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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罐子是井留下来的。

井坐在我旁边的几个月里,它一直摆在我们的课桌中间。

井的梦想是环游世界,可能他的说法更文艺一些,但在我看来就是这个意思。

井书桌的抽屉里放满了成摞的旅游杂志,他刚坐在我旁边的时候因为和我不熟,只是每天一个人安静地在一旁翻杂志。后来的某一天他试探性地推了我一下说:“你看你看,这个地方我去过。”然后无视我一脸的诧异自顾自地讲起来。从此以后,他翻杂志的时候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讲话,开场白除了“你看你看,这个地方我去过”就是“你看你看,这个地方我没去过”。然后真诚地表白他有多么想去,说着说着就会牵强地引申到他环游世界的理想。

有一次他又在我耳朵旁边唠唠叨叨地说他一定要去世界的所有地方看一看的时候,我突然转过头看着他说:“我也是。”

他愣愣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接着像找到知己一样一脸激动:“真的吗?那我们可以一起攒钱了。”井开心的脸,让我很惭愧。但只有梦想,我倔强地不想输掉。

井喜欢校门口超市卖的一种做得很可爱,每盒有五种口味的口香糖。有一天他从外面捧了一个大罐子进来,兴奋地说那个口香糖换了包装,我装出不想理他的样子,却用余光惊异地看着他一天之内把它们全部吃光,好像就是从那之后井就总嚷嚷牙疼什么的。

然后井把那个罐子擦干净,放在我们桌子中间。我皱起眉头说:“你这是要干吗?”

“这是旅游基金啊,”井笑着把罐子转过来,上面有一张写着“旅游基金”的纸条,“我们不是要一起去旅行吗,现在就开始攒钱吧,一分一分的。”然后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塞进去。

那一瞬间,我有些感动得说不出话,却还是虚伪地挑刺道:“一分钱根本没用的好不好。”然后面无表情地拿过盒子,把那张纸一把撕下来。井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看着我,我说:“你字太难看了,我重新写一张。”

其实井的字写得并不难看,反而像他讲中文一样好得让人没话说,以至于他在讲台上说自己是日本人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相信他。后来听老师解释说,他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不停地转学,井去过许多国家和数不清的城市,中国已经是他来的第五个国家了。

我妈听说我旁边坐了一个日本小孩,叮咛我一定要把他领回家看一看。

老师们也觉得稀罕得很,对井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偏心。语文老师有一次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凑到井旁边看了半天,张开嘴抖动半天秀出一个“程遥lever”。井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忍不住“扑”地笑出来。老师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脸上的皱纹拧到一起,很不满意地看着我。

崇洋媚外,崇洋媚外,崇洋媚外。

即使这样,井还是对我们的课程明显缺乏兴趣。尽管他的中文说得挺不错,但终究没有达到可以在语文课上应对像是挑错字、填成语这些刁钻古怪的高考题目的水准。井跟我一样虽然对数学老师胖胖的脸着迷,但对数学实在喜欢不起来。他去过许多国家,根本不屑和我们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人一起背什么单词,造什么句子,所以英语课心安理得地趴在桌子上睡大觉。

而这样的井,却对地理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地理老师自然受宠若惊,课与以前比起来讲得格外卖力,虽然感觉上是为井一个人讲的。后来她几乎是达到了讲一句就试着与井交换一次眼神的程度,井也乐意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停地点头,班里其余人就这么无辜地被他们忽略掉了。井说地理老师的课讲得相当有意思,我说我听了这么多年怎么没听出来。

他说:“你看她每讲一个地方,都会描述那里的气候,介绍那里主要城市的特色,还有那里的平原啊山川的都会讲到。”

那有什么有意思的?

我无奈地解释说只要是地理老师都是这样讲的,因为这是高考大纲要求的。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绿色的本子在上面画来画去,每次我说话他听不懂的时候,就会在那个本子上比划。结果他比划了半天的结果就是抬起头一脸羡慕地看着我说:“你们的高考真有意思。”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挖苦。他一句话不知道伤害了广阔时间和空间范围内的多少人。

我说:“你到学校门口把这句话大声喊出来,你明天大概就来不了学校了。”然后无奈地看着他又在那个本子上比划。

对于井的离开,我是表现得最为惊奇的一个,但这种惊奇的程度也只是在那天早上走进教室看见井桌子上的书都不见了的时候愣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哦”了一声。

即使是那么稀罕的井,在走了以后,老师们也显得若无其事,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只有地理老师,四周仿佛笼罩着重重的失落感,讲课时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还经常把怒火迁移到我头上。秦丹说,大概是因为井让她在习惯了被学生冷落之后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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