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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冥王星第四部分

 两个人被关在摩天轮狭窄的座舱里,尽管实验开阔,还是觉得像被什么束缚着。当单影对顾鸢说出这样的想法时,男生谈谈笑过看向远方。 

 
“我倒觉得,像被命运联系在一起。” 
命运? 
很玄的东西。单影下意识的朝后面那个封闭座舱里的夏秋和尹铭翔望去。 
“我以前问起的时候,顾鸢回答的是不知道。” 
“什么?”男生没反应过来。 
“你还喜欢夏秋么?” 
“这已经不重要了吧?” 
“如果当时夏秋不提出分手,现在应该还在一起吧?” 
“恩。。。。多半。” 
“可是,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说她厌倦了,认为要继续下去会很辛苦,我已经是和她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任男友,她觉得可以到此为止了。” 
说谎。 
单影垂下眼睑。 
“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么?” 
男生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唉?明知道是借口还是放了手?” 
“我想,既然是借口,应该也不是空穴来风。其实我也感到很辛苦。” 
“啊?” 
“我一直很自责不能让她快乐却又找不到原因。” 
单影不知说什么菜好。心里暗自感叹:真是麻烦的人。 
“你现在还不明白,要吧一个人拥有的梦想变成两个人共同拥有的梦想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女生呆住了。 
说出了一摸一样的话呢。 
“如果知道真相,会后悔,会想要回到过去么?”女生的声音有点低沉。 
男生似乎有所觉察,吧始终停留在窗外的目光收回,侧头看向女生,“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想。。。。” 
“唉?”觉得对方神情有点奇怪。 
“怎么做才能让你不谈别人的事。” 
男生的嘴角浮出一点漫不经心的弧度,靠外侧的左手转过来搭在女生右肩上。距离太近了,单影目瞪口呆脸红起来,连眨两下眼睛,无法自如的呼吸。 
摩天轮向上攀升的速度似乎也慢了下来。 
只是嘴唇简单的触碰,却异常漫长,好像时间忘了行进。即使闭上眼睛,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中也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看得清晰。自己的过去,自己和顾鸢的现在,自己的未来与顾鸢的未来。。。。。真实与虚幻交错重叠,急速从眼前晃过。同样横亘在眼前的还有强大却让人无力面对的命运,人生太漫长而自己太卑微。 
所有的一切,既幸福又悲伤,让人难免落下泪来。 
而没有看见的地方,摩天轮上男生和女生所处的座舱已经缓慢、稳稳的爬过了最高点。 
 
“顾鸢。。。。我想和顾鸢永远在一起。” 
说 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流下了眼泪。 
 
 
明知道【永远】这个词太过沉重,可我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明知道再强大的人也无法控制【未来】,刻我还是想期待【奇迹】的存在 
 
叁』 
总觉得在摩天轮上那个吻太虚幻,怎么也无法转换成实质性的欢喜。 
 
相比起来,揣摩“我从没有在冬天来过游乐场”和“没有什么不可以”这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却反倒让单影找到了一线夹杂这忐忑的快乐。 
 
我从没有在冬天来过游乐场,但是,为了单影,没有什么不可以。 
 
光想着就脸红心跳。 
 
可是,顾鸢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至今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单影还暂时不明白顾鸢这话什么意思。听起来自己似乎也包括在那“东西”的范畴里。虽然不明就里,可听他这么说,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伤感。一些看不见摸不着轻如飞絮的物质替换了理性的思考力。 
 
有些人,并不像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 
 
过去的单影觉得像尹铭翔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烦恼,现在看来也是错的。 
 
从座舱里跳出来,夏秋看上去心情不错,“有点饿呢,单影想吃玉米么?那边有卖,刚才在上面就看见了。” 
 
的确,学校食堂的伙食本来就又贵又差,到周六补课就更加敷衍了事,才两个窗口三个菜,都是学生绝不会喜欢但做起来省事的品种。到四五点钟差不多都饿了。 
 
女生点点头,准备从书包里翻找零钱。 
 
“不用,我带了。”一直站在夏秋身后沉默着的顾鸢冲单影扬扬钱包。 
 
夏秋回过头,继而把本来拿在手里的钱包也往旁边坐椅上随手一扔,“噢,那我也不带了。” 
 
见他们准备离开,尹铭翔从座位上跳起来,“我也一起去。” 
 
夏秋摇摇头,“用不着这么多人。”说着拉上顾鸢跑开了。 
 
注意到留下来的男生有点沮丧,单影宽慰道:“都是小事,干嘛那么锱铢必较?” 
 
男生捡起随手乱扔的女生的钱包,低着头无意识地把玩,“夏秋她,好想还是……” 
 
“不是的。” 
 
男生诧异地抬起头。 
 
“夏秋亲口说过,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一开始就和尹铭翔在一起,也许会快乐很多呢。” 
 
“怎么可能。”男生摆出“少来安慰我”的防御架势。 
 
单影笑了笑没再接话,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 
 
男生的固执很可笑。 
 
可仔细想想,难道自己就不可笑么? 
 
明明已经把幸福握在手里,却无法开怀,不敢相信对方确实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与她交往,而不是其他什么辅助原因。
 
思绪飘向很远的将来的瞬间,单影没有注意到男生突然变掉的脸色,等低下头同样发现那张从夏秋钱包里意外掉出的名片,男生已经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伸手准备将它捡起来。 
 
单影一时也乱了阵脚。 
 
这种事,如果他们要在一起的话是必须从一个人的秘密变成两个人共同的秘密。但告知尹铭翔的人绝对不该是自己。 
 
单影往不远处的玉米摊紧张地扫过一眼,顾鸢正在付钱。 
 
单影在男生面前蹲下,从他手里抢下那张和早先学校论坛里提及的同名的妇科诊所的名片。脑袋里乱成一团,不知从何说起。 
 
“你说夏秋,为什么要……收集这个?”男生的视线直直地指向脚下地面。“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都不能相信她……” 
 
男生突然醒悟过来,用几乎要把人捏碎的力气晃着单影的肩,“你知道?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不该使自己,但不得不是自己。 
 
“夏秋是被强迫的。” 
 
伴随这单影在男生的逼问下不得不说出的真相,近在咫尺的地方,塑料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黄灿灿冒着热气的玉米滚了出来。 
 
尹铭翔松开单影,看向几步外表情呆滞的女生。 
 
那天晚上,天空中筛下又轻又小的半透明雪花。 
 
落向地面的瞬间变成了冰冷的雨水。 
 
夏秋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望着纷纷坠地的雨雪发了呆,还是不能理解,它们摔下去的时候会感到疼痛么?抑或仅仅误以为这是一场唯美的翱翔? 
 
从那个噩梦般的夏夜开始霜冻的自己的世界里,早就失去了构成色彩的元素,变得如同窗外的雪一样苍白。可是在飘雪的这天夜里,却反而开始起死回生般自心涧长出了一抹新绿。 
 
一直以来都在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认为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度过这些劫难,事实也的确如此。一遍遍冲洗过身体后穿着整洁的制服和往常一样去学校,与同学们正常谈笑即使对待男生也一样,独自一人去诊所把那个不期而至的生命扼杀。与顾鸢平静地分手,甚至连父母都没有告诉。所有的一切,只要自己承担就够了。 
 
唯独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如果非常喜欢一个人的话,不是想着要和他交往,而是逼迫自己只能止步于他普通朋友的地位。 
 
越是喜欢,就越不能勉强他陪自己一同来面对那个被封印的悲剧。 
 
可是,真有这么一天,真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再不多问一句前因后果,而是选择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像是太绝望的自己脑海中的幻觉。 
 
长久的沉默之后,男生紧紧拥住瘫坐在地上的自己,温柔的声音好似咒语,种下温暖,沉沉地掩盖所有的伤害与悲痛—— 
 
“夏秋,全部都忘记。以后我会保护你。” 
 
——不是幻觉。 
 
强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才明白,无论自己多么坚强,哪怕变成超能力者,心底最深最深的角落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发出软弱的悲鸣,期待有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就算只有一句简单的诺言,就算未必能够实现,也无妨。 
 
也终于才懂得,拒绝关怀与温暖的孤立的自己,是没有办法重新找到幸福的。 
 
我们所能看见的最美丽、最著名的疏散星团是金牛座的昴星团。 
 
冬至来临的时候,黄昏之后,由上百颗恒星构成的昴星团升上中天,开始耀眼。 
 
它们聚合在一起,从不分离,是因为懂得,一颗恒星再明亮,也无法映亮整片黑暗的天空。 
【肆】  
“已经没事了。”  
 
事后和夏秋通丨过一次电话,单影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关键问题,但对方好像反而不太在意的主动安慰自己,“不用为我担心,最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况且现在有你们在我身边。”  
 
 但是即使夏秋这么说,单影还是有点隐隐不安。担心的并不是尹铭翔会因此疏远夏秋,相反,以单影从小对他的了解,对于伤害过夏秋的人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接下去的三天都没能看见夏秋或尹铭翔,到第四天,拜靠窗坐的便利条件所赐,偶然瞥见两人从走廊上同行而过,男生和女生果然好像关系更近一些了。  
 
单影所在的4班正因为某段“地下情”的曝光而异常亢奋,闹到最后,恋情女主人公红着脸追着其中“嗷嗷”起哄叫的最响的男生打,战线从教室里迅速延伸向教室外,还有不少好事者跟在后面继续造势。追追打打了一路,走廊上异常混乱。  
 
当时正巧经过的夏秋和尹铭翔深感莫名其妙,加快步伐的同时,男生明显有个将女生靠墙护住以防被撞到的动作。  
 
单影多少松了口气。  
 
如果夏秋一直在身边的话,也许能一直男生的复仇心。  
 
 
感觉到脑袋被什么轻敲了一下,单影回过神,发现是顾鸢从后门进来经过自己时顺便的恶作剧。  
 
“第一次发现你也对八卦感兴趣,都看呆了。”  
 
单影光是笑笑,并没有告诉顾鸢“夏秋和尹铭翔刚从这里经过”。  
 
周六顾鸢由于付玉米钱耽搁了,比夏秋慢了几步回来,因此错过了了解事情始末的最佳时机,赶到时有点茫然。  
 
后来顾鸢没问过单影。单影认为以他那种头脑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顾鸢的头脑好并不是单影身为女友独有的主观论点,至少在学业方面,是得到了全年级老师同学公认的。年级第一第二总是固定的那两个女生,戴着厚厚的啤酒瓶底眼睛以做题为人生意义。相比起来,顾鸢第三名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有过几次徘徊到第四第五,但总体来说还是万年第三。不需要投身题海战术,仅仅稍加点拨就能融会贯通,太标准的高智商典范。  
 
单影有时觉得这种人很可怕,做这种人的女友更可怕。虽然觉得绝不可能达到与他匹敌的程度,但落进班级倒数十名里相形之下毕竟太丢脸。  
 
“你也好歹出去活动一圈吧。我担心你哪天就地坐化。”男生善意地却道。  
 
单影点点头立刻接受了男生的建议,推开椅子站起来,腿已经麻了。女生稍稍揉了揉膝关节,准备从后门出去,走出两步又停下来,折回身从抽屉里取出英语书拿着出了门。  
 
成绩一直就没有好过,因此被爸妈打骂的次数也不计其数,却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认真,逐词逐句地与那些呲牙咧嘴的英文字母角着力,逐字逐行地与那些面目狰狞的数学符号较着劲,为的只是。。。。。  
只是不想在班级排名上形成顾鸢第一自己最末的局面。  
 
 
 
仔细想想有点可笑,和自己男友有什么号较量的?  
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抱着那种“不想被落下”的心态变得异常努力起来。  
 
结果,期末区统考丨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单影排在班级第22名,虽然还在中游,但对女生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班导还挺满意,有一天在楼梯遇见还居然对单影摆出笑脸说什么“还要继续努力不要松懈”。  
 
女生对这突如其来的“鼓励”很不XI惯,藏在厚尼大衣里的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转身后头一次感到,“其实他人也还不错,只是。。。。。。”  
和大多数老师一样,总把优等生视为掌上明珠、差生当做渣滓。  
 
难道他们就从来没想过,差等生本来就是智力上的劣势者,其实更需要安慰么?  
这么想来,老师们真是全世界最具有“向善性”的生物。  
困扰单影的主要问题不再是成绩,取而代之的是父母之间闹得鸡犬不宁不断升级的战争。  
“。。。。。。这次是我不对。但你就没有差点跟野女人跑掉的情况吗?要不是我捏了点钱在手上你早就把我踢到阴间去了!”  
 
“哼!一个家搁在这里不管!小孩扔在一边!你说你有没有一点为人丨妻为人母的。。。。”  
 
“你就知道说教我!你又有什么时候吧这个家当回事?哼哼,还“家”!你知道我有多寂寞  
多孤独么?你在外面莺歌燕舞的时候什么时候记得我跟女儿?”  
。。。。。。。  
战火愈演愈烈,到最后总会听见家里的瓶瓶罐罐落地粉碎的声音伴着“离丨婚”响起。“离就离,我不敢离啊!这年头谁离了还不是照样活!”  
 
单影躲在书房对着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蹙紧眉头。真正思考的问题比“怎样运输运费最低”更沉重。  
 
一边呐喊“我多寂寞多孤独”,一边逞强“谁离了谁不是照样活”,搞不懂哪句才是真心。  
像在寒冷冬天独自蜷缩的刺猬,明明与同伴相拥就能给彼此温暖,却又害怕那么点伤痛而宁可孤独。  
 
 
 
 
语文课,老师称病告假,让课代表发下练习卷自修,但几乎没有几个人在做,大家都把期望寄托在下课前十分钟随便找份抄一抄。  
 
几个活跃的男生咋呼着溜去篮球馆打球,其中有个特地从后门绕进来,“顾鸢,一起去么?”  
顾鸢从作业本中抬起头摇摇,“你们去吧。”  
 
由于询问者突然发现顾鸢其实也没在做语文呢练习题,而是拿着写满公式数字的本子用红笔圈圈画画,眯起眼弓下腰好奇起来,所以本该就此终止的对话有了新的方向,“这是谁的啊?”明显不像男生的字迹。  
 
“单影的。”  
 
女生脊背一紧。却反而更加卖力写下文学常识的答丨案,装作完全没有听见身边近在咫尺的对话,甚至还可以把脑袋偷偷转过一个角度用后脑勺对着声音发源地。  
 
“唉—”尾音被故意拿腔拿调的拖长,“最近老看你们俩在一起,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淡淡的语气,光凭听想象不出表情。  
 
“哈 ?”八卦直接变成真相,对方显然也被煞到了,“胡、胡说吧?”  
 
“快去打你的球吧。”  
 
得到了完全肯定的承认又马上不再被理睬,男生有点讪讪地退出门去。单影感觉到他跑过窗口时猛看了自己两眼。  
 
 
 
高兴不起来。  
被追问时顾鸢可以毫不犹豫的承认,而自己却不行。  
一直处于劣势的是自己。即使不是夏秋的话,总觉得随便哪个女生都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说出“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也是自己。顾鸢没有说过。 
『伍』 
周五。夏秋路过四班窗口时终于发现了谈话的便利途径,俯身敲了敲窗玻璃。单影把窗户拉开。 
 
“正准备下午专门来找你呢。” 
 
“什么事啊?”女生把笔搁下来。 
 
“老家来人带了特产,妈妈说带到学校分给朋友们吃一些。” 
 
“谢谢。” 
 
“嗯,还蛮多的,大课间的时候顺便来拿吧。我等你。”夏秋一边说一边一颠一跳地跑远。 
 
看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呢。 
 
单影关上窗,突然间发现不远的座位过道处停着个同班的男生正在看着自己。 
 
女生挑挑眉毛,算是在询问“有事么”。 
 
“那个……单影和6班的夏秋很熟么?” 
 
女生按着太阳穴稍作判断,“算是吧。怎么了?” 
 
“夏秋她,现在有没有确定的交往对象啊?” 
 
原来如此。单影心中暗暗感叹夏秋魅力果然无敌。 
 
“……算有吧。”看情形似乎已经和尹铭翔接受彼此了呢。 
 
“啊?” 
 
单影不忍心看到男生惨遭霜打般的沮丧表情,又追加一句:“其实我也不大能确定。”还没来得及再观察一遍男生稍稍释怀的神色,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抱歉。” 
 
单影按下查看键。 
 
来自:韩迦绫 
 
到顶楼来。 
 
虽然处境和口碑都不同往昔,但口气却依旧不改一贯的命令式。单影抬起头,几排座位前面的女生正直视着自己将手机收回大衣口袋,然后从前门走了出去。 
 
单影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即使从来没真心把单影当作朋友,韩迦绫至少也对单影一贯的服从个性了如指掌。 
 
“果然你还是在跟顾鸢交往!” 
 
单影没有回答。 
 
“你以为顾鸢真的会喜欢你这种人么?” 
 
“叫我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以为呢?单影,算我之前太大意,没把你放在眼里。可是像你这样一无是处只会装可怜装柔弱来博取别人同情的贱人我看得多了,没任何一个有好下场。顾鸢选择你不过是因为他善良,你以为自己将来真的能和顾鸢平起平坐么?你能够给他什么?” 
 
单影面无表情地凭栏眺望远处,半天没有反应。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说完了?”女生冷着脸转过头看向情绪过激的“昔日好友”。 
 
“唉?” 
 
“那我先走一步。快上课了。” 
 
“什么?喂!你给我回来!” 
 
其实,镇定也只不过是不愿当场败给咄咄逼人者的伪装。 
 
单影身体里最不安的那根神经已经被挑了出来。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由得反问——“和顾鸢真的在交往么”。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与他的关系大部分时间却停留在远远的观望状态,对他的过往也一无所知。 
 
即使现在找不出任何不符合交往中恋人的细节,也觉得如履薄冰。 
 
单影回丨教室前在男生们上课的操场稍一驻足,就看见场上活跃跑动的顾鸢。同在操场上课的7班女生索性放弃了排球练习,围向4班练习赛的区域,喊出的“加油”后面,多半带着顾鸢的名字。  
 
冷空气太强,单影揉着干涩的眼睛离开。在这之前,只捕捉到男生一个平淡无奇的传球动作。  
 
但是,好像还是被发现了。  
 
“刚才来看我们打球了?”男生推着车和女生一起往校门口走。  
 
“嗯。路过。稍微看了一下。”  
 
“哦。”只不是“顺便”,男生也没词了。  
 
余光扫过去,男生的脸上有不易觉察的伤痕。凭他,打架也很难落败,单影有点好奇,顺口就问出来:“这是怎么了?”  
 
立刻明白女生的所指。男生不经意地笑笑,“没事。”却没有及时发现女生突然变冷的脸色和立即停止的步伐。  
 
走出七八步才诧异于对方没跟上来,转过头。  
 
女生小小的单薄的身影,硬邦邦地杵在道路中央。  
 
顾鸢推着车折回来,刚想开口,突然被女生莫名其妙流个不停的眼泪怔住了。“怎、怎么回事?”  
 
印象中好像并不是为鸡毛蒜皮小事动不动就哭的女生。  
 
单影拼命用手擦掉眼泪,猛地抬起头朝向顾鸢,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吼”的方式反问道:“我们是在交往吧?”  
 
“……”的确。  
 
“为什么顾鸢只知道一味地关心我帮助我却从来不肯接受我的帮助?我是……我……”死死地揪住男生制服前襟的单影,为了表面上看起来的一点小事泣不成声。但其实是因为长久的不安,又在别人的奚落中受了委屈。并不是小事。  
 
男生不知道那么多前因后果,但单影虽然想法很多却还算简单的女生。顾鸢单手扶住车把,用另一只手环过对方的肩,揽过来抚慰似的轻拍两下,“知道了。”  
 
“啊?”从深色衣料前转出来的湿漉漉的小脸是茫然的。完全还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  
 
“仅仅是这件事的话,我不想说是觉得不怎么重要。今天和尹铭翔出了点摩擦,但并不是需要你出面调解的恶性事件。”  
 
“和尹铭翔?”关注的重点完全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所以才说是想法简单的人。  
 
“嗯。虽然导火索小得不值一提,可关键他还是对我当初没有保护好夏秋耿耿于怀。”  
 
“他不是决定绝口不谈那件事了么?”乖乖地重新踏上了回家路。  
 
“那只是不在夏秋面前,不想让她被糟糕的回忆困扰,其实尹铭翔一直都没停止过追究,发誓要找出是谁干的。  
 
“……果然。”  
 
他那“有仇必报、马上就报”的烂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有办法阻止他么?”女生朝身边的人仰起脸。  
 
好像被寄托了很大的期望,但男生却只有摇摇头表示抱歉。 [陆]  
再遇见夏秋已经是期末考试结束的当日。  
 
单影在大口咬着冰欺凌从便利店回丨教室的途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化为跳音由远及近地追上来。  
 
“这么冷的天还吃冷饮?”  
 
“唔。刚考完慰劳一下自己。”  
 
“不能这么乱来啊,会伤胃的。”相当像家长的口吻。  
 
“没关系,我的胃很强大。对了,”单影边走边说,“上次的粳米糕很好吃。我妈说谢谢你。”  
 
“说起这个,家里的事。。。。。平息了么?”  
 
想起自己的性格应该是遗传了父母的。生气也好、别扭也好,怨气再盛也持续不了多久。  
虽然家里气氛算不上好,但实质性的激烈吵架其实只爆发过一次。  
 
准确地说,家里从来就充满了矛盾,可奇怪的是,爸爸和妈妈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下定决心离开对方。  
 
争吵吼叫,相互之责的那天晚上,爸爸摔门出去没再回来,妈妈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喝了很多酒,夜深以后已经不省人事。  
 
女生颇费一番力气才把妈妈连拖带拽地弄进卧室。  
 
白的冷的光线像涨潮一样往房间里无声的蔓延,单影喘着气靠着床沿坐下,浅灰色的影子浓缩成黑色一团蜷缩在脚下,静谧的空间中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  
 
“呐。妈妈。其实我也很爱你们。”  
 
—— —个呆在这里不管!小孩扔在一边。  
 
—— 你在外面莺歌燕舞的时候什么时候记得我跟女儿?  
 
从没有下定决心离开对方,仅仅是因为各自口中这“小孩”和“女儿”的存在。  
一点一点都不可爱。可是。。。。。  
 
——我也很爱你们。  
 
 
 
 
相似的温热血液流经身体中的每一处罅隙。    ‘  
 
可以不快乐、不和睦、不宽容,却不能无视由血缘决定的维系。    .  
 
 相互不满.相互厌烦,变成讨厌的羁绊,但到底还是羁绊。宇宙那么大,属于我的温暖只能用毫末来衡,而你们却在很重要的位置,像经线和纬线,定义了我在世界上唯一的存在。  
 
 
 
 
“已经……没事了。”一单影缓慢地眨着眼淡淡地说。  
 
“晤。那就好。考得怎么样?”  
 
“还行。当然,还是没法跟你们比。对了,最近尹铭翔没搞出什么乱子吧?”  
 
夏秋弯着眉眼掩住嘴笑,  “听你这么问,感觉他还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角色。”  
 
单影脸一红,歪过头,颇诚实地说:  “唔…稍微有点。”  
 
  话音未落。两个女生就同时注意到有个穿高一制服的男生边喊“姐,姐"边慌慌张张地跑来。  
 
“夏秋……姐。"到跟前时撑住膝盖弯下腰大喘了两口气才把话说完整。  
 
    “怎么了?”    ’  
 
    “只有你……你能……劝住翔哥了!"  
 
单影咬着冰漠淋的动作马上停住。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虽还是一头雾水但神经立刻就紧绷起来o  
 
“翔哥在XX那边的废弃厂房,本来说了只是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西高的家伙,但现在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再这样下去绝对会出人命。姐,算我求你,跟我过去一趟。”     
 
大致听出个所以然,单影也冒了身冷汗,可转头去看夏秋的表倩,  
却完全是呆滞无措的。      
 
单影立刻明白过来,“夏秋,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但现在,这一刻,尹铭翔是你不想失去的人,不是么?”  
 
女生失去焦距的目光瞬间聚合,点点头,“恩。”  
 
 
单影是胆小到看见路边有人大声吵架都会绕远走开的女生,从没有亲眼见过男生们的打群架斗殴的场面,以至于在废弃厂房沉重的铁门被拉开的瞬间,面对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大片鲜血和熟识的男生失控暴走的狰狞表情,被吓得一个激灵,本能的后退半步然后停住,失去和夏秋一起迅速跑向男生的最佳时机。因此在之后的几分钟里都能略显尴尬的杵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彻底局限在了“观众”的设定里介入不了。  
 
已经有两个人满脸鲜血地躺倒在地,穿的不是明阳的校服。周围一圈似乎没加入战斗的学生多半穿着明阳和附近职高的校服。在开门瞬间看到的试图阻拦尹铭翔继续落拳的那个单影甚至觉得眼熟,见过好几次他和尹铭翔走在一起。  
 
事件中心的男生也混身是鲜红的液体,不过单影很轻易就判断出他并没有受伤。所以,传话者口中“绝对会出人命”也显然并不是尹铭翔会送命。  
 
看到喊着自己名字跑来的女生,精神恍惚的男生终于松开被殴打者的衣领。幸好,看上去还有半口气,躺倒在地的男生一边继续求饶一边以最快的爬行速度远离尹铭翔。  
 
 
夏秋跑近后第一反应便是检查尹铭翔身上的血的来源,在确定他没有受伤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但这时,男生却莫名其妙地跪向地面。  
 
女生有点惊慌地退开一点距离,以为男生力气用尽,或是精神崩溃,俯下身努力把他从地面拖起来,反复几次动作无效后才听见男生正用哽咽的声音喃喃低语:  “夏秋,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夏秋茫然地停下动作,任由男生抱住自己小腿反复失常地说道:“我对不起你。”半晌才问出一句:  “怎么回事?"  
 
“和顾鸢没有关系,错的是我。是我。是我把夏秋的照片设为手机桌面,被那些人渣看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所以呢?”女生面无血色一字一顿地问道。  
尹铭翔抬头看向夏秋的眼睛。  
 
 
整个厂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  
 
冬日午后的暖阳从又高又窄的窗外照向灰色的地面,光的通道里,无数细小的尘埃缓慢地舞动。夏秋长吁了一口气,在男生面前以同样的姿势跪下,伸出双手把男生环紧在自己胸前,“不管过程怎么安排,都只有一个结果,上天他。。。。。。”  
温柔的声音像催眠曲,使胸腔里盈满的仇恨平复下来,逐渐散尽。  
 
“。。。。好像非要我们在一起呢。”  
 
 
 
单影低下头,迅速退出门去,如果不是离开得快,他们也许会诧异于一个与整件事毫无关联的女生像影视剧观众一样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如果一定要给我们过去遭遇的所有找到理由,那就是。。。。  
 
——上天他,好像非要我们在一起呢。  
第七话 恒星温度
 
『壹』
 
       期末考试后的生活,依旧是一成不变。没完没了的补课,把原本就只有二十多天的寒假压缩到新年前后。
 
天冷得呵气成霜,伙食又差,每天到下午三点就开始体会饥寒交迫的滋味。如果安静下来,可以感受到小腿在隐隐抖动。
 
“本校后勤完全黑化了!”尹铭翔一边大声宝元一遍转过头朝向夏秋,“我去买点东西填肚子,你要带什么?”
 
顾鸢无声的拖开椅子站起来,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一起去。
 
夏秋把手指轻靠在嘴唇前,“嘘——小声点。我要蛋黄糕。”
 
尹铭翔意识到在图书馆自修时大骂后勤的确不妥,转身和顾鸢走出一段距离才压低声音问到:“不要帮单影带么?”
 
“嗯。”男生一低头,“我知道她要什么。”
 
“唉?关于单影的一切,都知道么?”不免让人产生这样的疑问。
 
顾鸢淡然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表象的东西,凭着猜测与记忆很容易知道,但也有模糊不清的未知领域,比如,这些天常发现她在教室和自修室呆不住,一有空就溜得无影无踪,而且也让人无法好奇地跟去。
 
反常的次数太多了。
 
被问到“在忙些什么”的时候,单影马上露出儿童一样坦然又纯真的神色,笑眯眯地回答:“没忙什么啊。”
 
顾鸢对她太了解,马上体会到这坦然的不寻常。以她一贯的个性,真的没什么可忙的情况下,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睑答声“没事”就足够,但是现在,她笑了。好像在用过剩的表情来掩饰什么,那就是顾鸢不知道的部分了。
 
“不过我感觉你象单影她老爸。”尹铭翔突发奇想。
 
“哈?”男生愣了一秒,反映只剩下一个惊讶加无奈的单音。
 
排除同伴话里“其实顾鸢是个控罗莉的怪叔叔”的恶劣潜台词不说,其实,回想起来,自己对待单影到真有那么点“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的态度。难怪上次会为了那么点小事她就激动地哭起来。
 
回溯到反常行为开始的四天前,同样在下午自习课去阅览室自修,途中顾鸢因为物理竞赛的事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男生将手中的书本、比和杂物一股脑塞给单影,“你先过去吧。我呆会儿直接去阅览室找你。”
 
“嗯。”单影乖巧的点点头,却在男生抛开后久久的愣在原地凝视搁在书本上面的手机。
 
在女生遇到危险时却无法接受求救信号的手迹。
 
隐约也想起顾鸢给自己留下手机号是的确有嘱咐过“不要给我发短信”之类的,只不过当时被心不在焉的女生忽略了。
 
其实并不是那么值得追究的问题,可单影偏偏总是抑制不了好奇心。
 
是怎么回事呢?
 
女生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环顾四周,由于已经打了上课铃,走廊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虽然偷看别人信息的行为很卑鄙,但是——只看一眼就好——单影这样宽慰自己。
 
进入收件箱。
 
“收件箱一满,请删除部分信息”?
 
单影愣了一秒,随即在心里暗暗发出了“难怪”的感叹。
 
不管它,继续查看。
 
来自:顾旻
 
来自:顾旻
 
来自:顾旻
 
来自:顾旻
 
……
 
被岁月中漫无边际的尘埃逐渐掩埋,却终于在某个阳光充沛的冬日午后“哗啦”医生重新展露在明亮的日光中,那个名字,向被刻在年代久远的金属上的印记,闪烁了柔和的光泽。
 
——顾旻。
 
像电闪雷鸣一样击穿云霄,瞬间回转倒带的记忆也纷沓而来——
 
男生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夜空中,兀自说下去:“有个……朋友,告诉过我她一直能听见冥王星的说话声。以前我是不信的。可是……最近突然很好奇。你和她非常相像,所以我想你大概也能听见。”
 
……
 
男生沉默了几秒,“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友情?”
 
顾鸢微侧过头,看向单影,没答话。
 
“是那个吧?能听见冥王星说话的朋友。”
“是她。不过,不是友情。”
 
“唉?爱情?”
 
“是唯一的亲人。”
 
......
 
“后来他‘改邪归正’的原因我倒是知道的多些。因为他姐姐。”
 
“......和你挺像的。”
 
“我说,她姐姐性格和你挺像的。都不怎么吭声。”
 
    ......
 
    “噢,原来是堂姐。我就说么。”单影终于找到问题的关键。
 
    名字有一半吻合,相同的姓氏,字典后附录里这个字后面成千上万的统计人数,连巧合都算不上。可之前有那么多铺垫,绝对不可能往巧合那方面联想。
 
    留在男生手机收件箱里最后一条短讯:
   
    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顾鸢的姐姐。
 
    难道是......
 
    光线攀附着公告栏的玻璃游弋,一点一点温暖的颜色度上铝合金的银边。玻璃的后面,写着“阳明中学2006届全年级集体照”的那张照片,有一个女生只留下含混的侧脸。
 
 
    单影幡然醒悟,转身往与阅览室相反的资料室跑去。
 
    拜电脑病毒所赐,学校资料室的计算机基本已处于瘫痪状态,按照负责管理的值周学妹的话来说:“要修复的话至少要等开学后计算机老师来上班吧”,带着歉疚的表情,小学妹提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建议:“如果你急用就在那边的纸质档案里找找看吧,只要别弄乱。”
 
    整个06届有15个班,700多人呢。
 
    一连几天,她只要一有空就去查是否有叫“顾旻”的毕业生。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了解什么,但单影不遗余力。
 
    哪怕找到一丁点关于她的信息也好。哪怕仅仅能看见她一张清晰的正面照片也好,这毕竟是自己能了解顾鸢内心世界的唯一途径。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的最后一个课间,写着“学号:060417 姓名:顾旻”的那张纸出现在了眼睛酸痛的单影面前。
 
    没有贴照片,平淡无奇的履历。
 
    唯一有点意外的是,亲属栏只有父亲那孤零零的一行,本该填写母亲信息的位置一片空白。
 
 
    “呐,夏秋,你知道顾鸢的姐姐么?”
 
    “啊?”女生从参考书中抬起头来,“什么?”
 
    “顾鸢有个堂姐,你听说过么?”
 
    “嗯。”夏秋郑重地放下笔,看向单影。
 
    “是我们学校的学姐。”
 
    “没错,但她在我们进校时已经毕业了。我对她也了解的不是太多,只见过两面,曾经问顾鸢关于她的事,却被顾鸢语焉不详地敷衍了。不过,我知道她是顾鸢非常信赖的人。”
 
    “尹铭翔说,顾鸢对顾旻的信赖,和顾鸢的父母有关。”
 
    “这其中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唉?”是么。
 
    看来比自己知道的还少。单影没再继续问下去,却也没有重新专注于面前的英语题,撑着头转向窗外。
『贰』
 
单影等在学校北门的喷泉边,又不想太过惹眼地静止在川流的放学人潮中,于是这种地躲进一棵粗壮枯树的阴影里。直到顾鸢从层层叠叠的建筑中走出来,由深色的一个小点变成有着迷茫神色的少年,女生才一遍现身一遍小幅度地摆手以吸引他的注意。
 
“抱歉,刚才临时被叫去嘱咐物理竞赛集训的事。”
“什么时候集训?”
 
“正式比赛是三月,集训安排在二月下旬。”
 
“集训……药,要全封闭管理么?”
 
“唔,那倒不至于。不过不在本市。”
 
“啊?”心里有点怅然了,“也就是说,过晚年就很难见面了?”
 
“下学期分科,单影打算选什么?”
 
分科。看顾鸢这样多半要选物力,可物理又不是自己擅长的项目,如果选择和顾鸢不同的课,,一定会分在不同的班机。
 
“……我还没有决定。”
 
单影微仰起头,想从男生的表情中找出一点能够帮自己做出判断的要素。很多年后再回忆起这一天,苍白的阴郁的天空,数不尽的枯枝分割着眼前的世界,走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与当时流行的眼型狭长的型男们不同,他眼睛大而且明亮,本应该使他甩不开稚气,但眉骨和眼窝的极大落差和眼神中犀利的光却在沉稳那边加了足以持平的砝码。
 
如果当时,这样的眉眼中隐约有一丁点留恋不舍,那么后来的单影决不会恣睢的走向一条那样辛苦恣睢的歧路。
 
可是女生看着男生的神色凛然一变,却与自己的抉择无关。
 
顺着雇员的目光望去,单影看见一个中年女人从停在校门边的轿车里走出来。黑色长大衣和一丝不苟的盘发使她看上去异常高贵。根据年龄来判断很像是顾鸢的母亲。在优雅地走进顾鸢的过程中也留意到他身边的女生,女人的眉头蹙了一下,脸上流出与整体高雅不协调的鄙夷。
 
这个表情更加深了“他就是顾鸢母亲”的判断,单影有点慌张地往后退了半步,手却意外地被顾鸢拉住,动作过于明显,向某种程度上的宣战。再抬头看,那位疑似母亲的角色脸上的厌嫌表情更加显而易见,单影虽然还搞不清状况,但这次倒是分辨出,那第一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顾鸢的。
 
男生拉住女生的手,在那之后与女人的短暂对话中也一直没有放开.
 
"您回国了?"
 
"恩。你爸爸带了些东西给你,我已经让人搬去家里了。"
 
“您是准备住在……”
 
“和上次一样,无法在浦东浦西两边跑,所以为了方便我还是住在单位附近。”
 
“……也好。”
 
“生活费还够么?”
 
“绰绰有余。您这次在国内呆多长时间?”
 
“52小时。”
 
“那么……不要太辛苦了。”、
 
“你也是一样。请多保重。再见。”
 
完全程式化的对答,男生甚至用上了敬语。单影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等走出很远才忍不住问道:“是顾鸢爸爸的同事?”
 
在男生沉默的时间中,两人已走过一个十字路口。
 
“是我妈。”
 
“啊?”是幻听吧?一定是幻听对不对?天底下有哪对母子会这样说话啊!
 
顾鸢转身看向停在几步后因为过于吃惊而失去走动意识的女生,复杂的爱恨在眼底密密匝匝织出过往。
 
也曾像正常的男孩那样在父母离开时大哭大闹,父亲摸摸男孩的脑袋,眼里的歉疚漫溢而出,而母亲则总是冷着脸站在不远处扶着旅行箱催促“走吧”。
 
顾鸢从小就不明白,到底自己做错过什么会导致母亲会在自己扑过去撒娇的时候摆着厌烦的表情一把将自己推开。
 
小学时的作文课,男孩盯着《我的妈妈》这个题目发呆,根本无从落笔,在听老师念班里一个女生的范文时,悄悄在桌下握紧了拳。
 
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虽然妈妈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神情就是这个意思。年幼的男生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才抛光了这年纪应有的一切顽劣,把自己打磨成几近完美的男生。
 
可为了什么,他还是从未给过半点嘉奖与鼓励。
 
直到十三岁那年夏天,男生意外发现父母床下摆放旧物的纸箱,饶有兴趣地欣赏过父母年轻时的相片后,受好奇心驱使抽出了老旧信封里发黄的信纸,抱着看情书的初衷知道了与自己命运相关的一切真相。
 
“……虽然我很清楚孩子一点错都没有,克,我还是做不到爱他。他长得太像他妈妈,每当看到他我就无法不起恨意……”
 
震惊的男孩迅速翻过信封,收件人不是父亲而是外婆。而写下这信的笔迹——
 
如果你短短十三年的人生中从记事起就把她理所应当地视她比任何人更亲密……
 
如果你无论多么被她无视或敌视,依然从善意的角度去揣摩原因,尽自己一切所能像让她满意……
 
如果你近乎愚昧地单方面以流经自己血管的温热液体传承自她为傲……
 
你就必须接受这个残忍之至的现实,这笔迹,正属于你所以为的——“母亲”。
 
如果你没有期待,就不会像那样猝不及防地被大规模的伤痛覆盖。
 
已经不需要理由了。
 
已经不愿意去探究理由了。
 
在他毫无知觉甚至更糟的年岁里,已经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改向变道,横亘在这所谓的“母子”之间。
 
“我。无。法。不。起。恨。意。”  
 
『叁』
 
“是你……妈妈?”山影木讷地重复着男生的话。
 
“唔。但不是亲生的。”
 
单影不由得一凛,过半天才喃喃低语道:“是这样啊。”脑海中飞掠过一大串和顾鸢无关的画面,父亲咆哮的模样,母亲醉酒后昏睡在沙发边的模样,满地破碎的碗碟,整个家无处不在的仇恨与敌意……
 
答案多半也是相似的。女生自作聪明地体悟:“是第三者吧?”
 
但是养母绝不可能冷漠到这地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曾经伤害过谁的家庭。可顾鸢听了女生的揣测反倒笑起来,虽然那笑事后想来怎么都是苦涩的。
 
单影在顾鸢开口的瞬间又再度陷入错愕。
 
“第三者么?”男生笑着说,“她不是的。我生母才是。”
 
“十九年前。新婚不久的父亲被派往伊拉克工作,却与一个当地的女孩相爱,那就是我的生母。战火不休的一个平常下午,父亲不幸卷入一场袭击,翻了车又受了上,住在附近的母亲把她拖进屋里为他简单包扎处理伤口,于是他们相遇了,当时父亲二十四岁,我的生母十九岁,我没有见过任何照片,只能凭想象,大概是和新闻那些总与‘战争’二字相连的女子一样吧。”
 
“蒙着黑色棉纱?”
 
“唔。我想也是。母亲怀上我之后,父亲向留在中国的原配妻子——就是我的养母——提出离婚。我能够理解,她一定很伤心。”男生将手插进裤子口袋垂下眼睑,语调降低一些,“所以,她这样对我,我全都能够理解。”
 
“后来呢?还是没有离婚么?”
 
“因为我降生后一个月,生母就死于战争。”
 
“……”
 
“几近荒诞的戏剧性往事,不是么?一旦我开始追究很快就能从旁敲侧击找到真相。那些当年的旁观者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态——怜悯、惋惜,或者幸灾乐祸——对我欲言又止,但只要认真拼凑那些破碎的证词,了解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甚至,并不需要找当事人求证,他们的动作神情就足以验证这推论。”
 
不可否认,顾鸢的理解力的确过人。
 
单影觉得有什么沉重压抑的东西淤积在胸口,堵得她说不出话。
 
黑色的云层在道路直指的前方不断下沉。
 
泛黄的书信,或者贯穿了十几年仍未散尽的流言,即使时光早已流逝,也总有些东西与过去相连。
 
探求得来的真想让人无法释怀,终于将内心矛盾的“母亲”和一厢情愿的“儿子”锻铸成一二象限等轴双曲线的两支,名义上无限接近,内核却渐行渐远。他们站在人行道上相距一米有余,彬彬有礼,一个说“您回国了”,另一个说“请多保重”。
 
单影并不是第一次感到顾鸢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之前的任何一次也没于这次感觉强烈。
 
就像男生自嘲的那样——
 
“几近荒诞的戏剧性往事”,事关战争与死亡。
 
在女生自以为很糟糕很倒霉的个人世界里,那样的事大概只能从新闻联播最后那几分钟里一晃而过,可他们却有如从漫长而遥远的时光里发出的射线,千丝万缕贯穿在男生的生命力,溶解在他的心跳中,沉淀在他的脉搏件,不仅改变了过往还改变着现在,像个诅咒,却比诅咒更真实.
 
单影第一次干道,也许平凡是一种幸福。
 
自己的平凡空间里,没有异国的早逝的生母,也没有高贵的冷漠的养母,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么一个无论多么不满意也无法退换的妈妈,她会在看见你丢人成绩单时暴跳如雷,会在你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牛图关心股票,可是当你坐在饭桌旁等她偶尔下厨默默观察她忙碌的背影时,你也许会想,她在这里,她活在这里,她是我妈妈,多么好。
 
如果我拥有幸福却毫无察觉,那么幸福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我能够心怀感激地面对一切不幸福,那么,那又是另一种幸福了。
 
“我是这么想的”单影先顾鸢两步跳下楼梯。
 
男生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女生转过来的脸颊,“你最近廷爱说些哲言。”
 
“不仅是说说而已。其实我很早就设想过。记得小学时有过那样一部电视剧么?大致是说两家的女儿刚出生没多久就在医院被抱错了,结果过了二十年才发现,引发了一系列问题。”
 
面对女生期许的眼神,男生无奈地耸耸肩,“太扯得肥皂剧我从不看。”
 
你自己的身世比那更扯。
 
“……虽然很车,但我那时候就开始认真思考,万一我也是抱错的怎么办。”
 
“怎么办?”轻笑着看向女生。
 
“我想,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个又漂亮又高雅的完美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其实你是我女儿。’我一定不会跟她走。”
 
“唉?”男生不理解,却有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
 
“血液,细胞、基因什么的,那些自然科学范畴里的东西太玄妙太深奥,我统统理解不了……”
 
的确,你理科不好。
 
“我所能知道的,所能掌控的,仅仅是日积月累明确起来的情感属性,那些射线一样的存在无法因任何外力被扭转或折返,而是以恒定的速度往原有的方向继续奔跑下去。”
 
感性是一切的主导?
 
“别的可能性也许的确更好,可是……”
 
可是?
 
“被认定为是‘妈妈’的那个人,在我心里,永远只能是那个我最最熟悉的不太可爱的妈妈,不会是别人。从我认定她的那天起,就已经把属于‘妈妈’这个角色的所有爱都给她,不管她在乎也好,无视也罢,我付出的爱,每一点每一地都会置换成她在我心中的重量。”
 
单影郑重地抬起头看向台阶上方的顾鸢。
 
“我说成这样,你能够明白么?”
 
恒星内部的温度,并不是有所谓的元素,成份,演化进程决定,而是取决于它的质量。
 
就像我内心的温度由所爱的你们在我心中的分量决定。
 
因为这点点滴滴的付出置换而来的重量,即使有一天风雪大作,内核里的那个我也做不到心凉到底。
 
——这么说,你能够明白么?
 
女生对斜上方的男生举起左手,把手表的表面朝向对方。
 
“现在距离上次见面正好四十八小时。如果她一下飞机就赶来见你的话,你就能够在她上飞机前再见到她。为什么不尝试着求证一次?”  
 
【肆】
    学校的补课持续到小年就结束了。年三十这天,顾鸢给父母打过越洋电话后,就开始收拾房间。因为做家政的阿姨也要回家过年,早早就请假领了钱离开,男生到底是男生,无人照料的几天里一直秉着“床上只要还能躺下人就不算乱”的原则忍耐着,但这天起床后终于无奈地认清“如果再不收拾今晚就会被倒塌的衣物活埋”的事实。
    可是从早晨忙到中午也未见成效,反倒是堆在地板上的杂物越来越多,最终好像演变成连来回走动也要小心翼翼避免踩到什么。男生无奈地在电话机旁刨开一小块空地坐下。饮食什么的,还是得靠外卖。
    住在高档的小区也未必是好事,周围的餐馆多为昂贵又不合口味的日韩料理。目前他的心态是:竞赛集训快点开始吧,好歹吃住都能有保证。
    男生叹着气挂上叫外卖的电话,转身又对着混乱的房间发愁,还是不要整理了,越整理越乱,索性把东西全堆到用不上的客房去,眼不见为净,或者干脆去客房睡.....想法正在脑海里飞速旋转,听到门铃声立即反射条件去开门:“今天外卖比往常都快”的疑惑根本在脑海里没有容身之所。
    正因为开门前思为过于放空,开门后才会目瞪口呆失去反应能力。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顾鸢家,所以单影丝毫没有感到约束,把发呆的男生扔在一边,自己换鞋进了屋,“太没戒备心了吧,开门前都不问一问。”
    “呃......这个......”女生放下手里的东西才对男生的紧张局促有所觉察,“家里有别的人?”
    “没......那倒没......没有。”
    “嗯,我想也是。”不过,没有别人你紧张什么?注意到男生刻意掩起房门的动作,女生突然闪过局促的念头,“唉?你该不会是正在......”出其不意地推开门,才终于真正体会到男生从把自己“迎”进门起就一直支支吾吾的原因,“这这这......垃圾中转站?”
    男生露出破罐破摔的神色退到一边,“诚如所见,我正在整理房间。”“唔......不加注释的话真的会以为你在研制什么生化武器。”女生回过头,以绝非征询的口吻”询问“道,“要帮忙么?”“哈啊?你不......不是吧?”男生像是受了某种惊吓往后退了半步,瞬间预感到灾难其实才刚刚开始。
 
    “发霉了。这是多久以前的三明治?”
    “......很,很久以前。”
    “为什么有这么多双没有洗过的袜子?好像这只也是......你到底有多少袜子呀?”
    “......无数。”
 
   
     .......
 
这种无休止的对答还不是终点,最可怕的是娃娃脸的女生面无表情地翻开杂志用波澜不惊的语调朝男生感慨道:“先前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种嗜好。”
    “......我也......也是正常男人吧!”                                                           
 
      女生没什么反应地转回去,令他松了一口气,半晌后却再度冒出一句:“色狼。”幸好外卖及时驾到,才避免了一场悬在关口的“道德审判”。
      单影关上门,“你每天就吃这个?”
    “还有别的选择么?”顾鸢从女生手里接过寿司,“糟了,没叫你的份。”“你以为我干什么来的?”女生打开从家里带来的袋子,取出两个饭盒。“什么?”“亲戚来了一大堆,家里包饺子,我偷了点出来。”“是你包的?”“说了是我偷得。”“那我不吃。”“色狼没有挑剔的权利。”
“......”
       男生露出一幅“怎么你还揪住这事不放”的无奈表情,却也别无他法,夹起饺子塞进嘴里,“好吃。”
         “我妈包的。”女生眯着眼睛挺自豪,“对了,那之后都没问过你,最后见到妈妈了么?”
         话题变换得太快,男生反应了几秒才明白对方指的是上次赶去机场的后续篇。
 
    女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男生走近,半天说不出话来,丢失了一贯的冷漠与从容。男生帮她拎起旅行箱,抬头眯起眼,很快判断出正确的通道入口,从她面前走过去,“已经该登机了。”几步之后,知道她并没有跟上来,男生只好重新停下回过身看向她。随行的工作人员全都呆在一旁,搞不清楚状况。
    半晌,女人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顾鸢,你父亲......希望你毕业后能来美国读大学。”
    “是么?”男生轻笑过,停了长长的几秒,“我倒希望这是你的希望。”
    不是“您”,而是“你”。
    “唉?”除了短促的单音,已经惊讶得什么也说不出。男生缓慢抬起半侧的眼睑,目光中的锐气像他的父亲。
    与四年前如出一辙的对峙——少年站在两米外面无表情地说出“我也恨你”的那一刻——而此时,他长高了不少,当年的稚气也不见踪影,可终究还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变化,不那么直观,却从本质上发生了变化。
    心悬在半空。
    女人只看到男生的嘴唇一张一合地改变着形状,听不见声音,那些字词悬浮在空气里又不进耳廓。短暂的思维真空后,终于辨清男生说出的这句话,瞬间就红了眼眶。
    “妈,除了爸之外,我也想,或者说我更想,成为你的骄傲。”
 
 
    “唔......赶上了。”
    女生抑制不住得意,“我就知道!”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
    “因为,顾鸢没有弟弟妹妹。”
    男生微怔,但瞬间促紧的眉头又瞬间舒展开,“原来如此。”继而下敛出弧度,带着谢意覆住了单影的手背。
 
    无法不起恨意,也无法抑制爱意。
    因为你本来就是她最恨与最爱的人的结晶。十七年前,在爱恨间踌躇的她明明还有别的选择,最终却决定把自己推进倍受煎熬与折磨的境地。
    她心知肚明,如果有了自己的儿女,对你就只能剩下恨意。甚至去领养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来与你对比,尽一切努力说服自己接纳你,包容你,爱你。
    顾鸢你,始终,是她【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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