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从未被爱够

　　如果你试过在梦中跌落悬崖，毫无任何预警地，从坦途跌落进深渊，也许你就能明白语含非此刻的心情。

　　惊吓、疼痛、迷惘以及绝望。

　　她问秋琳：“为什么这整件事发生得那么突然呢？我毫无准备。”

　　秋琳说：“当你有所准备，你会建立起防御体系，保护、遮掩你的伤口，不想它们被看到，也不愿它们再被碰触。因为会痛嘛。”

　　语含非想，真的是很痛很痛。

　　她又哭了很多回。她跟四水发短信求救：“额娘，我真的好痛好痛。”

　　四水回：“痛到尽，痛就散了。痛到尽，你也就该长大了。”

　　“额娘，我觉得自己好孤独，好像这辈子从未被爱够，好像这辈子从未被抱够。”

　　“没人抱的时候，自己抱抱自己。实在还不行，抱抱枕头。”

　　“我觉得我自己特别特别可怜。”

　　“没啥可怜的。等你走过去再看，这件事带给你的成长不是一星半点。闺女，该长大了，别再一直惯着自己宠着自己了。”

　　“心疼自己不可以吗？”

　　“心疼要有个限度。过了，就变成了叽叽歪歪的怨妇。”

　　语含非想，可不是么，一遇到事，她首先就怨天尤人，不是怨妇的心态是什么呢？

　　一个小女孩+怨妇的奇妙组合。语含非真是彻底服了自己。

　　但还能怎么办呢，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这是她自己主动要来体验的灵魂课题，没有人能代替她痛，也没有人能代替她想通。

　　秋琳说：“就扎根在这痛里吧，直到有一天你真的想通，一切就豁然开朗了。”

　　语含非不停地念祈祷文。非先生还是一直没有出现。

　　忽然有一天，她笑了：“原来他才消失10天，我竟像等了10年。”

　　秋琳说：“对呀，你的感受让时间无限延长了。你快乐的时候，日月如梭，你痛苦时，度秒如年，都是有可能的。时间根本就是一个最大的幻象。”

　　语含非说：“我真不敢相信，我在这10天里，在内心编造了那么多剧情。一开始是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然后就被内心的不安吞噬了，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然后是又被卷入童年的分离之痛里……真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秋琳说：“但你还是没打算醒来。”

　　语含非奇怪：“我是要醒的啊。”

　　秋琳说：“如果要醒来，你还要往深层更看一步。这件事、这个男人的出现，到底是要教会你什么？”

　　语含非说：“大概是要教会我下次别再那么轻易爱上一个人吧。”

　　“你看，你还是在一个梦里。现在你去找出非先生的照片，你好好看着他的照片，试着跟他交流。看看你心里会出现什么念头。”

　　语含非觉得这还挺傻的，他又不是死了。秋琳说：“死生都不要紧。所有的灵魂都可以交流的。”

　　语含非看着那时他传给她的照片，心中忽然有一个很深的触动。她真的是爱这个男人的啊，从他跟她聊天的第一句开始，不，或者说，从朋友口中听到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心就打开了，她的灵魂无限朝他敞开，而她，确实也曾在他那里，收到这样情意相通的信号。

　　“秋琳夫人，我明白了。我最近一直在攻击自己，我为什么总是那么傻、不长记性，总是那么轻易爱上一个人。但爱本来不就是最自然最简单的一件事吗？就像拧开水龙头就有水流出来，把心敞开就有爱流出来。这事根本没有那么难啊。”

　　“是啊，爱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情。是人类把它想得太复杂。似乎不经历风霜雪雨、不经历百般磨难、不经历累世变迁，就不足以触碰到爱。那是因为很多人心中匮乏爱、害怕爱、抗拒爱，但表面又装作很渴望爱却得不到的愤懑样子。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肯把心向宇宙的虚空敞开，宇宙就会给他注满爱，他的心中满溢了爱才能在人间感受到爱。否则，一个心里压根对爱没有概念的人，无论旁人再怎么爱他，他也感知不到，甚至会拒绝。”

　　语含非想到她曾经去采访一位静心多年的老师。老师讲起他年轻时候的情事，那时很多女人爱慕他这个人，爱慕他的才华，他也会有想要爱的冲动，但每段关系总是很匆忙就结束了。后来，当他开始静心，一步步去接近自己的源头，他才发现，他心中对爱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儿时，父母早亡，在他的记忆中，对于“被爱”这件事几乎没有印象。所以他长大后，对女人给他的爱，一是觉得陌生，二是觉得恐慌。“当别人不断给你爱，但你心中的爱流淌不出去，无法回应对方，你真的会觉得压力太大了，就会想逃跑。”

　　语含非想到之前的那个男人，他最常说的几句话是“我真没想到你能对我动真感情”“唉，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我这么浑蛋的人有什么好的”，那时语含非以为他在“客套”，现在看来那就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了。

　　语含非又想到自己，还不是也一样。遇到别人的爱时，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总会觉得“我何德何能受如此厚爱”，就算对父母，她也有这种感觉。她曾经以为那是谦卑感恩的心，现在她恍然大悟，因为自己压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爱的。

　　没有爱的人，面对爱时自然惶恐。

　　“什么时候，你能接得住无限大的爱，却依旧淡然自若，感激却不惶恐，你便是真的接受你自己是与生俱来就值得爱，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是什么人，是什么性格，有无成就，美貌与否，甚至连你善良不善良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存在着，你就值得被爱。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点呢？”秋琳说。

　　语含非泪盈于睫。她一直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变得更好、更优秀、更成功、更漂亮，甚至更纯洁、更善良，她以为只有那样才能得到爱，才能当得起爱，才能回报爱，她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但走着走着却发现，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她好好地待在那里，就有爱了。

　　“宇宙爱你，神爱你。孩子，只要你愿意敞开心去接受，连你的小猫也用它的陪伴、它的依赖甚至它的捣蛋调皮在爱着你啊。你的电脑在爱你，你身边的朋友在爱你，甚至你走在路上，一阵清风拂过，它们也都是在爱你。”

　　语含非想起，那年春天，玉兰花树之下，她仰头看着，怒放的玉兰花，如同洁白鸽群一般，冲上蓝天。她在心中赞叹着，忽然一片花瓣掉落下来，正巧砸在她的鼻梁上。真的是“砸”，因为玉兰花瓣还是有点分量的。语含非被那一砸，震撼得心内皆空，仿佛一瞬间天地万物都消失了，只剩她与一片花瓣的萍水相逢。瞬息交会，一如永恒。

　　语含非想，那便是爱了。

　　秋琳继续说：“爱真的不难发生，难的是如何在沧桑人世保持它。当别人对你好、呵护你、照顾你时，你感受到他的爱，那当他打击你、挖苦你、讽刺你，甚至伤你、杀你时，你还能保持住爱吗？你还能看到一切的背后都只有爱吗？”

　　语含非记得朵琳·芙秋《守护天使指引卡》里就有一张牌，写着“一切尽是爱”。“我觉得这真的很难。不是在爱，就是在恨，我总在这两极滑来滑去。”

　　“孩子，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爱。爱不是你以为的甜蜜、幸福、快乐、愉悦、被照顾、被宠爱，它甚至不是和睦、亲密、和谐。它比这一切都要大得多。它是宇宙中遍布的黏合剂，将我们紧紧吸附在一起。就像地球上的空气一样，爱是宇宙的‘空气’。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爱中的。举凡痛苦、悲伤、杀戮、折磨、隔阂、分裂，也都在这空气之中，所以它们也是爱的一部分。”

　　“哇，要把大屠杀之类的与爱联系在一起，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像希特勒那样的所作所为，你也能说那是爱吗？像他那样的灵魂，还有被屠杀的那些灵魂，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呢？”语含非想不通。

　　第二天，语含非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一部纪录片，她一下对自己的问题有了答案。那部纪录片，讲述了人在热带雨林的杀戮，砍树木、杀动物……他们将其称之为“开发”。语含非说，那就是“屠杀”。

　　她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用水淹过蚂蚁洞，也曾抓了无数的蟋蟀、蚂蚱在火上烤来吃，还抓过树上的小虫子喂鸡……她“屠杀”过的生灵也不计其数，并不见得比希特勒杀掉的人少。

　　“秋琳夫人，我明白了。在灵魂的国度里，众生平等。一个人的生命，并不见得比一只虫、一条鱼更高贵。在宇宙那里，每一个生命都是生命。无论是人对人犯下罪行，还是人对其他生灵犯下罪行，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秋琳答：“是的，在造物主那里，如果要以对错、善恶来决定是爱还是恨每个灵魂，那是不可能的。宇宙只是纯然地爱着每一个灵魂，爱着万事万物，不带任何的评判。无论是你说的希特勒也好，还是你自己也好，当你离开人世，都会受到神的接引，回归到光之所在。神不会审判你，但你会对自己这一生的所有行为、想法有一个反思和总结。你所做的事，都会在你的灵魂上刻下印记。当你自己觉得这一世错得太离谱，你来世必然是要回来偿还的。这就是所谓的‘业力法则’。

　　“审判你们的，从来不是造物主，而是你们自己。你们要对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任。造物主只是爱着他的每一个孩子，从来不曾更改过。而如果连伟大、至高至善的造物主都能接受所有的善恶是非，作为一个人，又如何去审判他人呢？你们自己身上亦背负着许多的罪，前世的今生的，显露的隐藏的，你们如何有资格去审判他人呢？”

　　“过去我特别不接受‘原罪’这个说法，但从前世今生来看，我的‘原罪’也还真不少呢。”

　　“是的，在轮回中，每个人都在无心中犯错，甚至有时是出于好心。但回归到造物主那里，他给我们爱，给我们光，给我们改正的机会。这也就是为什么灵魂一次次在人间转世，就是为了洗净曾经的错，让灵魂变得更加透明。”

　　语含非发现，将镜头无限拉大，真的就无所谓爱恨了。

　　从懂得到深悟，却还是一段长长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