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更悲催的生日

　　语含非终于下定决心搬家。起因是一本在办公室流行的书——《扫除力》。

　　这位日本的畅销书作家，舛田光洋，以他的亲身经历，以及从事房屋清扫行业几十年的所见所闻，写出了这本很通俗易懂却又发人深省的小书。你的房间即是你内心状况的映照。一个生活在杂乱无章家里的人，内心必定有着许多难以解决的纠结，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

　　语含非环顾家里的四周，吓了一跳。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生活的这个空间吗？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处都是，堆满了杂志和书，墙壁很多地方也脱落了，家具也陈旧不堪……语含非忽然感觉，难怪很久很久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被某种向下的能量裹挟住了，无论她再怎么修炼内心，但始终有一个地方很难被提升起来。就好比，你身体里莫名的水肿、壅塞，会让你有不疼却总是不清爽不舒服的感觉。

　　语含非看着这个家，好像能把在这房间里外显的状况，与她内心的状况对应起来。

　　卧室的床下塞满了箱子，各种书、杂志、DVD、鞋子，满布灰尘。而且屋子总散发难以除去的猫尿味。衣橱里塞满了衣服，恨不得一打开柜门就会流出来，淹没人。所有的柜子顶上也放满了各种东西。梳妆台上乱七八糟，已经过期的护肤品、彩妆蒙上了厚厚的灰……按照舛田光洋的说法，卧室是跟人最基础的生存状态相关的，而梳妆台、衣橱则像是人的门脸，尤其是女人，直接决定了桃花运和人缘。

　　客厅呢，则是与一个家庭成员的和睦与否、人际关系相关的。厨房是与家庭温暖的氛围相关。而浴室，则是跟金钱状况相关的，特别是马桶和下水道。玄关会影响一个人外出和回家的第一感觉。家里窗户玻璃的干净程度，则反映了一个人是否能向周围人群打开心扉。甚至，小到钱包的整洁程度，纸币的收纳，各种单据的保存，都能影响到一个人的金钱运。

　　语含非倒吸一口凉气。她是住在一个怎样的房间里啊？她给她自己的身心灵搭建了一个怎样的空间啊？

　　她忽然想到，四水的家里永远一尘不染，她专门雇了小时工隔一天打扫一次。而萌物呢，经常说一句话：“今晚不出去了，要归置屋子。”而她前任室友小七，也是特别喜欢把家收拾得利利索索，所以早早顺利嫁出去了。她忽然察觉到，怎么这些情感顺利的姑娘，都这么爱收拾家啊。

　　她想到要做一个调查。她观察了现任室友，整洁程度十分不OK，她有时都看不下去。她去询问同事，也是不整洁的居多。她又打电话给萱儿，萱儿说她家也够乱的，还被男性友人嫌弃。

　　“怪不得啊怪不得，我如果是男人，也会愿意娶一个能把自己生活料理得干净、清爽的女人啊。”她对萱儿感慨。两人一致决定立刻实施扫除力，让居住环境焕然一新。这个活动也在办公室里如火如荼地开展了。

　　语含非在家，把自己用不到但可以送人的衣服、用品整理出来，一部分打包放在楼下的垃圾箱附近，有人会拿走，一部分送给朋友们。她真的觉得，这样让物品流转起来，是会让自己有富足感的。而那些很久不看的旧杂志，也实在没有保存的必要了，全部卖掉。一些书籍，捐给了远在重庆的立人乡村公益图书馆。

　　她清理了几天，感觉自己生活的空间确实清爽了不少，但整个家还是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她又把吊灯缺失的灯泡补齐，看着亮堂的家，感觉好多了，但还是不对。

　　“孟托夫，我觉得我确实应该搬家了。”

　　“早就应该搬了，更新你的能量场。”

　　“那我什么时候开始找房呢？去哪儿找呢？”语含非觉得这真是一个很麻烦的大工程。

　　“聆听信号。当神为你准备的新家已经就绪，你自然就知道该如何去找了。”孟托夫似乎胸有成竹。

　　“那好吧，我就一切都朝向搬家准备吧。”

　　语含非继续清理着。即便她在这个家里再也住不了几天，她也还是要维持它的干净整洁。毕竟，它佑护了她5年，让她有一个温暖的家，不怕风吹雨淋。

　　还有20天房租就到期了，语含非还是没有听到让她开始找房的信号，她有点着急了。孟托夫说：“还没到时候。”

　　语含非只好等着。

　　她的生日又要到了。她想送自己一次小小的旅行。去海边玩了两天回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完全被大海抚慰了、浸润了。“我是属海豚的，我就是要靠近海洋。”她有一种感觉，她终于与地球的脉动连结上了。深夜，远处的涛声，携带着地球最最深层的召唤，一阵阵涌来。语含非知道内心的某些东西正在苏醒。

　　虽然她并不十分清楚那是什么。

　　非先生答应要帮她庆祝生日。她十分雀跃又十分怀疑地等待着。当然，你知道，结果是，他没出现。语含非化好了妆，换好了衣服，他没出现。

　　语含非觉得一切的发生都是情理之中。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但她还是非常非常愤怒。她在家转了一天，满屋子乱转，恨不得用刀把他杀了。但他没有音信，杀不到，语含非于是百般受挫。

　　“现在知道T对你有多好了吧。”孟托夫幸灾乐祸。

　　语含非想起前年的生日，T一大早去机场候补，等了6个小时才飞回来帮她庆祝生日。灯光幽暗的私房餐厅，红酒，礼物，拥抱，耳鬓厮磨……恍如隔世。

　　语含非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击中：“原来我被T深爱过。”

　　当是时，她只以为男人在热恋中，都会有如此大费周章的举动。但现在看，那全是爱意满盈。虽然之后缘分弄人，缘深情浅，却也无法抹杀曾经的用情。

　　语含非真的懂了。T今生，也曾一瞬间对她敞开过心。而她的不安和任性，吓退了他刚刚燃起的热情。还好，终究有过情浓时，值得了。

　　她终于能感受到男人对她的爱了。也正因为如此，她对非先生的愤怒更加高涨。在内心的一片清冷、头脑的极度冷静之下，她真的气疯了。

　　孟托夫说：“你想骂人你就骂吧，这件事本身确实还挺值得生气的，你不必压抑克制自己。”

　　语含非问：“我骂人有用吗？我的生日就这样毁了。去年的生日在塔尔寺悲恸欲绝，今年在家中苦等被放鸽子。我骂人有用吗？”

　　孟托夫答：“没用，但如果这股情绪不释放掉，会卡住你一辈子。你一辈子都将对非先生有隔阂。”

　　“我只愿从未见过这个人。”

　　“但你就是见到了，还喜欢了，你就假装不了没事发生过。”

　　“是你让我骂人的哦，那我骂了。”

　　“你有理由发脾气。”孟托夫很肯定。

　　语含非想了想，决定等到午夜12点。她不断发短信、打电话给这个男人，他始终不回应。语含非的火真是被搓起来了。这么欠骂的男人，骂他算是替天行道了。于是，她问候了他祖宗八代，他也依旧没有回音。

　　当一切情绪宣泄殆尽，语含非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她真的觉得自己被掏空了，无喜无悲。接下来的事，是语含非此生从未经历过的，她进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没有声响，没有光影，甚至没有时间。她就飘浮在那里，或者说，她就是那里的全部。她脑海中没有任何念头，她就是那虚空。

　　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安详，从未有过的宁静吞没了她。她的身体不存在了，一切都不存在了。“我……空”，她唯一的感知就是这个。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像是一秒钟，又像是一辈子，她没有想过要回来，因为她已经无可想。但她还是回来了，当她离开那虚空，巨大的空虚和疼痛感又一下充满了她的内心。她语含非，度过了一个比30岁生日还悲催的31岁生日。

　　她看了看表，已经接近12点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在那空的境地，待了接近3个小时，而她感觉不过才一瞬。

　　“今天结束，我与非先生的一切瓜葛也结束了。”她对着自己发誓。

　　“你们结束不了。不信你等着瞧。”孟托夫说。

　　“去你的吧，我说结束就是结束。我的人生是我在做主。我再也不要跟这样的烂人有任何交集。”语含非咬牙切齿。

　　日子倒也不难打发。她又跟之前的那个男人见面了。隔了三四个月，他忽然又回来了。语含非问他要干吗，他说：“我真的觉得你对我特别够意思。”语含非心里冷笑：“我是你哥们儿吗？对你还够意思？”她说：“我一直都义薄云天。”

　　两个人都拼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如常。就好像中间的龃龉冲突指责都不曾出现过。但语含非又知道，一些事情改变了。

　　她主动说起那天的谈话，让她冷彻脊髓的那种感受。那个男人说：“是啊，指责别人才能推脱自己的责任嘛。”语含非把头埋在他胸膛里：“你以后别再说那样的话了，我真的很疼……每一句都像小刀子在割我的肉。”男人把她抱紧。

　　语含非真心祈祷，从此就风平浪静了吧。

　　一天早晨，语含非5点钟就醒了。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把阳台打扫干净。把那些5年没有擦过的玻璃擦干净，把已经快要看不出原色的地板擦干净，把柜子里的杂物清理了……才一开始收拾，语含非就有一个感觉：“天哪，我怎么住在垃圾场里？”她立刻想到：“是我把这里搞得像个垃圾场，能怪谁呢？”

　　她内心对这个阳台有深深的歉意，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照顾它。摇摇晃晃的窗户从未破损过，旧旧的纱窗也不进苍蝇蚊子……它们一直在照顾着自己。甚至当楼下发生火灾时，这个家也安然无恙。语含非差点哭了出来：“谢谢你们这5年把我照顾得这么好……谢谢你们。”

　　她决定跪下来擦地。地板那么脏，她还是跪下来。膝盖接触到地板的那一瞬间，语含非听见自己的腰“咔嚓”一声。她的腰疼了大概有一个月了，直不起来，热敷、灵气、推拿、艾灸都试过了，没有用，还是痛。但在语含非跪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两个字——臣服。

　　她内心有多么抗拒排斥甚至痛恨这样的人生安排，她好恨这样悲催无奈的人生，她觉得疲惫，她觉得愤愤不平……这些情绪被她深深地掩埋起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她对自己对所有人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呀”……但她的腰，还是出卖了她：她不愿意向这样的命运臣服，所以她上下半身扭曲分裂，她不满意神这样的安排！

　　跪下的那一瞬间，语含非立刻明白了。她这么长久以来内心的痛苦，有一多半是来自于对命运的不臣服，她真的好恨啊。为什么别人都有顺风顺水的人生，只有她没有，她真的好恨啊。

　　即便有神的爱，她还是好恨啊。

　　这一跪，让语含非彻底彻底地暴露了——

　　她不肯臣服。

　　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