在班里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小琴。小琴问杉杉是不是喜欢言延。

杉杉嗤笑一声:“他?我怎么可能喜欢他那种小混混。”然后,跟小琴笑作一团。

小琴又笑着问:“真不喜欢啊?”

杉杉说不喜欢。小琴迅速从包里拿出一封粉色的信递给杉杉。

杉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却故意装傻:“这是什么?”

“你帮我递给言延吧,知道你们关系好。”

“好呀好呀,没问题。”

言延真跟小琴好了。

杉杉当时唯一的安慰是,言延放学还是会跟她一起回家。而就为这事儿,小琴跟杉杉绝交了,并四处散播有关杉杉的谣言。

杉杉说她之所以都忍了,因为某一天的某一件事。有一天,言延上课忘了带书,跑到她们班门前借,他站在门口叫的是杉杉的名字。杉杉故意拖长音问:“什—么—书—呀?”言延说数学书。杉杉掏出数学课本,一边朝他走去一边用虎音娇嗔:“言延你能长点记性吗,下回我要是没带看你怎么办。”

言延露齿一笑。杉杉说看到言延的笑容,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花香,又回过头扫了一眼小琴,整个世界又充满了屎臭——从来没见过那么臭的脸。杉杉边往座位上走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

后来,言延跟小琴分手了,他还是跟杉杉一起放学回家,好像从来没有过小琴这个人。六月十四,杉杉想在言延生日那天跟他表白。杉杉折了一千零一个纸鹤。她说折一千个没意思,折九百九十九个又太俗。她喜欢《一千零一夜》,就折了一千零一个。折好之后,她给言延打电话,说她折了很多纸鹤,让他猜多少个。

言延:“一千个?”

杉杉:“不对。”

言延:“九百九十九个?”

杉杉:“不对。”

言延:“不知道了。”

杉杉:“一千零一个。”

言延:“噢。”

“你知道吗,”杉杉跟我说,“我折了这么有寓意的一千零一个,他竟然就只说了一个‘噢’字。我纸鹤折好的当天下午就挎着盛纸鹤的篮子去了河边,全丢进河里了。”

我笑:“你也是太作。”

杉杉:“我哪里作了,一千零一个,多美啊,他竟然就只说了一个‘噢’字,噢噢噢噢你妈个头啊。”

我问:“然后呢,你就从此再也不理他了?”

杉杉:“然后我扔完纸鹤就跑去他家跟他表白啦。”

但是言延拒绝了她。

言延说,他不会跟她在一起的。杉杉问凭什么小琴可以她就不行。言延也不解释,就只是说他不会跟她在一起的。后来,几个月之后,言延电话她说要回南方去找他爸了,他妈和那个男人彻底不管他了。言延说要走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绝望。

“那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可能吧。”

“你走的时候我能送你吗?”

“不用了。”

自此,杉杉再也没见到过他了,直到五个月后,又是在一个公车站台,这次换她在车外。

杉杉发现公车上有个很帅的男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言延。

言延完全变了。他把头发剪短了,穿着一件紫色的衬衣,衬衣上印着虎。那之后,她疯了一样向所有人打听言延的消息,包括之前翻脸的小琴。终于,她打听到了言延的新手机号,并得知他近半年并没有回南方,而是辍学打工去了。她打电话给言延说想见他一面。言延没有拒绝,约好第二天中午等她放学在学校门口见面。

那天晚上,她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大概有七八页吧。我问她还记得信上写了什么吗。她说不记得了。但别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她记得那天她买了一包薯片当午饭,准备和言延一起吃。她记得言延在学校门口出现的时候她呼吸都要停止了。她还记得去言延他们家的时候,他们俩一路都没有说话。

言延拿着那包薯片,一边走一边不断朝空中抛。升起。落下。升起。落下。薯片在包装袋里有节奏地翻滚着,直到现在她都忘不了那个声音。

言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城中村里,跟几个工友合租。言延说,我宿舍很乱,你别介意。杉杉没说话,低着头把信拿出来,让他一定要当着她的面看完。言延坐在床上开始看信。杉杉背对着他坐在床边。言延看那封信看了好久,杉杉只能一直盯着他房门边上的洗脸架,感觉天旋地转的。终于,言延看完了。

“我看完了。”

“哦。”

言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快上课了,我送你回学校吧。”

“好的。”

那天太阳很大。言延从家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遮阳伞。

“这是我第一次为女生打伞。”言延笑着说。

杉杉也是第一次离言延这么近。她用食指轻轻勾着言延撑着伞的胳膊,不敢挽。她不知为什么不敢,她那时已经什么都不怕了,被老师或熟人撞见又能怎么样。但她就是不敢,可能是觉得挽着太沉重,害怕这一切被扯开。她走得很慢,言延也走得很慢。

热气蒸腾。

“你往前看,能看见什么。”言延突然问。

杉杉抬起头,只看见空阔的街道被太阳晒得白晃晃的,连路面附近的空气都融了,景象甚至有些弯弯曲曲。

杉杉问:“马路?”

“嗯。这条白色马路就是你要走的路。空阔,笔直,明亮。这是只属于你的路,我走不上去,我之前就说过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将来会离开这里,去大城市生活,我要么留在这里打工,要么去南方找我爸,我们从来不在一条路上。我知道你喜欢我,从那天我扣子系错了的时候就知道。杉杉,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人。”

……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就回学校了呀,言延去迪吧找朋友了。噢对了,他把那把伞送给我了。”

“你们之后还有联系吗?”

“好多年都没再没联系过了。不过前段时间小琴来找过我,她想找工作,让我帮忙留意。”

“你又赢了。”

“一直就没输好嘛,真是的。小琴还跟我说言延已经结婚了,女儿都两岁了。”

“长残了吧?”

“不知道,希望吧。”

杉杉开始大笑,笑完又一脸认真:“不骗你,我现在一遇到低谷就会想起那条白色马路,还有那包薯片在他手里抛起落下的声音。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条白色马路是只属于我的路,这条白色马路是只属于我的路,这条白色马路是只属于我的路……”

杉杉哭了。

你还不懂你的好,

这时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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