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忙之中

室友一直是个自信的人，自信到前两天为止。其实他跟人是挺不一样的，主要表现在理解力强和知识面广上，跟他沟通完全不必担心交流成本太高。这是我瞧出来的，一直没告诉他，也不用告诉他。对于自身的优点，他比我们知道得更清楚。一天到晚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咱慧根真大。

这根慧根儿前两天第一次参加面试，完后是他生平第一次蔫儿——躲房间里两天两夜不出来。敲门不理，叫名不应。要不是偶尔能听见房间里传来DOTA的声音，我估摸着是不是得撞开门瞧瞧。第三天中午，慧根儿带着一身骚气出来了。我说，慧根儿你先去洗个澡吧。

洗澡中途，慧根儿光着身子滑了出来，让我帮他叫十块吮指原味鸡。我举着电话说：“稍等一下，麻烦您改成十块，对，十块，其他的不需要。”慧根儿听完给我竖起大拇指，心满意足地滑回去了。洗完澡，慧根儿开始一边吮指一边跟我聊面试。

一开始，慧根儿面试表现还成，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却实事求是，这些都是面试时需要具备的素质。他用具体的实习例子把自身的优点全带出来了——夸自己不直接夸，用事儿往出带，既显得真实，又显得谦虚。像什么抗压能力强，专业水平够硬，既有独立性又有团队合作精神，原词没在他嘴中出现过一次，该体现的却都体现了。

接下来面试官问他薪资要求，他报了一个数字。面试官问：“你觉得这个价码合适吗？”他一脸自信：“我觉得我值这个价码。”面试官问：“这个条件倒是不难满足，那么请问你能满足我们什么，你能给我们提供什么？”

慧根儿从来不撒谎，也不会讲场面话。于是他当场回答：“我不知道。”

哎哟，我一拍手，哈哈大笑。我说：“我要是面试官就铁定要你，多实诚啊。”我问，“后来呢？”他说：“后来我就回来了。”

我们又傻乐了一阵，慧根儿狠狠咽下一大块原味鸡说：“能为别人提供什么，我这辈子都没考虑这个问题。我的心思全在我的五年计划上……”我知道他的五年计划。慧根儿想先用一年时间找个小公司练手，然后用一年时间在一个名气响点儿的大公司积攒人脉，顺便做跳板，跳到一个优先考虑待遇的私人公司，剩下的三年时间用来攒钱，然后创业。突然，慧根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直勾勾盯着我问：“你说我算不算以自我为中心？”

我仔细沉默了一下，其他人问我问题，都是想听好听的答案。这种精神脆弱、人格单薄的人最好满足。随便编几句漂亮话，骗他们害怕的永远不会发生，想要的徒手就能得到，任何一种人生都不算白活就可以了，那也是他们想听到的。慧根儿不行，他就喜欢听真话，看哪些是能改变的，哪些是不能改变的。但，在他面前唯一不能提的是平庸二字。

于是我对慧根儿说：“你这怎么叫以自我为中心呢，你也太会夸自己了，你就是在这方面还有些，怎么说呢，”慧根儿问：“说呀。”我说：“有些平庸。”

慧根儿还没来得及嘬的油手抖了一下，我假装没注意继续说：“你是聪明，但也有聪明人的通病。你平庸，就因为你跟其他特立独行、目标明确的人一样，无形中把自己放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了。”

“比方说面试、工作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吧，你总把这些事当成一场博弈，反感被人利用，觉得别人不配利用你。实际上，人和公司都是互相利用的。但不是利己损人，而是利己利人。你需要一个公司来做平台，付房租，找安全感，公司同样也需要你为他们提供价值。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是双赢，但问题是……”慧根儿要说，被我打断了：“但是赢下来的价值分配不均怎么办，我值一万，只给我三千不太合适吧。你对你和社会对你的价值评估永远都是不对等的。这就好比——”我话还没说完，慧根儿就打了个响指，虽然因为手指太油没有打响。

他说：“OK我懂了，接下来就剩下证明了对吧？”

《壁花少年》里面有句台词：我们总是认为我们应当得到配得上自己的爱。

这方面跟感情其实是一样的，你觉得你值得人喜欢，人家不觉得你值。好在感情和工作又不一样，在感情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连你证明你值得喜欢的举动都不招人喜欢。工作就好多了，你值得获得更多更好的话，证明给他们看就好了。但这不是每天多努力一个小时，一周多努力五个小时，一年多努力两百多个小时这种证明，就好像用油笔在本子上写情人的姓名一样，笔芯写完又能怎样。怎样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看到你的努力是不够的，让他们看到效益才是王道。

忘记你的办法大概只有忙碌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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